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气涌心头,戟指厉声下令:“全军出湖﹗”
帅船上河盗们纵声狂呼运桨,天际乌云疾走,整队河盗船在风雨交加中转入湘江。
“快﹗去洞庭湖口﹗迟恐不及﹗”
大雨哗啦打在欧阳少名脸上,他悠然闭眸,似乎很是享受这场年来最狂暴的风雨。
湘江水面已是一片黑蒙。
河盗内的高手若能有他这般目力,当可察觉小湖出口两旁隐约可见船首。
半支河盗船队转出江面,杀喊声在前方的湘江出满处、响彻水道,显是厮杀到了高/潮。
“全速前进﹗”
事实上,不用首领下令加速,战火瞬间已由前方烧到这里了——
船队忽然中分截断,水面仍然杀声连天,却是近得犹在耳畔﹗
“点灯﹗进攻﹗”
暗黑里一声厉喝,完全压过湖面、江口两处的喊杀,语中战意冲天、只闻其声便觉势不可当﹗
己方骤然遇袭,帅船上顿陷混乱,欧阳少名悠然一叹,终于笑着睁眼——
已经转出江面的半队河盗船,正被数目相若的春日楼战船猛烈摧毁﹗
对方甫打照面,便毫不留情以投石器毁掉河盗的船舷、白帆,几息之间,河盗船的机动力已被瘫痪大半﹗
河盗肆虐两湖之地多年,水战经验丰富,本非如此不堪一击,然而春日楼船队匿藏之法极其高明,不但没点亮船上任何一盏风灯,更悉数收起船帆,在大雨江浪中只凭水手掌控定住船身,完全瞒过河盗阵内听旗辨敌的高手。
这么一支船队犹像水上幽灵,静伏在湖口两岸,只等河盗中计出湖、便予以迎头痛击。
河盗一方正在重整阵脚,那嗓音再次在战阵里喝道:
“放下小艇,记紧留下活口﹗”
春日楼众弟子割断粗缆,战船两旁忽然放下数十条小艇,载的皆是楼内最精通水性的帮众,由操舟好手于暴雨下迅速驱行,疾行至河盗船附近,却不急于登船进攻。
首领瞧得一阵心寒——以往几次与春日楼交手,两方仍是各占上风、互有死伤。然而这次,对方的主帅竟是脱胎换骨,指挥船队如臂使指,甚至现在,他连败在对方什么战术之下亦一无所知﹗
浪涛汹涌,不消片刻,双舷被毁的河盗船便失去平衡,急剧往左右/倾侧,河盗连忙弃船投河逃生。待得此时,在船侧小艇守候的春日帮众群起而上,陆续将河盗从江面捞起俘虏。
欧阳少名身处的帅船,是队中唯一一艘尚未损缺的船只。但只要不是被烧坏脑袋,就该知道战局至此,河盗已是大势已去了。
一众河盗眼睁睁看着春日楼众船扬帆,准备接近几乎尽毁的河盗船、结束这场悬殊的战斗。
当先的春日楼帅船挟着激雨,直往河盗一方疾冲而去。风浪中,一道青衣身影昂立船首,衣袂翻飞,彷佛江河的风雨再烈,亦不能将之淹没、使之吹折。
首领一见,便立刻指挥手下以弩/箭迎战。然而那帅船速度奇快、更兼异常灵活,这番还击又怎有威胁﹖
他把心一横,掠到欧阳少名身侧,当即便架剑在男人颈上:
“你要害死自己的楼主吗﹗﹖”
他虽是声威吓人,暗地却是看着那袭青衣胆战心惊——
过往多年,怎么无人知晓春日楼内竟有这般耸人听闻的高手﹗
两船的距离迅即拉近,春日帮众皆都见到被缚柱上、命悬一线的欧阳少名:
“楼主﹗”
箭阵迎面罩下,青衣人蓦地拔剑、荡开眼前两支箭矢,忽然拔身前冲,在所有人惊愕之下,一掠近四丈,投在河盗帅船上﹗
船上诸人均以他的落点为中心、自然散成包围网。
青衣人安然落足甲板,河盗首领眨一眨眼,忽然气急败坏的大喊——
“是你﹗”
他千算万算,怎也没料到隐藏在春日楼的水战高手,竟是那夜被放走的小白脸﹗
隔着漫天狂雨,欧阳少名与踏浪而来的青原两相对望,不约而同都扬起一抹笑。
——他笑得七分狂狷,彷佛对方的用兵如神、仗剑而至乃预料之内。
——他也笑得七分坦荡,似是不把孤身闯上船当作一回事。
