“睦大哥。”
曲溪青面无表情,睦野道:“李姑娘这是出了何事?”
打开大门,眼前的李红茹落泪不止,他们都是男人,也不好将一个姑娘家赶出去,睦野把李红茹请进屋,随手倒了杯茶给她。
那壶茶是曲溪青出门前泡好的,睦野平日喜欢喝茶,他在城中住的那段时日,花楼里的姑娘擅长泡茶,他便专门学了过来,结果睦野还没喝上,到给别人先喝了。
他酸酸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捏着杯子重重一放,砰的一声,引得睦野和李红茹同时朝他看来。
李红茹再怎么着也是个小姑娘,此时哭得眼红鼻子红,加上她看曲溪青的眼神完全没了从前的敌意,倒让他感到几分别扭了。
李红茹抹掉一把眼泪,“睦大哥,我、我是来想找你帮个忙的。”
曲溪青开口问她:“他一个农夫能帮你什么?”
李红茹摇头,哽道:“我知道睦大哥经常深入山中寻药,我、我前段日子与要跟我结亲的董郎见面,我......”说到此,她脸上尽是小女儿家动情的羞怯神态,“我与董郎一见倾心,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曲溪青意味深长的对睦野笑了一声,李红茹结结巴巴又道:“之前是我不懂事,一直缠着睦大哥,我、是我不好!”
她不断绞着手指,目光忧愁,“我愿与董郎成亲,董郎与我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爹娘也同意了。可、可万万想不到,他的身子患有旧疾。
李红茹难过道:"董家为董郎请过不少大夫看身子,他的身子断断续续的一直不见好。听闻他有旧疾,我爹娘便反对这门亲事要悔婚,说、说是除非董郎能将身子治好,可他看过许多大夫......”李红茹又落了泪,“我听闻山中有味唤作甘灵草的灵药,睦大哥你经常入山,我想问问你有没有采过这味药,倘若你有这味药,我愿意出重金跟你买。”
曲溪青来了兴致,挑眉问:“甘灵草,这是何物?”
李红茹道:“据说是一种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药,通体血红色的药草,只是许多人都没见过,也不知是真是假,睦大哥,不知你可否......”,
睦野摇头:“我入过深山,也不曾见过这味药草。”
李红茹神思恍然,“莫非我跟董郎真的要缘尽于此了吗。”
将杯子转在手上把玩的曲溪青却陷入了沉思,他拧起眉,轻声嘀咕,“血红色......”
只是,这李红茹的事与睦野本就毫无干系,吃了飞醋的曲溪青见她还在哭哭啼啼,气恼又骂不出口,睦野随口安慰她两句,更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都说白了帮不到她,她怎么还不走。
睦野找了条巾帕递给李红茹擦泪,曲溪青睁目咬唇,那巾帕是睦野买给他的!
他腾地站起身往屋外走,黑贝在院子外晒太阳,见他出来,困倦地耷拉着眼皮,呜了一声继续埋着脑袋睡觉。
曲溪青出了院子,他扯下几朵杏花摧残,脚下落了一地花瓣后,仍然对巾帕的事耿耿于怀。
这根木头,不仅把他亲手泡的茶给别人喝,买给他的帕子也让人用了去……
曲溪青低哼,很快生出一个捉弄人的念头。
他化回青蛇,朝屋内爬进去。
屋内,情绪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李红茹歉声道:“睦大哥,今日的事是我叨扰了,我——啊——”她突然尖叫,睦野皱起眉头问,“发生什么事。”
李红茹感到腿脚传来一阵滑腻之感,她抖着唇,惊慌地盯着裙摆,却不敢掀起来,
“我、我腿上有东西爬,睦大哥,呜——”
睦野道了声失礼快速将李红茹的裙摆抽开一些,一条青蛇绕在她脚踝上,蛇信子吐出半截,李红茹吓得险些晕了过去。
人还未彻底晕过去,青蛇就已退开,它朝睦野示威般吐出蛇信子,再慢悠悠爬出屋外。
睦野:“......”
