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央却抬起头,说了一句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你是楚天阔,还是韩绽?”
这句话好像一道九天惊雷,差点就把楚天阔劈倒在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白少央,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嘴唇动了动,可连那发出声音也好像不算是自己的了。
“你再说一遍,你刚刚问的是什么?”
“这位……这位叔叔,实在不好意思。”
白少央咬了咬唇,有些纠结地说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从前的事儿,我一件都不记得了。”
话音一落,楚天阔浑身一震,双眼便跟着放空了。
第188章 有人心动有人伤
叶深浅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时间就奔向了白少央所在的马车。
睡穴刚刚解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都被这日光刺得睁不开,下来时脑袋是懵懵钝钝的, 脚则是麻麻栗栗的, 仿佛像一个瘫了十多年的人刚刚站了起来。可不知怎的,他一念到白少央这个带有魔力的名字, 身体里就忽地窜出了一股力量, 像一只大手似的推着他去看白少央。
结果他还没看到白少央, 就先看到了好舅舅楚天阔。
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掀开了帘布, 一瞬间便从马车上飘下来, 连步伐都像是浮在地上,而不是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的。
他抬起头,那目光撞到了叶深浅的身上,像是一捧冷水劈头盖脸地泼到了对方身上,逼得叶深浅身上一震, 脚步一停,面上一白道:
“小白出事儿了?”
白少央若仍是保持原样, 楚天阔的目光不会这般干冷, 脚步不会这么不虚不实。
但楚天阔却只是缓缓道:“他醒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深浅一眼,仿佛想告诉他什么, 然而话音一落,叶深浅的人就已经化作了一道山风,欢快地越过了他,也越过了楚天阔还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叶深浅迫不及待地钻到了马车里, 仿佛不是钻进一个狭小的空间,而是一个翩翩的公子迈进了富丽而宽敞的殿堂。
他钻进这爱情的殿堂之后,便发现白少央坐在那边,低着头,呼吸平静而沉稳,脸上红润得像是铺了一层云霞,身上仿佛流淌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与昏迷时那枯枯败败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人。
叶深浅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他身上看出了一个世纪。
下一瞬,他眼中忽然冒出狂喜的火花,一把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刚刚苏醒过来的白少央,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了一千次、一万次。
然而就在他抱紧对方的一刹那,白少央忽地僵住了身子,然后像是被冒犯了似的,猛地把他推开。
推得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像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像是想把他们两年来的情谊也给彻底推掉。
这么一推之后,叶深浅就僵在了那儿,像是一根木杆子似的直直地僵在了那儿。
他惶惶然地看着白少央,惊讶、困惑、不安,如流水一般依次从脸上走过,直到试探着问了一句:
“小白?”
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和我亲近?
你难道还不肯原谅我,硬要和我生疏?
白少央却抬起头,像是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似的看着他,那目光半是警惕半是疑惑,落在叶深浅脸上时,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了下去。
“你是谁?”
叶深浅的心停了一瞬,面上和白蜡似的没了表情。
“你是在问我是谁?”
白少央点了点头道:“从前的事儿我不太记得了,所以我不认识你。”
叶深浅忽然没了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白少央,像是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表情。
他只希望这是对方的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等到叶深浅信以为真的时候,他就会像个三岁的孩子似的,笑呵呵地跳出来道破真相,然后嘲笑起叶深浅的轻信。
然而这个白少央面上却没有半点恶作剧的迹象。
他看着叶深浅的目光十分陌生,坐起身的姿态也不太自然,像是拘束了久的人忽然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起来。
这不像是演戏,也不像是恶作剧。
更像是白少央的身躯里被一个阴魂或是恶灵光顾过,然后把他的从容和自信全给带走了。
叶深浅知道这个想法十分荒谬,摇了摇头便驱走了它,把发散的心思沉了下来。
可是白少央那一抹警惕而又疑惑的眼神,的的确确是扎在他心口的第二把刀,扎得他几乎没法子好好思考。
叶深浅叹了口气,看着白少央道:“小白,你当真不认识我是谁?”
你当真能把我们之间的事儿都忘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剩?
白少央疑惑道:“你……你是不是叫叶深浅?”
叶深浅眼前一亮,差一点就蹦起来撞到马车盖。
“不错不错,树叶的叶,深浅莫测的深浅,就是这个名字。”
可是白少央犹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来了一重无情的打击。
“可除了这个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
叶深浅神情一黯,又实实在在地不肯放弃,于是便坐在了对方的身边,伸出手,却被对方触电般地躲开了一点。
他这下意识地一躲,却叫叶深浅眼皮子如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疼。
他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把这疼给暂时忘掉,转过脸,对着怯怯生生的白少央道:“你仔细想想,你对过去到底还记得多少?”
白少央想了想便道:“我记得在十六岁生辰的前几天,我离了扇溪村,去大山里面救隔壁老王的儿子,然后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深浅诧异道:“就这样?你不记得我,不记得小陆和小郭?不记得云州和朱柳庄?”
