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征,我定必为殿下将黑玄兵赶出长城,不破此敌、不回平京。”
歃血之盟终于完成,他们四目交投,带着各自的隐忍,先后咽下了彼此相融的血。
十万将士,百万子民,都在等待他们再次的双剑合璧。
这一眼的凝望,有着忠诚、有着相知、有着同生共死,却唯独没有爱情。
“殿下。”白灵飞淡道:“出发吧。”
景言惨然一笑,神伤却旋即被铮然的浩气掩盖住,对平天广场的军士厉声高喝:
“南楚军听令﹗”
“喏﹗”
“我南楚勇武军士,绝非惧于以寡敌众之辈,即便天下以南楚为敌,我俩也能带领你们,将四割菱旗插遍中原疆土﹗”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白灵飞默然听着,目光扫过仰望他们的百姓。
——国仇家恨,比一人的性命和爱憎更重要。
他们像是有了无间的默契,无须对望,无须交谈,都在同一时间挥下马鞭,并骑领军驰出了平京城。
明启二十八年,北方甫踏入融雪时日,战局便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来占尽上风的南楚,顿时变成三国合攻的众矢之的﹗
青原的应龙军船队从平京出发,成功于汉水阻截安若然,使郑军无法越过天引山。同一时间,景言皇太子集结精锐,北上汉中,率军在赤坂死命抵抗。
重伤痊愈的长孙晟再领克天骑,与景言的平京骑兵战至难分难解;就趁这时,黑玄兵从战场后方窜上,横扫漠北的铁蹄首次对中原开刀——
关键时刻,是南楚凤凰旗上的战魂再次挡住刀刃。
连同新兵在内,共一万三千锋狼军追随统领前冲,双方的统领率先碰头,两剑立刻相互死斗,溅出的火花直可照耀整个平原﹗
黑玄兵从戈壁清扫到渤海,在中原却破天荒被了拖住脚步。
锋狼军精锐比不上黑玄铁骑,但利用能入城休整的优势,分组轮番交替出城作战,韧力惊人得难以置信,竟就此抵挡了三天。
整整三天三夜的苦战,使这条通往关中的要道浴血遍野。
就凭这下耽搁,阳安关至巴蜀的驻军全面开上前线,成功解了赤坂城的困厄绝境,在关中入口展开你死我亡的鏖战。
关中防线之役,为中原历来最轰烈的战争揭开了序章。
——残酷终于淹没桃花源,鲜血汹涌浸透了这场阳关雪。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作者君觉得开虐也算……很公平吧……嗯,虽然小飞还是惨烈了一点。
这么长又沉重的一卷,作者君写得很是揪心,我想大家也是看得揪心,殿下和小飞甜蜜的日子,真的就这么完结了,以后颇长的篇幅,他们都是彼此把彼此虐死的CP,不过作者君用御影和九玄为誓,这对CP最终真的会HE,只是HE的过程惨烈得不止一点……
作者君的学业也是很惨烈,这一年经常去医院上学,也实在没有办法在学期持续的时候填坑了。虽然很不想如此选择,但作者君还是需要停更到四月(就是学期完结的日子),待考试一完之后,作者君马上又会回到填坑的岗位去啦﹗请月千君、路人甲君等等的亲点下收藏,有更新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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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经年
明启二十九年春,南楚因大战而推延一年的科举终于落下帷幕。
身为太学最出类拔萃的年轻弟子、冯潆杰不出所料高中状元,其同窗吏部尚书严毅之子严奇位居榜眼,探花则落在前都御使的公子李晋手上。
北方狼烟烽火渐浓,楚都平京却仍是繁花之季。
中举者往雁塔金榜题名之日,天街挤满了好奇来凑热闹的百姓,整列才俊昂首策马,江南柳绿,正是一幅意气风发的少年像。