李红茹面色惨白,腿脚发软,“睦大哥,你家里怎么会有蛇,它……它不知道有没有咬了我。”说完又是两行泪落下,这回是吓哭的。
睦野替她检查过后,道:“蛇没咬伤你,无须担心。家中......许是久未锄草才招来了蛇。”
"那睦大哥你先打理院子吧,我先回去了!"李红茹被青蛇吓坏了,此时恨不得离开这间屋。
睦野将李红茹送到门外,人刚走,曲溪青就从后面出来,“她胆子真小。”
睦野转身看他,目光沉静。
刚做完坏事的曲溪青撇嘴,“怎、怎么,你生气了?”
睦野稳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曲溪青抿唇,“哼,你就是心疼她了,将我泡给你的茶让她喝,还把专门给我买的帕子给她擦泪,我不过吓一吓她,你就生气!”
睦野颇感无奈,“我没生气。”
曲溪青:“你撒谎!”
睦野:“我不会骗你。”
曲溪青:“……”
睦野的确不会骗他,他这个人要么不说,要么就说真话。
睦野又道:“她不过一个小姑娘,下次这样不要吓唬她了。”
曲溪青瞪他,“可是你把我的东西给她了。”
睦野一滞,“是我不好,以后不会。”
曲溪青又问了他一遍,“那你真的不生我气?”
睦野看着他,“不会。”
睦野回到院中将晾晒在木架上的药草翻开做整理,曲溪青要帮他,睦野就跟他说,“你去休息,我来就行。”
他便跑到树下,只见睦野将药草收拾过后,又把昨日摘的瓜带到井边洗干净切成片。睦野从储物间里拿出两个陶罐,陶罐洗干净后,又进了灶屋取出一罐东西,罐头一打开,酸气扑面而来,曲溪青瞧得直咽口水。
他跑到睦野旁边蹲下,好奇道:"这是什么,好酸!"
睦野把切好的瓜片塞进陶罐,又取些辣椒剁碎放入,加入少量盐晶,灌入醋后密封起来。
睦野道:"腌制些瓜片,天气热了用去送饭喝粥,可增进食欲。"
睦野腌制这些完全是给曲溪青准备的,曲溪青退到旁边默默笑了一声,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他开口道:"木头,我有些事要出去,晚饭前回来!"
睦野仰起头看他,也不多问,只叮嘱他,"路上当心。"
曲溪青一出去就是半日,晌午过后睦野提了两桶醴水到李三娘那才离开,回到屋舍曲溪青仍然没有回来,他坐在院中编织竹篾,做完这些又剁了些菜叶喂鸡。
日头逐渐偏西,曲溪青出门的时间似乎过长了。
睦野耐心等待,他劈了会柴,却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门外有动静传来,睦野疾步过去把门打开,眼前的曲溪青叫他眉头一紧。
"你去了哪里?"
不过半日,曲溪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眉宇间尽是疲惫,面颊和嘴唇阵阵发白。
睦野不由分说伸出手穿过他胳膊下撑着他,曲溪青不甚在意的摆手,被睦野扶回屋喝了一杯水后,才缓回神。
迎上睦野探究关怀的眼神,曲溪青神秘一笑,掀开衣裳,小心取出几株血红色的植物,献宝似的递给他。
睦野沉下脸,"这是……"
曲溪青笑道:"甘灵草。"
睦野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他没问曲溪青从哪里摘来的,"你弄成这副样子,是采集这甘灵草所致。"
曲溪青点头,坦诚道:"甘灵草生在毒蛇谷中,毒蛇谷阴暗潮闷,要进入毒蛇谷采集它得穿过一大片毒雾蔓延的樟林,那片林子的毒雾浓重,生长的草木充满剧毒,一般生灵进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死了。"
睦野拔高音调,"既然知道那里危险,你为何还——"
曲溪青一眨眼,"我曾误打误撞进入过毒蛇谷,我不怕,只不过会难受两三天罢了,不碍事。"
睦野绷紧脸不说话。
曲溪青碰了碰睦野的手,"你……生气了,你在关心我?"他轻轻一哂,"我有些累了,身上又脏,想洗澡,这甘灵草,你自己拿去给那谁吧,他们会付给你银子吧,你可得多要一些!"
