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影剑乃皇宫奉剑阁的神兵之尊,即使历代帝皇亦无法驭之。四百年来它的唯一一次出鞘,便是当年白灵飞在平天祭上白衣舞剑的一幕。
帝君甫见此卦,立即对赤坂城下达金牌、将御剑门主、锋狼军统领白灵飞急召回京。偏是这个时刻,汉中的北伐军里传出一个致命的消息——
灵飞少将竟然已失去踪影﹗
事实上,白灵飞早在明怀玉登基前已离开战线。谁也知道他事必躬亲,新兵训练良久、不见主帅出面已是奇事,起初景焕康等人还可托病蒙混过关,但每天“少将”只在总管府内下达军令,难免令人生疑。当青原回京,赤坂再无人足以震慑八军,立即便有兵将请求面见灵飞少将,多番遭拒后、便连其他卒士都发现了端倪。
锋狼军统领失踪非是等闲,朝野立刻以此逼问皇太子,事情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景言一改作风,竟然不回答任何质问﹗
“三日之后,御影剑将随平京援军北上征伐。”皇太子独力抗下所有议论,在大殿上昂首淡道:“无论有没有御剑门主,御影都会重新出鞘、佑我南楚。”
自安若然南下汉水、北汉夏国联兵关中后,江南立即陷于一片骚乱。
各地船队都不敢扬帆再上运河,有分店设于长安、洛阳等北方大城的商社也人人自危。这个时候,春日楼主亲自宣告天下,言明如有必要,春日楼各分坛弟子将为商社提供保护。然而,即使有欧阳少名安抚,不少老板均决定将业务迁回南方。
连日之间,平京城门挤满了江南各地的贫民,许多都是从接壤郑、夏边境的城池逃来,平京内城不允许他们入内,这些百姓便涌入外城的贫民窟,盼望能过天子脚下受庇佑的日子。
——整座都城,剎那竟弥漫着战争到临的怆惶气氛。
“日子安稳了这么久,怎知现在黑玄兵要来了﹗”
“哎……我家本来在舄琊,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我这不也一样么﹖唉,唯有旨望逃来平京,陛下能够保住我们一家老小了。”
“这个情况,我们还能旨望陛下吗﹖”
“听说灵飞少将早已经命丧洛阳……这次谁能挡住黑玄兵啊﹖”
外城郭下,南逃而来的难民在等待城门士兵放行,每个人心里都充满对未来的担忧。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微微抬头,望着平京光滑而有若铁幕的城墙,低低呢喃一句:
“我们南楚,真的能熬过这一关么﹖”
黎明前的楚都,散发着森然的气度和光芒——
那是象征景氏皇族权力的都城,也是整个南方里,唯一以两重城郭护卫、四面开有十道城门的城池。两百年来,它一直屹立于汉南平原上,那么现在,同样也会带着皇者的荣耀守望江南吧﹖
“你们不要进去﹗”
那是一个从外城跑出来的孩子,像所有在贫民窟出身的小孩一样,脸上脏兮兮的,衣衫大半都残旧得破洞了,在乍暖还寒的时节里,还是冷得牙关发了抖。
男孩趁把守城门的士兵不觉察,便从人群里钻出来,用力高喊:“你们不要去贫民窟﹗再有人涌入去,我们便没有位置让出来了﹗”
小孩子的说话,自然是说不动年长的大人。
“小兄弟,如果有别的地方安身,我们谁想离开家乡﹖”
“三国都已连手会师了,万一南楚军输了、让他们打过长江,到时候再跑就后悔莫及﹗”
男孩气得粉脸通红,泪花慢慢滚落了下来。
“不会输的﹗”他挥起小拳,对人们扬声高喝:“有殿下在领军奋战,我们肯定能胜﹗”
皇太子是南楚最坚固的铜墙铁壁,城墙能被风暴吹塌,但皇太子的身形从未曾被黑暗吞没。
人们听了男孩的说话,竟都纷纷静下来了。
一件斗篷轻轻披在男孩身上。
“……﹖”男孩抬头望去,原来弯下腰为他加衣的,是一个佩了长剑的年轻人。
“你那么相信他吗﹖”
那人的竹笠遮住了眉目,男孩看不清楚他的脸容,只是听到他压低了的嗓音。