因着欧阳少名的缘故,护卫于首领左右皆都是一流好手,大部分人已跟青原打过照面,知道这青衣剑客功夫极硬,难以对付,纷纷往帆柱靠拢过去,显然知道这张王牌是时候派上用场——
假设首领知道春日楼主与应龙统领纠缠八年的恩怨,这种信心大概会烟消云散大半。而一向与男人不咬弦的青衣少将,此际亦十分乐意打击河盗的信心:
“你一剑咔嚓下去,我会很感谢你替我解决了麻烦。”他稍稍一顿,觉得自己有些说得太过,毕竟将救命恩人往剑尖送是不太厚道,便侧过头往后示意:“不过嘛,你的兄弟麻烦就大了。”
春日楼的帅船已然停定,第一批被俘上水的河盗遭五花大绑、跪在船首。
“你若敢伤害楼主半分,我们便杀尽所有俘虏﹗”
楼主于春日子弟心中如若神明,船上众人尽是杀意腾腾,分明不肯与河盗罢休:
“放了楼主﹗你们已经无路可逃﹗”
青原对河盗首领无奈摊手:“那可是他们说的,我作不了主。”
首领脸色阵青阵白,忽然指住青原怒喝:“擒住他﹗”
青原摇头暗叹,用得着每次都如狼似虎吗,他跟这个男人明明就没半点关系啊。
他纵剑而起,与一众河盗高手再次交锋。
受过教训、他这次有了提防,暗器偷袭自然无法伤他。而他亦无须战上多久,因为船上局面片刻已被扭转——
“你们大王已经作不了主,还不快些投降﹖”
河盗止住打斗,赫见在柱上被制的人,霎眼竟换成自己的首领﹗
架在颈上的剑刃,被反握在欧阳少名手里,缚住他的索绳已段段断裂在地。
多么痛的领悟,河盗首领简直想去撞墙了。
——即使用上独门的封穴手法,最精制的捆仙麻索,也缚不住春日楼主﹗他之所以甘于受制,全因要静待里应外合的时机而已﹗
风雨里,这位楼主看着河盗首领,甚为可惜的叹道:
“你布在洞庭湖口的船队,早给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击垮了,连求援也没机会。后来你听到的号角声,是他故意逼俘虏引你出湖。本来你打算在这里恭候商船队来投进圈套,怎知最后却反而自投罗网。”
青原直瞪着他——明明给人缚成粽子似的,别说得像自己亲眼见到战局一样行吗。
胜负分明,指挥船上的河盗见首领被俘,皆知此战无望,只得放下武器投降。
春日楼弟子在两船间搭起木板,陆续上船收拾场面。
青原与欧阳少名立在甲板上,看着战俘逐个被押上己方帅船。
“你那么料事如神,不如改行当算命先生吧,免得每日在金延晃着碍眼。”
“我还没那个道行,”欧阳少名淡问:“你把那队商船弄到哪里了﹖”
“我派你手下一早去了,把他们藏在我们之前那个小湖里。”
“还有一事我没算到,”春日楼主继续微笑:“你为何孤身闯阵救我﹖”
青原眼皮一跳,说得面不改容:“今天雨大,我脑子进了水倒不出来。”
两名春日坛主前来,先向欧阳少名致礼,再走过去将河盗首领押离船。
首领看着眼前青衣飞扬的年轻人,虽是气忿难消,却是不得不服,只好低声问他:
“兄弟战法实在高明,原本是哪条道上的人﹖”
青原闻言微微一咳,正斟酌着用辞,却被欧阳少名抢过话头,笑而答道:
“他是青原少将,你败在他手上,倒也不算冤枉。”
这回连首领也连叹倒霉了,南楚有两人威震江南水道,一见他们帅旗,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绿林里自然是春日楼主,八军中便属纵横江河、未尝败绩的应龙统领了。
今天这两人放到一起,此战不败,简直是江湖神迹。
青原为之气结,狠狠瞥向身旁的男人——
要你多嘴﹗堂堂朝廷重将竟然要借流氓的船作战,你叫我怎向殿下解释﹗
欧阳少名负手轻笑——
不借也借了,没有春日楼的船队,我看你怎么打胜此仗﹖
被押住的河盗首领走过木板,忽然明白了一个关键重点——