睦野:"……"
都什么时候了,身子明明都不舒服还逗弄他,睦野拿曲溪青没办法,"我去热些水,你先休息片刻。"
睦野走到门外又转回身,他看着还靠在凳子上的人,"回榻上休息。"边说边折回去,把曲溪青往软塌上扶。曲溪青无语,嘴角却翘起来调侃,"我又不是残废了。"
睦野面色沉如水,显然不喜欢这句戏言。
他给曲溪青掖好被角,“你安心休息,热水备好了我叫你。”
曲溪青咧起嘴应声,他伸手往睦野的脸庞轻轻捏了一把,睦野迟缓避开时,偏过的面颊已然红了一半。
第24章 三章合一
睦野将甘灵草送到董家,不过几日, 村中就传起李家要与董家结亲的消息。当日李红茹亲口说除非董家公子病愈家里才同意这门婚事, 如今再听村中的传闻, 想必是那位董郎身子已经好转,甘灵草起到了药效。
曲溪青专程做了一门好事促成一桩姻缘,睦野夜里回去将这消息告诉他时, 他也只是轻轻点头,面上并无明显的喜悦, “他们成亲了就好。”
李红茹成亲了就不用再来找睦野了。
睦野将手中的锦盒递给曲溪青,道:“这是甘灵草所得的一半银两,还有一半他们成亲后送来。”
曲溪青掀开锦盒一看,嚯, 白花花的大银子, 他没接, “你要给我?”
睦野看着他,“甘灵草本就是你辛苦采集所得, 这份钱你应该拿着。”
曲溪青推回锦盒, “我不收。”
睦野蹙眉, “为何?”
曲溪青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我不会管钱,你拿着,而且我的衣裳都是你替我添置的, 钱该给你处置。”
睦野摇头, “给你买东西我是甘愿做的。”
曲溪青抿紧嘴, 将锦盒直往睦野身上推走,“这钱给你也是我甘愿的。”
曲溪青固执起来睦野从来就拿他没办法,两人争执不下,睦野只得将银两存放好,“钱我替你暂作保管,倘若你需要用,就跟我说。”
曲溪青见他收下钱,这才露出笑容。
他又问:“甘灵草很值钱么?”
睦野简道:“能救人命。”
“那的确值钱,毕竟世上任何东西都换不回一条命呢。”曲溪青面露喜色,“木头,不如我往蛇谷多去几趟,那儿的甘灵草遍布山谷,我多采些回来给你,这样你就不用辛苦的到深山中采集药草,也不用进城看别人的脸色了。”
睦野想起曲溪青那日从蛇谷回来后惨白的面色,他身子虚了几天,这几日留在家中修养才逐渐恢复。
他不愿曲溪青再受这苦,便打消他的念头,道:“不可。”
曲溪青不解,“为什么?”
睦野站定看着他,那些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的腔调他说不出口,可事关性命安危,他在曲溪青面前绝不会羞于出口。
“你说进蛇谷要穿过一片布满毒雾的樟林,那日你回来身子便不适几日,只去了一次尚且如此,倘若再多去几次......”
睦野一顿,“我只望你平安。”
一句‘我只望你平安’比任何甜言蜜语还要来得动听,曲溪青心头悸动,他低头陷入沉默,眼眶渐渐涌起热意。
这木头,终于舍得将他的关心挂在嘴边了,他软硬兼施逼迫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承认。
曲溪青笑出声,在睦野不解的目光下,从凳子上站起直直扑到他身上。
睦野将人抱了个满怀,他独自来往惯了不适应与旁人亲密相处,可眼前的人是曲溪青,他根本奈何不了他。
圈在曲溪青腰上的手臂下意识渐渐收拢,鼻间被他身上独有的馥郁柔香充斥,屋内烛火摇曳,他的心也随那烛火晃动。
霎时间,内心被一股无名温暖的柔情充斥。
两人俱没出声,情意正浓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被惊扰的睦野很快回神,他松开双臂清了清嗓子,开口时嗓子眼有些发干,道:“外头似乎有人。”
曲溪青把睦野的手臂拉起来重新搭回腰上,“不要管他,我们抱我们的!”
