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世上最亲的人,留给我的唯有一句叹息。
可我还是没有招供她。
我承认了是我玩忽职守,我说是我一时玩心大起,我告诉天帝是我让二哥替我出战,这一切的错都是我铸成,与白珏无关。
我看着白珏的眸光像是水光一样黯淡下来,她回头看我,似乎心里在滴血,苍白的脸几乎透明。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将罪名全部承担了下来。
我多恨她。
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别人手上。
而后天帝降下七七四十九道天罚,在我的背上劈出交错纵横的伤疤,每一日那雷霆降下,我被劈的四分五裂,而后夜里,那深可见骨的伤疤愈合,日复一日,苦不堪言。
我在昆仑山的镜面上,风雨雷电皆是咬着牙挺过来了,因为我还想着这世上终有办法让二哥回来。徼幸星君来看我,天旭星君来看我,同门的鸿雁来看我,二皇子扶音来看我,所有人都来看我,就连平日里最不交好的九尾狐一族长老虹足都来过。
只有白珏没来过,一百年里,她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眼。
后来我被看守昆仑山的力神解下了手上的捆天链后,第一件事便是拿起了在虚寒谷沉寂了百年的冲天戟,请命出战,绞杀了将二哥魂魄吞下的上一代魔神樊天。
我戴罪立功,我浴血奋战归来,顾不得自己已经消散的一魂四魄,跪在大殿里,求天帝将赐婚,让我嫁给东乌帝君。
我千辛万苦从樊天嘴里逼问来了救回二哥的办法,我满心欢喜的回了天庭,甚至是马不停蹄,只要我诞下血脉,只要有轮回珠,只要我和身负远古神邸血脉的东乌帝君有一个孩子,我就能用这个孩子和我的性命一起,将二哥换回来。
我全心全意的期待着这件事,九重天一共十方天庭,天帝掌管着七方,剩下的三方天庭,由东乌帝君和烈阳金乌古神共享。
我知道天帝的话东乌帝君也许不会在意,可天帝给了我一线希望,我想二哥一定能回来。
我只要二哥回来。
可是没想到,白珏就在东乌帝君的宫殿之中。
那一封青鸟撷来的玉封上,清清白白明明白白的写着,东乌帝君捡到了这只受了伤的小狐狸,这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动过情的远古神邸,不过是在朝夕间便爱上了这么只道行微浅的狐狸。
他要与她重修姻缘,他要与她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白珏断了二哥的一切希望。
我单手握了冲天戟,还是去往了青尢。
二哥回不来了。
至此,我要她给二哥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实验室事有点多,爱你萌~谢谢小天使萌的地雷票,强力么么哒~看完早点睡,晚安(づ ̄3 ̄)づ╭
第39章 君生我未生(十)
不知怎的, 说起云上城, 我竟然想起了那些往事。
赤炎站在我旁边,我微抬了眼帘悄无声息的看了她一眼, 她仍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那张绝色的脸上杏眼黑白分明,她似乎正在回头望着那镇妖塔,顺着石阶下去的青石梯两侧生了润滑的青苔,她怕弄湿了鞋,脱了鞋左右手拎着, 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赤脚站在上面。看她这番天真傻气的动作,本尊不由得将目光挪到她的脚上,那双白嫩宛若新玉的脚背秀气小巧, 上面生着圆润富有光泽的指甲,看上去像是一片片镶嵌在玉石上爽利的淡色鱼鳞。
前面南绝和北绝正在引路, 赤炎回头望着那镇妖塔, 她注意到我在趁她不注意时观察她, 立刻将头转回来, 一脸好奇的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听她这么天真无邪的一说, 本尊立刻将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冷淡从容的摇摇头。前面南绝回头, 朝我们温和却又不失恭敬的说道:“听尊者说,这位小狐仙是从青尢来的。”