难道十六岁之后的事儿他就一股脑地全忘了?
白少央皱了皱眉道:“我真的不记得你们了。”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仿佛拂走肩上的灰尘一样拂走了过往,似乎和叶深浅经历的那些生生死死不过是场梦,梦醒了一切依旧,他仍是那个不染纤尘的山村少年,和姓叶的姓楚的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叶深浅的梦却不会结束。
他只在一片死寂中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爱人,身上倏忽间没了热度,手心里凉得像是握了一块冰,一颗心更是空空荡荡地悬在那儿,仿佛伴随着白少央醒来的十万分惊喜一下子只剩下了惊,没有了喜。
可白少央到底还是醒了过来。
他本该庆幸,本该欢呼,本该知足的。
叶深浅咬了咬牙,却发现说出这“知足”二字竟是前所未有的困难。
他仿佛因为这困难而无话可说、无话可问了,但是眼前的白少央却有着一肚子的话想问出口。他瞧着叶深浅,似有千言万语想问,可到了嘴边,却只有怯怯生生的一句:
“请问……你是不是认识了我很久?”
叶深浅因为那生疏而客气的语气而心中一酸,但还是含笑道:“我认识了你两年。”
两年的功夫,倒好像是二十年似的那么久,久到他觉得都快和这个人融为一体了。可到了今时今日,又不知哪里冒出来一股无形之手,把他们给一刀两断。
白少央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叶深浅面上一白,扯了扯嘴角道:“的确是很好的朋友。”
好到可以上床的那种朋友。
说来也巧,他刚刚扶着失了记忆的白少央下了马车,就见到取水归来的韩绽。
韩绽见白少央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惊得一下子掉了水袋,大半个时辰的功夫都白费了也不在乎,只把一双眸子死死地钉在白少央的身上。
白少央却先看了叶深浅一眼,仿佛还有些犹犹豫豫不敢上前,被对方用眼神鼓励了一下,他才走上前去,目光殷切道:“韩绽?”
他还记得韩绽?
叶深浅目光一闪,紧紧地盯着这两人之间的浪潮涌动。
白少央这一声问出,韩绽便大喜道:“八天了,你总算是醒了。”
哪怕之前过了八年,他都没觉得有如此漫长过。
白少央却做了一件韩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儿。
这个屡次算计于他,一心想置他于死地,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孩子,忽地欢欢喜喜地朝着他奔过来,然后一把就抱住了他。
叶深浅看得一惊,就连在场的楚天阔也愕然地瞧着他的动作。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韩绽来得惊讶。
他被抱住的时候,全身都僵了下来,僵得简直快化成一座石像。
可白少央却仍旧死死地抱着他,仿佛像是见到了十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连一刻也不敢松开。
感受到怀里的热度时,韩绽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面上却是笑不成笑,哭不是哭,眉毛眼睛都不知怎么摆放,喜悦和茫然交结在山风里,一起在他耳边噼里啪啦地乱响,响得他都不明白该做些什么了。
可是韩绽还是对白少央出人意料的举动做出了回应,他也没说话,只是伸出了一双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抱住了这个几乎杀死自己的男人,也抱住了自己此生唯一的血脉。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他又惊又喜又疑,正琢磨着对方在搞什么花样的时候,白少央忽地放开了他,声音颤抖着,笑中含着泪道:“我总算见到你了,父亲。”
话音一落,韩绽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开了,耳边只来来回回地重复着这句话,其余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老叶心塞塞后,爸爸要Boom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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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白宝宝的襄州之行
白少央这简简单单的“父亲”二字, 像是一点火星落进了滚烫的烹油,登时炸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巨响,也炸得韩绽说不出话, 一时间理不清思绪来。
他期盼了整整两年的一声“父亲”,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听到的一声“父亲”,竟然就在此时此刻, 由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说了出来。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 韩绽眼前的天和地倒转了过来, 那山和水也互相移了位。
他的人依旧茕茕独立在这颠倒错乱的山水世界, 一颗心却已经高高地飞了起来, 飞过了九和山和千绝岭,掠过扇溪村的云端,最后飞进了他们父子共度三天的那个小屋。
那曾经是他最珍惜的一段回忆之一,也是他横在心间的一道不可触及的伤口。
一想到这道难看的伤疤,韩绽面上那股红彤彤的狂喜也跟着退了几分。
他看向白少央, 看向了这个曾经恨自己入骨、如今爱自己至深的少年。
少年人的目光是那样的纯粹和明朗,竟看不出什么成年人的老道和精明, 也瞧不出半点算计的味道。
可之前这个城府极深的少年却险些算计了韩绽的命, 也算计了他说出当年真相的机会。
不过他们毕竟一起退过敌,互相救过命, 这部分倒是可以放一放。韩绽心中放不下的是,即便白少央替他挡了陈静静的致命一击,也依旧像只蛮牛般倔着性子,不肯对他说半句软话。
那能是什么改变了他?