睦野难得主动抱抱他,还没抱够呢,大晚上的,谁会挑这样的时辰过来,实在太没眼色了。
睦野无奈,他斟酌如何开口,曲溪青便说:“再抱一会儿,说不定是别家小孩儿过来吓唬人的。”
门外又传来哐当一声,黑贝凶猛地跑到门边将鼻子抵在门缝下,不时朝门外低吼
睦野道:“我去开门看会儿。”
曲溪青气得抬头亲了他一口,本来想亲在嘴上,可睦野个头高,他一时没亲准地方,磕在他的下颚。
睦野捂着下颚,烛灯暗淡,掩饰了他变红的脸庞。他别开视线,气息不匀,沉道:“我先去开门。”
曲溪青只好闷闷地回软榻躺下,时不时朝院子外张望,
睦野把黑贝拨走开门,一团雪白的东西撞在他腿边。
睦野低头沈默地看着它。
从睦野腿间抬起脑袋的狐狸吱吱叫声,黑贝朝它扑过来将它死死压住。
狐狸吓得毛都炸了,求救的目转投向睦野。
睦野:“......”他把黑贝用力扯开,将白狐狸抱起来端详,问:“你是来找溪青的?”
狐狸抱着睦野的手吱吱点头,弯弯的狐狸眼盈满感激的泪水。
睦野听不明白狐狸的话,他把狐狸往屋里抱,曲溪青见到人影晃动,他侧头欲言,当看到睦野手上的狐狸,目光一怔,忙从塌上起身,“玉狐,你怎么过来了?”
玉狐从睦野怀中跳下跃进曲溪青怀里,曲溪青给它顺毛揉脑袋,睦野看他们有话要谈,便将跟进来的黑贝拉出去,把门关好,“你们先谈,我在屋外坐。”他低斥了一声,“黑贝,不许闹。”
门一关,屋内彻底安静了。
曲溪青将玉狐抱回塌上躺下,他支起半边身子,捞起它的尾巴,问:“玉狐,现在夜深了吧,你竟然不睡觉跑过来,出了什么事?”
玉狐摇一摇大尾巴,它犹豫地看着曲溪青,说:“小青,我、我决定下山离开这里,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曲溪青惊讶,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它,又将它半拎起来转了一圈,确定是玉狐后,惊道:“你要离开?!”
玉狐脑袋点点,“嗯!”
“为何要离开?”
曲溪青完全不明白狐狸想些什么了,他清楚这只呆狐狸有多么喜欢睡觉留恋他的山洞,从前他带它去其他山林游玩,在外头不过一两日它就缠着他说要回洞,时时刻刻都恨不得在洞穴里睡觉的狐狸此刻跟他说它要离开,曲溪青盯着它,“你给我说明白。”
玉狐叹息,它往常总无忧无虑,这充满惆怅的轻叹,叫曲溪青又惊了。
他问:“有人欺负你了?”
玉狐晃晃脑袋,“小青,我也想化出人形了,所以我也要像你一样去寻找我需要的东西。”
“化人形?”曲溪青捉着它的尾巴揉弄,“在宝泉村里寻不到吗?”
玉狐摇头,神色苦恼,“没有。”
曲溪青问:“怎么突然想要化形了?”
玉狐说:“我、我不是咬过一个人么,前几日我出去觅食,后来有两只鬣狗要跟我抢食,我打不过它们,差点被咬伤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出现用弓箭射伤了鬣狗,他救了我。”
玉狐眼巴巴地看着曲溪青,“小青,我想去找他,可是人听不懂我的话,所以我只能化出人形了。”
曲溪青道:“你找他又能怎么样,你要做什么?难不成为报答救命之恩你要以身相许?”
玉狐甩动大尾巴,“哎、哎呀,小青你怎么胡说,我是公狐狸,怎么能给男人以身相许,我、我要向他道谢,也、也要给上次咬了他的事赔不是。”
曲溪青嗤笑,抓住狐狸的尾巴一捏,“怎么就不能了,你看我不就和睦野在一块。”
玉狐被他说得脸红红,好在狐毛覆住,没让人察觉。
曲溪青说:“真的决定要走了?”
玉狐用力点脑袋,“是,我跟他的道谢了就回来,小青,你,你会等我回来吗?”
呆狐狸难得有了它想做的事,他自然不能拦着。
曲溪青不停揉它,“你将自己保护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么呆,多长些心眼,不要被人骗了去,都说狐狸狡猾,你呀……”平日里他可懒得说这么多,可狐狸要走了,他心中难免不适,便忍不住唠叨起来。
玉狐被他说得羞愧难当,“我会尽力不让人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