赤炎站在我旁边,她要比我矮了些, 生的柔弱却不失妩媚的一副身子,头顶正巧到我的耳垂处。她穿着一身翩翩白衣,应该是她的绒毛所化,光滑细腻,衬得她容色浅淡,肌肤更显白腻。
听到南绝这样说,她在旁边抬眼看了看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思。看我的目光投向远方,她这才点点头,轻声道:“我的确是从青尢来的。”
南绝一边和颜悦色的问着,一边又回头朝我不住的打量。他们九岭的掌门尊者傅山能看出我的来历不简单,自然是吩咐了门下的弟子要对我好生相待。
他虽然是问着,脚上步伐却是没有停下来。镇妖塔修在离天穹最近的地方,受金乌阳气所镇,才能压下那些妖魅的邪气。下山的道路九百九十九道青石梯,常年隐在云雾中,上面生满了青苔,想来平素里除了他们的尊者能来这镇妖塔,其他人都是没有出入这里的资格。
傅山能这样信我,也是难得。若他真是九岭神山的掌门,年纪轻轻拥有这般资质,也不至于看不出本尊的身份来。
他不过是怕本尊恼了火,真像那往日传说里的魔头一样,翻手便将这个微不足道的九岭给一把火烧了。
是个识时务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这般年纪,便坐在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位置上。
南绝回头朝赤炎看,他似乎对赤炎十分有兴趣,旁边的北绝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往山下引路,虽然刚刚初见时羞红了脸,但此刻却是拘谨的很。
赤炎也大大方方的看着南绝,她涉世未深,甚至天真无邪,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知半解。看到南绝这样看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害羞的,反而将他盯着。
面对着这样坦坦荡荡的目光,南绝倒是先笑了,他稍微思虑了片刻,又抬起头来朝赤炎慢慢道:“你们九尾狐一族,还是在青尢住着吗?”
我微微皱了皱眉,青尢的九尾狐,不在青尢住着,还在哪里住着?
赤炎也愣了一下,她的表情极其迷茫,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形容:“还在青尢住着?我们不是一直在青尢带着的吗?青尢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绝愣了片刻,神色微妙:“你不知道?”
这下,连旁边的北绝都回过头来了。他看向赤炎的时候神色依旧羞涩,眼皮低垂,颇为紧张,只不过是看了一眼便又立刻转了回去。
赤炎和我对视了一眼,无奈道:“我在三个月前便离开了青尢,前几日才回了这古青城,我和重华卷入错掠影这个事情里,到现在还都是没有回去青尢过的呢。”
南绝边走边说,听到这里他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一些,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本尊稍微挑了挑眉,想知道他问起这个问题,到底是因为青尢出了什么事情。
赤炎也是一脸不解。
南绝朝她略带遗憾的问道:“我们九岭与青尢狐族虽不算什么至交,却也是近邻。两个月前,尊者派人去往青尢狐族的领地询问一件事情,那回来报信的弟子们告诉我们,整个青尢都突然消失了。”
赤炎目瞪口呆,她微微瞪大了眸子,哑声道:“消失了?”
南绝朝她确定的点点头:“听那些门传信的弟子们回报说,整个青尢的狐族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们去到那九尾天狐的居住处,里面的府邸闲庭都还在,只是那里一根狐狸毛都没有。没有血迹,没有混乱的迹象,他们就像是突然全部搬走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看着赤炎目瞪口呆,南绝略带安慰的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们搬走的原因呢。小狐仙,尊者没有与你问起这件事吗?”
赤炎看看我,表情一脸迷茫,她慢声道:“搬走了?她们是要搬到哪里去?”