这世上能有什么力量使得他一下子恨意全消, 对韩绽爱意满满?
韩绽不明、不解,砰砰乱跳的心中便充满了疑虑和不安。
半信半疑之间,他把那目光越过白少央,求解似的投向了楚天阔和叶深浅。
若是世上当真有什么人能改变白少央对于韩绽的看法,就只有这两个楚家人了。
可是他们的目光竟也是充满疑虑的,这两个一向聪明镇定、谈笑风生的男人,竟显出与他并无二别的困惑和无助。
所以在这个温情得令人奇异的时刻,他们三人似乎无形之间站在了同一个阵线——探索者的阵线。
身为探索者的前锋,韩绽忽对白少央问道:“孩子,你刚刚为何要说终于见到我了?”
这没头没尾的话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们不是已经见过了许多回了么?
怎么看这白少央的反应,反倒像是头一次见着他似的?
话音一落,白少央顿时身上一僵。
他刚刚一时情急,竟忘了自己扮的是什么角色,毫无遮掩地把内心最火热的感情给表达了出来。然而这一头的火热给韩绽带来了巨大的惊喜,也给他自己带来了一点小小的尴尬和麻烦。
为了不让这尴尬继续在他们父子之间扩散,白少央仰起脸,用着不成熟的技巧圆着刚刚的漏洞:
“我在梦里困了许久,如今才算醒了过来,所以我才说总算是见到父亲了。”
这个答案虽然还是有些不上不下,但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回答。
所幸韩绽对着一声“父亲”仍感意犹未尽,便没法深究这话,只拉过了白少央的手,欢欢喜喜地在马车边上坐了下来。
此刻的他已不是一心复仇的浪子刀客,而是一个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喜悦冲昏头脑的男人,更是一个终于得到儿子承认的父亲。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你又怎能指望他去细心拆解对方话语里的漏洞?
韩绽是欢喜而不自知了,楚天阔却忽然觉得一点都欢喜不起来。
他抬眼看向叶深浅,发现自己的漂亮侄子仿佛也是同样的心情。
于是他们一同围观着这令人困惑的父子情深,也一同转过身,用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响交换着情报。也幸亏何鸣风等人之前已与他们分道,于是他们两人讨论起这谜之事件来,就更不需束手束脚了。
“他说自己失去了十六岁之后的记忆,你说这像不像离魂症?”
楚天阔叹了口气道:“若真是离魂症,那他问的第一句话未免也太奇怪了。”
叶深浅道:“奇怪什么?”
楚天阔目光一闪道:“他问我是韩绽还是楚天阔。”
叶深浅浑身一震道:“他当真这么说?”
楚天阔缓缓道:“十六岁的白少央知道韩绽是理所当然,因为连别花必定说过他父亲的身份。即便他知道我也不算稀罕,因为韩绽或许告诉过连别花只字片语,而连别花又在不经意间提起了我。”
但是奇怪的是,没了过往记忆的白少央怎么就知道眼前这个陌生人,便是楚天阔和韩绽之一?
叶深浅心中一动道:“你觉得他是在演戏?”
楚天阔却不答反问道:“你觉得不是?”
叶深浅却道:“小白若是真想骗过你和我,不至于把这出戏演得破绽百出。”
算上他问楚天阔的这句话,再算上他面对韩绽时的反应,他至少已经露出了两个要命的破绽。
当然了,除非白少央算准了叶深浅会这么想,所以故意处处破绽,以打乱他的阵脚,推翻他的理论。
“我也是这般想的。”
楚天阔笑了笑,可眼中却没有笑意。
而且白少央对着叶深浅可以演戏,对着他楚天阔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演戏的。
叶深浅继续道:“可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究竟要受到怎样的打击,才能一下子失了好几年的记忆,而且还成了另一种模样?”
现在的白少央给叶深浅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头能攻能守的狼忽地变成了一头只守不攻的羊。
这形容听着似乎有些奇怪,但这的确是他最真切的感受。
一听“打击”二字,楚天阔立刻心中一酸,那内疚之情像是千虫万蚁般啃啮着他喉上的肉,在他的五脏与六腑里钻来碾去。
但不管心底如何泛着痛浪冒着酸水,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道:“你一心以为他的失忆与我脱不了干洗,也觉着我们之间藏着极大的秘密,只可惜……”
叶深浅却打断道:“只可惜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出真相。”
他转过脸,抬起胸,眼中含锐携锋道:“不管你是真投了北汗,还是作为细作假投了敌国,你的事儿都不能牵扯到楚家,也不能让可能潜伏在中原的探子得知,所以你不但不能告诉韩绽,就连我也要一同瞒着。”
只有骗过自己最近的亲人,才能骗过自己最大的敌人。
这道理叶深浅不是不明白,所以他才觉得自己在楚天阔这件事上要格外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