“当然﹗太子殿下没有骗过人的。”男孩明朗而天真的笑了,朝着年轻人说:“而且有个哥哥跟我说过,他家大哥是个很厉害的将军,一定可以带着我大哥打胜仗回来。”
是的……他们的皇太子,从来不曾食言过。
这么多年,他不曾背叛过他的国家、欺瞒过他的百万将士——只除了自己。
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才问他:“你大哥的将军叫什么名字﹖”
男孩咧起嘴巴,清脆的答道:
“他叫白灵飞,我知道那个哥哥没骗我,他和皇太子都是很厉害的人﹗”
年轻人心中一颤,抬头望着平京城墙,眼里陡然有了浓烈激荡的亮色。
“哥哥﹗今天是皇太子誓师的日子,你也要进去看他吗﹖”
年轻人长身而起,背着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城郭。
“不是……”他握紧剑鞘,闭眸低道:“我是回去我应该守护的地方而已。”
正月廿六日,平京军列阵平天广场,十万军士、百万子民,都在晨曦晓里翘首企盼一个人。
这时候的皇城奉剑阁里,御影剑静静横搁在神兵龛的正中央。
阁里透入淡金的光,照耀着神兵龛前遍地的鲜红。
皇太子抹去唇边的血迹,目光冷冽,定定凝看着眼前的御影剑。
三天三夜,秏尽所有内劲,他终于压抑住御影对自己的抵抗。
景言抓起剑身,再次感受到神兵上的寒气正在蠢蠢欲动——
他将全身功力都押在御影剑上,如若在誓师时捱不过去,那他便会当场被剑上的力量反噬、力竭而死。
“碧将军,我不知您曾与怀阳帝有何恩怨,才执意让御影抗拒每个有景氏血脉的人——”
皇太子艰难地撑起身躯,将袍拖出一地的血,使这刻的南楚军神份外狠厉、触目惊心。
“但无论如何,请您允许我用它护佑来您的子民。”
与九玄同出一源的极北寒冰,在景言容颜上折出凛然决绝的光辉。
他推开大门,在日出之时步出奉剑阁。
宿星殿首席天官守在阁外,看着皇太子持剑出来,不禁诧异惊呼:
“御影剑……御影怎能被您握在手上﹗”
皇朝历代,只有宿星殿保留《楚纪?帝皇列传》的全册。原来昭国元帅与怀阳帝流传千古的佳话,在其他册录上并不齐全,唯有宿星殿里的原册,保存了《怀阳帝传》里的最后一卷。那卷只得昭国元帅的一番话:
帝皇命里无情,若下生轮回,但愿景家子孙永陷情劫、堕入苦海,不得超生。
长久下来,御影剑沉寂奉剑阁,甚至会震开试图接近它的君皇。世人只以为是继昭国元帅之后、再无人能够唤醒神剑;然而宿星殿的天官却明白,那是因为御影带有灵性,承载了元帅对景氏一族的恨怨,才抗拒历代南楚帝君的碰触。
当世唯一曾驭神剑的灵飞少将失踪,皇太子却矢言必使御影出鞘,天官这就了然,连忙在夜里赶到奉剑阁。
果不其然,皇太子在神兵龛前,做着四百年来都没帝皇能成功的事。
足足三天三夜,天官见出来的皇太子虚弱至此,便脱口低道:
“殿下……您、您是以身饲剑么﹗﹖”
景言没有答他,只是淡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离宫吧。”
天官神色凝重,对皇太子说道:“万一御影有所反噬,您随时会走火入魔而亡﹗”
“为国而死,有何不可。”
皇太子脸上的神色无喜无悲,平静得近乎残忍。
那身纯黑的战甲上,几乎看不出他曾经流过的鲜血。
天官起初是怔住了,然后慢慢的、眼里有了深沉的感慨,最终略微摇头。
“南楚的荣光,永远与殿下同在。”
青原站在汾离水的诸多战舟之前,引颈望往皇城所在的方向。
“我很担心。”他对身边的春日楼主低道。
“他说会带着出鞘的御影北征,便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不是担心御影剑。”青原为之苦笑,“我是担心殿下。如果没有灵飞,他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欧阳少名沉默了。