南绝朝她摇摇头:“不知道,这件事连尊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你们狐族住腻了青尢,想另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建灵府呢。”
赤炎抬头看向我,像是下意识的寻找依靠。我朝她撇了一眼,声音稍微放柔和了一点:“总归是有个去处,天大地大,总会找到的。”
她焉了小脸,愁眉苦脸道:“我不过是走了几个月而已,也不知道阿娘和阿语她们想没想我。”
南绝和北绝依然在前走着,南绝朝赤炎回头,安慰道:“说不定你的族人也在四处找你,日后终会相遇的。”
眼看着天阶到了尽头,我与赤炎下了石阶,站在那落满雪的九岭宫殿后山陵园,九岭南绝和北绝站在那石阶的最后一步阶梯上,朝本尊躬身,恭敬道:“弟子们此生奉命镇守镇妖塔,永不踏出天阶一步,今日只能将仙君送到此处了。”
本尊颔首。
九岭奇高,山上终年白雪覆盖,时有云雾缭绕其间。不过是去了一趟修在九岭最顶上的镇妖塔,这短短的一小个时辰里,九岭的山巅上已经下起了雪。
飘扬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呈六菱形的洁白雪花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落。我领着她往来时的路回去。经过桃花林时,赤炎站在大雪中,弓起身扶着桃花树穿上鞋,一脸傻乎乎的站起来,伸出手接那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
她手按在桃花树上,本来因为晚春开的寡淡的桃花树上银装素裹,落满了积雪。被她一摇晃,落了她一头一脸。
这山上极冷,桃花开的也迟。如今这时候古青城的莲花接天十里,一片灼灼的红,滴墨的绿。不似这九岭神山,到如今,那落满白雪的枝丫上,还只是有几个藏在白雪里微微露出粉红的花苞。
她刚刚还为自己族人离开青尢而心慌紧张,如今看到下雪,一脸欢呼雀跃,站在树下,抹了把脸上的雪,朝我天真充满孩子气的笑起来,手里捧了一朵雪花,快活而欢喜的朝我喊道:“重华,重华,你看雪落到我手里啦!”
真是孩子气。
本尊垂了袖,沉了眸,看着她站在那桃花树下,小心翼翼的接住了一朵完整无暇的雪花,定睛一看,脸上一喜,欢天喜地的朝我奔来。
她捧着一片随处可见的雪花,像是捧了整个世界,小心翼翼的跑到我面前,自豪而神秘的将我的手从袖中抽出来,用她温热的暖和的手心捂住,期待的说道:“你看。”
本尊心里寡淡,心说不过是一片雪花,有什么可看的。可她紧握着我的手,手心里,雪花融化成的冰水凉入骨,却带着奇异的触感。
她神秘而期待的放开我的手,双手放在背后纠结的握在一起,朝我前倾,神色璀璨,眸光好似天边繁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这九岭之上,今年盛开的第一朵桃花。”
她望着我,笑的仿佛个孩子:“送给你啦!”
第40章 小洲颦莲晚(一)
我缓慢的摊开手, 将手心里那朵稚嫩尚带春寒的粉色桃花冷淡的瞅了一眼。
它仿佛是绽在我手里, 从骨头里开出来的一朵花。面前赤炎笑靥如花,眨巴了眼, 满是欢喜。
她殷切的看着我, 嘴角酒窝似乎能酿出最甜蜜的桃花酿来。
我翻了手,将那朵绽在手心里的桃花抛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上,那瓣粉色的花蕾渐渐消逝,化作了一滴水珠,渗入了雪中。
我寡淡道:“你以为我连这点幻术都看不出来吗?”
赤炎嘴一扁, 笑容垮了下来。她低着头,单薄的肩头在寒风中瑟缩了片刻,慢慢道:“我想让你高兴一点的,你看, 你这几天一直都是板着脸,我还以为是我惹到你什么地方, 让你不开心了。”
她看着我, 微微有些期盼, 眉眼灼灼:“见到你笑, 我也会高兴的。”
桃枝瑟瑟, 白雪皑皑,我慢慢向山下走着, 一面微皱了眉:“我本来便不爱笑。与你无关。”
她嗯了一声,稍有些失落。本尊回头看她,最后还是心神微动, 脱了衣裳最外面的青衫,套在她的身上。
那衣裳是我当年叛出天庭所化的羽织,当年白珏在的时候,阿爹从冥河那边猎了两条白尾魔翼,摆在北陵神府后山的鉴宝堂里。白珏心灵手巧,在织女手下学织羽,每逢七夕,那天边铺就的彩霞就曾有一道颜色是她费尽心思纺织出来的。
她费尽心思学了好几百年,回来之后就着阿爹摆在鉴宝堂的白尾魔翼的羽鳞做了这件刀枪不入冬暖夏凉的羽织。我在天界与鸿雁□□的时候,收到她的这份礼物,她知道我不喜欢鲜艳的颜色,便只给我挑了些浅淡的青鳞,做出了这件青衣。