怪不得春日楼忽然如有神助,原来欧阳楼主挑了最强的水军统领做新相好﹗
事实证明,成功男人的背后,必然会有另一个成功的男人。
“真是天作之合啊……”首领如此批曰。
☆、殿下,我们来谈谈伙食可好﹖ (已修)
应龙水军的晨练到此结束,白灵飞从指挥望台下了船,用手指将眼皮强自撑开——
说好的有薪假期呢﹖怎么在金延的日子,竟然比在平京皇城更艰苦啊﹗
“少将,新式投石机已运至码头。”
白灵飞决定放弃对休假的美好幻想,转向前来汇报的应龙军士兵,心内实在不解:
他是个半吊1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子少将没错,但投石机分明属水军专项,跟御林军完全沾不上边儿啊。
他稍一思索,恍然道:“稍等片刻,我这就上船请金将军过去。”
士兵讶然抬眸,“投石机尚未完成装嵌,还不是试用的时候。”
他瞪大了眼睛,却听士兵又再道来:“青原少将此前严命,所有破浪舟配置的新式装备均须严密包好,确保从东海至金延的船程运送无恙。可是锁在投石机上的粗索铁链,各营兄弟费时甚久,仍未解下,又怕力道用得不好,会把投石机身砍坏。”
少年望着港口码头的潮水,完全阻止不了内心凄凄悲叹。
果然,士兵覆述了八军主帅一番淡言:
“殿下说,只有灵飞少将才能解下锁链,故命属下请您去一趟。”
自从来了金延,应龙军中事无大小,第一时间也是差人来找他贡献劳力。大前天帮忙晨操训练,前天试新兵器,昨天去军舟补洞修船,今天原来还有新款工种﹖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人生……”
前几天被压榨劳力的他几近虚脱,带着淡淡的忧愁如此道:“的伙食问题。”
贵人实在事忙,赶着离开营地往金延总管府的皇太子回头,说得直截而了当:
“工夫做好了就可以吃饭,你有问题么﹖”
“……没问题。”就算有问题也得没问题,否则工夫完了,太子殿下也是不会给饭吃的。
想起了这番话,少年站直了身子,开始了新一天的苦力工作。
他抱住混饭吃的壮烈理想,支持到午日当空的时候,终于把军里所有劈不开、斩不断的都一一搞定。少年舒了一口气,默默将九玄还剑回鞘,大踏步往营内前行,卷袖、伸手——
领饭吃。
鉴于景言每日在军营内忙得天昏地暗,没空关心手下的待遇问题,他基本与应龙驻军食在一起。
军里士兵对白灵飞反是热情,见他身份不同凡响、人却没半点架子,自然心生亲近,成群年轻人岁数相若,更是容易投契。
这下士兵见白灵飞休歇回营,便凑过去与他坐到一桌搭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倾谈间忽听兵将提起青原,他心里好奇,抹去饭粒问道:
“我在皇城听说过,青原少将的统领一职,是殿下亲自以虎符向帝君说情的﹖”
“他们关系可铁了,”那百夫长张坎拍桌而笑,“殿下接任八军统帅后,第一道调令便是提拔少将进军,当时闹得满朝翻天,想来都觉精彩﹗”
“那是自然啊,当年殿下进京受封皇太子,少将全程随军护行,早就是共过患难的兄弟了。”
景言鲜有提及旧事,相处数月,白灵飞对他过去的认识,大多竟还是来自在晋阳听到皇太子的各种事迹。
明启十七年,南楚迎回流落民间十五载、承袭帝君血脉的唯一皇子,天下尽知。
习惯了看景言临朝纵局,只有听及旁人叙述的时侯,少年才记起他的庶民出身、以及地位未稳前在皇城的艰辛——那些在他的光芒与气度面前,所有人都已忘掉的事实。
那人洞察朝廷天下,却是唯独、没让别人看透真实的他。