雁塔题名是朝中头等大事,奈何帝君近年身体抱恙、不常上朝,皇太子景言正在北方领军连场恶战、无法主持平京大局,诸如安庆王等也随皇太子远征,重臣零落,显得雁塔场面份外冷清。
仪式完毕,冯潆杰在簇拥中走下雁塔,却是脸色苍白,无甚洋溢喜意。众人讶然相问,才知状元郎竟是新近染了风寒,当即便免他出席晚上的廷宴,派人将其护送回府。
一名御林军将领上前,“冯公子,请。”
冯潆杰低头咳了几声。
张森立刻迎去搀扶,“少爷……”
他微微摇头,撑着身子、向那将领拱手作礼:
“在下只是稍染寒病,无甚大碍,由府里家臣陪行便是。将军身负重责,要护送各位大人回城才是正事。”
将领知他既是南麒王府少主,又是新科状元郎,不容出半分差池,便坚持道:“末将自会安排好一切,冯公子无须多虑。回城路程虽短,但会途经天牢所在的古越山,还是让御林军为公子开路吧。”
“咳咳……”冯潆杰喘著气笑道:“虽然灵飞少将已离开多时,但看来御林军还是精英如昔。”
将领愣了一下,随即挺直身子,严肃得犹像在致礼。
“三年前明教突袭沁风殿,末将曾蒙少将救命之恩,及后有幸随他护卫皇太子南下金延,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冯潆杰眼里一亮。
那场风浪确是惊心动魄。当年皇太子扛住亲王派和帝君两方压力,凭一己之能完成了六部与地方的改革,却在回朝时遭帝君以谋反之罪扣押、命在旦夕。其时白灵飞拼死护主、独力直谏,震动整个南楚朝野,及后又以一手练出的锋狼军立下战功,使太子派得以力挽狂澜,才奠定近年皇太子的监国地位。
“如今军中还记得少将当年的训言,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无论何时,兄弟们也要对得起自己佩的龙葵牌,绝不会败了御林军的正气。”
“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冯潆杰不由低道:“能在灵飞少将麾下作士,确是一件幸事。”
那将领凜然颌首,不再多说什么。
张森仍是脸有难色,冯潆杰瞥他一眼,微一摇头,转而对那将领道:
“如此在下便有劳将军了。”
他作了一揖,又再咳了半晌,这才由张森扶上了马车。
那将领也踏镫上马,车队向着平京城缓缓徐行。
雁塔旁的皇家御苑正勃发着生机,紫与红大片大片的染满了庭园。
马车里的新科状元揭起布帘,忽然轻声一叹:
刻下的平京,也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而已。
在他留京备考的这一年,天下忽迎突变。本来胶著的关中防线之战,最后演变成郑夏两国结盟反攻,加上北汉长明王派遣黑玄兵南下,三方联军使南楚陷於危境、战线逐渐后移。
从前线送回平京的军报起初是几天一份,现在却有如雪花一般密集,随着联军三方不断增兵,战无不胜的皇太子近月竟在汉中接连失利,在荊州的安庆王亦不容乐观。虽有青原少将把汉水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南楚军在北方的整条战线,只剩下据守阳安关的锋狼军作单箭锋了。
世事难料,当初皇太子挟天引山与湘州两役连胜的声势,从水石城挥师北伐,怎会料到今日战况竟与两年前判若云泥﹖
“少爷,若入城后还有御林军监视,今晚之约——”
“不碍事。”冯潆杰一扫病容,压低声线淡道:“虽然御林军仍直属帝君,但看刚才的言谈,这将军未必是帝君的眼线。待回府后我以病托辞请他回宫,他应该不会久留的。”
春风一拂,初春盛开的桃花纷飞落下——
而粉色的花瓣,竟夹杂了丝缕北方的血腥气。
华灯照遍天街,一匹骏骑拐弯驰入集贤巷,在那副“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对联前停下马。
出入春日楼的江湖人士不计其数,在这全巷最熙来攘往的地方,反倒谁也不注意谁进了这座紫木箫竹楼。
春日楼的繁嚣气息只聚集在前院,仅隔一个竹林,楼里弟子起居的后堂已是另一处出尘避俗之地。