在全座都城的面前,他伸手过去,在披风下与青原掌心相握。
“那么你也要平安回来。”掌控江湖七十二道的男人放下骄傲,在青原耳边轻声道:“如果没有了你,我也不能撑下去。”
应龙军的少将忽然眼神一黯。
“我知道如果白灵飞不回来,你就打算将应龙军交到属下兵将手上,自己和景言一起合成双翼战阵抗住黑玄兵。”
相知如此多年,他是极之明了青原的——每次出征,他都决意抛头颅、洒热血,哪怕正正是被他守卫?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墓叶L夺了姓氏,他都不曾后悔。这一次,青原也必然是立了死志,甘愿为平生的知己好友牺牲沙场。
“我不是南楚军,不能左右他们的少将去做任何事。”欧阳少名微笑起来,带着日出的清芒看着青原,想要凑唇过去,却终究是忍住了,只是用眼神代替了深吻的情意:
“可是我想你记着,此战不论胜败,我都会在集贤巷等你。”
情愫在心里汨汨流动,青原抬眸凝望眼前的男人,忽然之间,就在全城的军民面前,将唇往春日楼主的颊上印了上去。
朝阳完全从汉南平原上升起。
少将的肩甲上,染了晨光最温柔的耀华。
在此刻浩瀚的人海里,他们的爱情也许只如沙砾;然而在彼此的心内,他们便是众生的唯一。哪怕千里分别、万里远征,也再没有距离能够分开他们。
“待到凯旋而回,我便来春日楼嫁你。”
欧阳少名眼里笑得漾开了。
“好,本楼主非卿不娶。”
汾离水的旭日,在为这对相互许诺的爱侣默默见证。
同一剎那,皇城宫门蓦地敞开。
整个平京,终于盼来了江南最后的希望。
——朝阳下,皇太子单骑从宫门内奔出,都城一片静默,谁也能看到他雄鹰般矫健的身影。
传说中无人能驭的御影剑,正安静的握在皇太子手里。
“天佑南楚﹗”
十万将士同时下跪,握拳置在胸前,平天广场外顿成一片铁甲汪洋。
在那么铁血沸腾的兵戎场面里,皇太子却是微一恍神,目光不自觉投向远方——
广场上无人知道,此刻他是怎么钻心的痛。
他在等待一个人,然而等到日出已过,他还是等不到他。
他这一生,也再无可能等到他了。
“灵飞……”
他对着日光,带着思念悄声低喃。
如果现在我被御影反噬、血肉俱毁,你是否就能原谅我犯下的错﹖
你曾经那么决意和我至死方休,到了最后,我们的结局却终要如此不堪。
这一刻,你在城里的哪个地方﹖还是,你把我恨得太深,已经回了忘忧谷,不愿再听到任何南楚的消息、也不愿看到我带兵北去﹖
一番誓师之言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无数人目带崇敬,出神的看着那个闪耀着光芒的身影。
只有景言自己,没有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全都拿去思念一个人。
他想着他,却要肩起一个国家的担子,将思念掩藏在千里之外。
御影出鞘,盖过了千万人的呼唤,铮然回荡在都城的空气中。
全城奋起喝采、场面比帝君当年登基还要震撼——
这是四百年来,第一次有皇族嫡亲能够驯服此剑﹗
“天佑南楚,殿下必胜﹗”
不须再有言语,只有这把沉寂经年的宝剑,便已燃烧了整个江南的战意。
如果没有御影,情景恐怕便不会如此,那便是“昭国元帅”四个字能够象征的力量。
青原在汾离水上,神情复杂的看着主帅——
不过是在洛阳兜转一回,皇太子所有的轻狂和张扬都消没不见了。
他就像重新回到入京受封的时候,或许,是比当年更加没有内心。那个时候,他只是把自己冰封住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却已经被爱的人带走,徒留一具终生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灵飞,你怎么还不回来﹖”他在应龙军列前低声呼唤。