白灵飞怔然沉思着,忽然之间,心里牵动了一念,一种他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强烈感觉。
“……殿下接掌虎符之前如此艰难,又怎么能在几年间立威八军﹖”
兵士见年轻的少将问得专注,说起来更有兴致:
“嘿﹗立威又怎可能只用短短三年﹖”
“殿下受封不久、便已随军出征,与大家同吃同住,逢战必一马当先,退亦必单骑殿后。”张坎喝了一大口茶,用筷子指着身上肩甲笑道:“这件宝贝,便是樊岭那战在山上埋伏三天三夜,我跟殿下一人一肩披着取暖的﹗”
白灵飞微笑起来,打趣的道:“这肩甲破损了,也切记别拿去补,好让将来做传家之宝。”
众人哄声大笑一会,张坎喘着气摇头,“那个时候,殿下在洪达大将军麾下还是个新将,在战场寂寂无名,威信都是要拿血换来的。”
白灵飞惊讶的眨眼——“……他﹖寂寂无名﹖”那家伙都跟这四个字脱节多久了﹖
“你不知道﹖”张坎摸着下巴,瞇起眼解说:“当年所有将领、不论南北何国,全都被一个名字给盖过,连殿下也不例外。”
景言于平京初出锋芒时,自己连师门忘忧谷都还没出,怎么会知道天下局势大事﹖
他坦白的摇头,张坎俯身向前,逐字说道:
“安若然啊。”
那些士兵虽已早知答案,骤听那镀金的名字,一时都不免屏了气息。
白灵飞心头猛然一震,五指倏松,手中筷子便骨碌掉到桌上。
“七年前还是郑国的沙场新将、便已十战十胜,一人足可平定诸王之乱,更将当时二皇子明怀玉捧上帝位,论将才军功,除了北汉的鲜卑战神,还有哪人可比﹖”
“也是可惜了,这般传奇名帅,始终保不了不败战绩。”张坎抚手一叹,颇有些识英雄重英雄的意味,“殿下执掌南楚军后的首仗,便是与少将在涧水大败郑军,一战成名,从此南方才有能与安若然分庭抗礼的帅才。他经历此战,心灰意冷、又厌倦功名,这才向郑帝呈辞远走。”
少年抿紧了唇,用左手抓着右腕,这才止住了双手颤抖。
“啊﹖”张坎见他这般神态,停了说话、轻轻推了推他。
“嘿﹗如今殿下今非昔比,与当时安若然相较绝不逊色,”以为白灵飞被那个名字惊慑住,张坎当即出言安抚,“何况现在九玄现世,那安帅据闻虽是武功绝顶,又怎能胜过门主你的剑﹗”
“……我胜不过他的。”
士兵闻言一呆。
少年敛了衣领,悠悠抬头,扬起一笑,安静而平淡的低道:
“那位安帅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我怎能胜得过他。”
白灵飞离座,对士兵说声告辞,便直去码头继续忙活了。
☆、挑灯谈心 (已修)
连续几天,景言都在城内主持察考事宜,更兼以八军统帅的身份巡视换防中的应龙军基地。
自从皇太子驾临金延后,城内立现转折。
刺史日前颁下一系列惠民新政,当中包括调降全城油粮盐铁等必需品的物价。港口几大商社为呼应朝廷政策,亦将数个码头的停泊权开放予城内平民,让小本经营的商船即日可扬帆北上运河,从此以后,金延转口生意的垄断局面将告打破。
这些转折的内情,金延百姓自是不明白的。
只有白灵飞知道,何光启受景言要挟下,交出历来贿赂他的商社名单,当中包括双方纵控城内物价的证据。商社老板遭何光启暗地出卖,无奈屈服在景言的交易下,以开放港口作条件、换取皇太子对此事既往不究。
深夜的应龙军营中,帅帐仍是灯火通明。
在帐外守卫的少年轻叹一声,抬步揭帐入内。
案桌上的男子淡淡瞥他一眼,便又继续翻着那迭厚册,逐页在上面作标注。
“应龙军有专门负责夜巡营地的将士,你不用自己抢着去当哨兵。”
看来有人仇家遍地,却没有爱惜生命的自觉啊。
“我是不想还没报仇,老板就先给人卸成八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