还有一件白色的羽织,被她送给了她的师父霞织仙子。可那时本尊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我听说白珏去仙界霞织仙子手下学艺不是为了织这件羽衣,而是为了与那天界的二皇子扶音私会。
天界二皇子扶音生的风姿卓绝,位高权重,他的母亲是在位的天后,掌管渭水洛河,不可谓不权势滔天。天界里想要嫁给扶音皇子的仙子们可以从南天门一直排到北天门。
扶音在天界偶遇白珏之后来过青尢好几次。他待白珏情真意切,又是个位高权重洁身自好的主,连阿爹都说,白珏若是能嫁给二皇子,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我一直以为白珏是想要嫁给扶音的,所以她拒了二哥的婚,去往了九重天天帝赐予的玉瑕宫,再也没有回过北陵或者青尢。
这么多年我一直将这件羽织带在身边,这件平素无奇的衣裳,摸上去柔软若飞絮,却是冬暖夏凉刀枪不入的利器。
赤炎乖乖的披了衣裳,她肩头单薄,这衣裳又有些大,套在她身上,更显得她纤细单薄,从那青衣的领口里探出来一个尖尖的下巴,弧度圆润,却略显羸弱。
我看着她,慢声道:“送给你了。”
赤炎愣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渗入水中被幻术变幻出来消失不见的桃花,再摸了摸那青衣,慢慢无奈的道:“先是拒绝我,然后又给我一个惊喜,让我气也气不起来。”
她自己在旁边摇头晃脑,一脸被套路的无奈神情。我看她一眼,慢慢道:“不喜欢可以还给我。”
赤炎立刻振奋起精神,急忙道:“要,当然要。”
待到下了山,回了我和赤炎住下的院子。一云早就在庭院里急切的等着了,她候在那落雪的假山处,旁边葱郁的树上落了一层雪。
她穿着白蓝色的道袍,消瘦的身体像一支单薄的竹竿,宽大的袖袍套在她的身上,被风一吹,空空落落。
她神色恍惚的站在那走廊上,扶着柱子,眺望着镇妖塔的方向。她出神的看着那一片云雾缭缭,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等听到赤炎推开门扉的声音,一云急忙起身,神色紧张的朝我们走来。在之前我去往镇妖塔前,尊者傅山已经听过了一云的认罪,鉴于一云命不久矣,也懒得追究她施法冒充明氏弟子和女扮男装混入九岭的事情。
看她年纪这般小,知道她命不久矣,也就够了。
赤炎先进了去,一云神色紧张,几乎是扑过来的。本尊抬脚一进屋子,她便跪在了我面前。
我神色冷淡的坐在床榻上,赤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我旁边,她与我挨的紧,我只要稍微镇定下来,几乎都能闻到她发梢间清淡的香味。
一云跪在我面前,头磕在地上,半响才抬起头来,眼圈下一抹乌青之色,紧张而忐忑的望着我。
赤炎看她这么紧张,似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对她低声道:“你莫怕,重华她没有杀了错掠影。”
一云瑟瑟的肩头这才放松下来一点,她仰起头,额头一抹红印,清秀而瘦弱的脸上,瞳孔里一抹希翼的光芒慢慢飘摇闪烁:“谢谢你。”
我看着她,赤炎在旁边看了看我,见我没有说话的意思,只朝一云说道:“你放心,你还能见到错掠影的。只是,没多少时间。”
赤炎的眼神中有同情有怜悯,却没有求情的意思。我喜欢她这样明白事理从不胡乱开口的狐狸。
一云跪在地上,身体因为放松而慢慢瘫软下来,她用手捂着脸,盯着自己的手,眼眶通红,慢慢道:“已经够了,哪怕只是一面,也好。”
我开口问道:“你想以缙云公主的身份去见她吗?”
一云抬了通红的眼眶,沉默的点了点头,慢慢道:“我想了却她的夙愿。她杀了我身边的亲人,为害一方作恶多端,可她对我的好,我忘不了,即使我知道那只是对我这个躯壳而已,可我,可我..........我这条命,就当是她终于求得所愿,见到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吧。”
本尊挑了挑眉,过去的事又一次在我面前重现。
缙云,掠影,一云,她们不过是在重复一个来往不息的轮回罢了。错掠影当年为了让缙云重新见到惊鸿,一直欺骗自己,让自己装作惊鸿,而如今,一云为了让错掠影得偿所愿,又想要费尽心思的装作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