广场上的皇太子说毕誓词,低头看向御影剑,将手掌置于锋刃下。
那是昭国元帅当年誓师的最后一环,在那场轰动天下的草原大战前,碧阳就是将己身之血注入酒杯,与将士歃血为盟,以此宣示战役必胜的决心。
御影往横一抹,景言看着逐渐滴入杯盏的鲜血,竟是轻轻的笑了。
——灵飞,我将带着你师门的剑刃出征,从今以后,便是和你师父师兄对战沙场,也许,也终会死在他们其中一人的手上,这样的收场,你是不是就能满意了﹖
我死以后,我会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坟上,只是若到了那天,你能否也远卦千里,在临别前和我说声再见﹖
血愈流愈多,御影剑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寒之意。
景言心中大懔,知道是南楚的帝皇之血刺激到神刃,立时把手移开,运功压住御影的异动。
青原见皇太子脸色有变,已知不妥,蓦地便见景言捂着心口,而御影则化作长虹,箭一般飞射往上空﹗
在宫门前的宿星殿天官立时惊呼:“不好﹗”
御影剑果然开始反噬皇太子﹗
“殿下﹗”
他当然是想叫皇太子退开,然而这场面绝不能出半点差错,皇太子显然是想冒血肉俱毁的风险,继续以御影剑去完成誓师,他既执意如此,却有谁能阻止﹖
青原忍耐不下去,想要飞身奔去景言身旁,不料却被欧阳少名暗中拉住了。
沙尘扬起,一骑从人浪中闪电奔出,急速劈开了十万楚兵的军阵,带着锋芒与锐意切入广场﹗
御影寒气渐盛,同一时间,景言体内的脉气也遭到剧烈反噬,连手指都已不能再动半分。
那人足点马背,飞身而上,清斥传遍整个都城上空——
“御影﹗”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单一句召唤,长剑便立即敛去寒气,安静的跌入来者掌心上。
体内的反噬立时停止,皇太子茫然抬头——
那抹白衣越过烽火,终于再次降临在他眼前。
“灵飞……”
“末将白灵飞,参见太子殿下。”
锋狼军少将所行的,正是南楚标准的军礼。
“末将一直在江南养伤、迟迟未能回京,乃一大罪过。今天唯望能与殿下一同出征,以此将功赎罪,把侵我中土之人赶回长城外、助殿下光复南楚开朝的辉煌﹗”
楚国都城,此刻终于完全沸腾成海。
千万人的见证下,白灵飞把腰间的九玄也拔出鞘来。
景言怔怔看着在都城晨光下、全身染遍纯金光芒的少将。
他是那么了解他,在他出现在广场的瞬间,心里便有“早知如此”的悲怆。
无论是爱、抑或是恨,都削不去他对国家的赤忠之心。
——他是回来了,不是为他、而是为南楚而来。
白灵飞将九玄与御影一并握在右手,左手五指并拢,缓缓抹过两把长刃的侧锋——
那也是一幕流芳千古的场景,当时怀阳帝于洛阳登基,封碧阳作昭国元帅的时候,元帅本人就是以此受封、宣示对怀阳帝的绝对忠诚。
所有军士和百姓都看得呆住了,彷佛在这一剎那,他们亲睹了另一刻将被永远歌颂的画面。
“末将以御影九玄为誓,今生今世只效忠南楚,任时移世易,亦永无更改。”
御剑门主之血,浙沥落入了酒杯,与景家帝皇之血迅速掺融。
景言与白灵飞隔着酒杯相对,却觉得那双清瞳里的光变了,变得冷漠而平静,再也不是以前的白灵飞。
——他将以前的圆角打磨过,把最柔软的情感,全都淬成不惜伤己的锋芒。
那样的他,已然熬过所有被磨砺的痛楚,把自身炼成一把比九玄更刚烈不折的剑了。而自己和他相隔咫尺,却只能在他身边默默看着,无法阻止、也无法去救赎他。
最惊人的成长,只能以最残酷的代价练就,那便是他们两个一生中、必须独自去面对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