楼主起居的竹院旁,是会见机要访客的寻英楼。此时一袭深色披风推开厅门,终于打碎了此处整夜的宁静。
大厅里,有抹清丽的倩影闻声回头。
少女淡雅含笑,亭亭立在窗前花几,顿使春日盛开的山茶也失了颜色。
“冯师兄別来无恙,仪雅在此,先贺过您金榜题名之喜了。”
冯潆杰摘下风帽,望着眼前行同门之礼的女子,心里一番感触——
虽然曾经立场相异,但那年仪雅、小天带着一群师兄弟在集贤巷金印上书,风雪不改,竟是他们那届人最难忘的场景。就连一些贵族出身的太学生,也被同门的风骨所折服,一起参与筹建过贫民窟的义教书院。
后来他回敖州备考,仪雅和小天辞別太学、加入春日楼常年奔走南北,战争开始的时候,整群人已是各散东西了。如今他们踏上各自选择的路途,回头一望,才知当初的太学府内,原来是那么年轻而纯粹的情谊。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给她一个由衷的笑容。
“师妹,我带着太学的风骨与荣耀归京了。”
仪雅心里一暖,热泪竟是几要夺眶而出。
——这还是同门三年,这位辩才第一的师兄首次用“师妹”来唤她。她也没想过,冯潆杰会记得她托青原所传的一番话。
那是她在集贤巷用火凤金印上书的时候,不敢想像能够成真的场面。
事过境迁,她交出亲王金印、选择了春日楼主特使的权印;而他带着太学的骄傲、将名字刻在雁塔玉柱上。可是经年一別,此番重遇,他们之间竟是突然亲近了许多。
一场战争,到底打碎了多少人中间的鸿沟﹖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辜负文老师的期望。”仪雅柔声道:“来伐者以威为慑,我则以道为正,正者,自然能为慑之所依——皇兄在信上说,您当日於祈安殿一语惊人,对答精彩绝伦,已是科举殿试多年没能得睹的场面了。”
“殿下虽身在军中,却是时刻心系朝廷之局。”
冯潆杰心里清楚,这师妹现在是春日楼主特使,长途跋涉而来,除道贺外自然另有要事。
仪雅心思剔透,知他早有预想,便坦然点头一笑:
“每届科举揭榜之后,新科进士的去向是各派角力的战场。为争得你们投身派系,各方会不断派人来笼络,用官衔作利诱,更会遣眼线监视打探,务求知道所有人最终归顺何方。”
——两年的江湖历练,竟使这皇家少女对官场权谋如此熟悉,甚至可以脸不改容的侃谈起来。
“我知道,师兄这个月过得并不安宁。”仪雅轻轻一叹,“可是我恐怕要再扰您清静了。”
冯潆杰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少公主这几天,应该也扰了不少人的清静。”
他不愿同门之谊掺了功利,竟又对仪雅转了称呼。
“没错,皇兄的确将笼络之事交予了我。”出乎意料,她对此行目的竟直认不讳。
“那太子殿下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仪雅柔言答他:“户部侍郎。”
冯潆杰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六部侍郎绝非无权无势之人所能攀及,纵使他是亲王之子,甫进朝便位居至此,已足引起轩然大波,何况这职衔更非虚位以待,皇太子要把他推上去,便必先要将原任侍郎扯下马,这是何等艰难之事﹗
“无功不受禄,殿下既费此心力,所求之事亦非同一般罢﹖”
少女凝目低眸,静心等他续言。
“春夏之交是朝中检讨赋稅之时,此事户部立场一向举足轻重。现在前线交战消秏甚巨,依我所知,户部已準备上奏大加稅目,殿下如此安排,看来加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仪雅轻摇螓首。
“恰好相反。”她眸光清烁,直望冯潆杰而道:“皇兄是希望您能阻止加稅一事。”
“阻止﹖”他猛一皱眉,“我区区一介新科进士,要怎么阻止﹖”
“现任侍郎麦炬便是户部大力支持加稅的人,以皇兄目下的势力,把他拉下马只是手段问题。当您取其位而代之,朝中当知他非但反对此事,而且更有清除加稅一派的能耐,奏本自然能压下来。”
他既惊且讶的打量少女——
那个他记忆中婉约而温和的师妹,何时有了眼前的城府了﹖
“师兄,仪雅明白这等于把您推向风口浪尖,可是南楚军已到水深火热的时候了。”
她黯下神情,似是在心里叹息。
“一旦皇兄输了仗,对朝廷的震荡将无可想像,如果户部里没有对他绝对忠诚之人,许多他一直坚持的改革,届时便要功亏一篑。”
冯潆杰静默无言。
他没想到,皇太子在前线身陷恶战,心里却仍牵系百姓,为社稷谋的后路、竟比为自身谋的还要多。
“自从改革后,南楚上下得以休养生息。皇兄曾言,只须再多三年,社稷必可回复元气、至少与父皇当年登基前不相伯仲。可是若半途而废,南楚又正四面受敌,到时候百姓的反噬、可能比北汉的铁骑更早摧毁这国家。”
仪雅抿紧唇,竟是躬身对冯潆杰行了拜礼。
“天下福祉当前,纵是仕途险阻,还望师兄能助皇兄一臂之力——”
“师妹。”
少女愕然抬头,却见冯潆杰扶住了她,摇头低道:“此礼你本不必行的。”
他心中郝然有愧,不禁长叹:“是我未入仕途,便先凡事以利害度人。”
早在景言当年接掌八军、誓师挥兵涧水,他便该明白这位皇太子是何许样人。只是长年身处贵族圈子,对利益麻木了、习惯了,才竟然不信天下间会有利益之外的事物、足以驱使人为之牺牲。
仪雅展颜而笑,半晌才道:“多谢师兄。”
冯潆杰低道:“殿下所托之事,在下会尽全力办妥。”
“小天还在巴蜀的分坛,我此次秘密入京,已离开巴蜀一段时间,是时候要赶路回去了。”
她重新系了风衣,将冯潆杰迎了出厅,而自己则準备上备好的小艇,经汾离水北上运河。
冯潆杰想起那个佻皮的师弟——
短短两年,曾在宫里受尽宠爱的公主,已然习惯江湖披星戴月的生活了,不知道与她一路同行的男孩子,又长成怎么样的少年﹖会否还像当年在平京的时日、明亮清澈如初﹖
“替我问候小天。”
仪雅闻言,心里一甜,便明媚的笑了起来,对冯潆杰点了点头。
“虽然江河皆认春日楼的船旗,但际此战乱之时,你们还是要小心为好。”
“夜深人静,师兄离开集贤巷时也务要注意,不要露了行踪——”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淡淡的笑了:
“不过您放心,青原大哥思虑无遗,待会便有人把师兄护送回府的。”
冯潆杰心里疑惑,将仪雅送出竹林,目送她在春日弟子掌舵下驶出了汾离水。
待得他套上风帽,走出紫木箫竹楼的牌坊,对联下的骏马已绑在一辆马车上了。
车上只有一个马伕,冯潆杰走上马车、便是坐在那神秘人身旁,与他直接打了照面。
那人也不回避,用手抬了抬压过眉的竹笠,半张俊容在月下露了出来。
冯潆杰微微瞇了眼——
“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别经年的不只仪雅这对同门师兄妹,也有停更了半年的作者君……
记得有亲说过“君若不弃,吾定不离”,直到现在我还印象深刻,谢谢你们对作者君的包容。过去的半年,对我来说是学业和生活上挑战也很大的半年,然而有许多温暖的人和事使我挺过去了,所以我还能重新继续填坑事业,USH﹗
这篇文贯注了很多作者君的精力,包括殿下、小飞、还有像楼主青原仪雅这些十分重要的角色,也承载了许多我想表达的信念,还有留意这文的各位,希望你们不要抛弃他们啊TvT
P.S. 这一卷是真正开虐的时刻,嗯,相信写到最后,大家都会不敢相信开卷的这章是小清新画风的……至于虐的是谁,追到现在的你们一定知道的(笑)
☆、死棋
“是你﹖”
“你认得我﹖”那人在月下不掩讶意。
冯潆杰微微一笑。
“阁下是青原少将麾下的兵士吧﹖当年在下途经金延港,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压下竹笠,不著痕迹的避开途人注视,挥下马鞭开始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