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般才算应景,那阿姊与怀远或是前世共居一棵菩提树。”
弯眉命着储良玉绕开大殿,姚怀远只觉满寺皆是香风。
“若是共居一颗树上,那阿远定是一朵菩提花。”护怀中人在寺中行走,储良玉道:“而如良玉这般混沌之人,但是一果。”
“为何阿姊不能为花呢?”听着储良玉沙沙的脚步声,姚怀远道,“阿远只觉此世皆是由阿姊所度。”
“阿远若是这般说,那良玉便更不能为花了……”踢门进了一间居中的禅房,储良玉戏谑道,“良玉一直等着阿远度我。”
“阿姊真会讲话……”坐在榻头等着房内人点烛,姚怀远道,“若是怀远真有度人的能耐,那阿远定会第二个度你!”
“如何不能是第一个?”扬唇将点燃的烛火吹灭,储良玉挑眉道,“既然不是第一个,那这房中烛火却是不必点了。”
“是吗?”起步走到储良玉身侧,姚怀远接过其手中的火折,“既是阿姊不愿独自点,那便与怀远一同吧……这第一个该度的,该是这苍生。”
“原来是苍生呀!”揶揄着抢过姚怀远手中的折子,储良玉大笑道,“既是苍生,还是由良玉来点吧!度一人或许集福,度苍生便只能生祸了……啧啧,想那一手血污,还是良玉为之为好……”
说话间,房中烛光乍现,一股异香也随之弥散。
“果然有后招。”了然地望着跃动的火苗,储良玉低眉望着案旁人,“阿远此番或是该狠下心了……”
“嗯……”会意身旁人言的是昌王一事,姚怀远思忖片刻低声道,“阿姊且随心。”
随心么?
起身将姚怀远安置到隔壁,储良玉莞尔:“臣无心将陛下邀至北疆……臣想邀陛下至南疆……”
南疆?
眼瞧着漆黑随眼前人的离去而蔓延,姚怀远居在榻上,心笑,既是阿姊想去南疆那她便跟着去南疆瞧瞧吧!
……
念安的人夜里未至,姚怀远靠在墙头直至天明。
晨钟敲过,一阵礼乐乍起。
待瞧到宫婢鱼贯而入,姚怀远顿悟——新的棋局开了。
新棋局如何呢?
跟着良玉一同吃斋念经数日,姚怀远只觉日子恬淡到忘忧。
可惜这般日子难长久……
低眉望着眼前人执笔在宣纸上泼墨,姚怀远笑道:“阿姊这手艺却是没落下……”
“是吗?”被姚怀远夸得受用,储良玉得意道,“许是天下人只有阿远敢这般形容孤的墨宝……”
“呃……”斜目望了望周遭侍奉的宫婢,姚怀远强笑道,“世人云,学成文武艺,售与帝王家……既是能售之物,如何不能是手艺……”
“哦?”冷笑着将墨笔撇下,储良玉冲着一旁的宫婢道,“你可听清了明相所言?”
“回……回陛下……”宫婢怯生生地望望姚怀远,又求救般望向主事,“婢子……婢子……”
“该死!”撒气般打翻砚台,储良玉覆手扫了周遭一圈,“你们都是奉命来羞辱孤的么?”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婢子不敢……”
“唰”地跪倒一片,主事不卑不亢道,“婢子们只有忧心陛下康健……”
“康健?”伸手将画好的山水捏成一团,储良玉冷哼道,“既是明相敢言‘学成文武,售与帝家’,那尔等便带着孤的墨宝去集市上售售吧……不得白银千两,孤便要了尔等脑袋……莫要以为孤这落难的凤凰当真比不得尔等这些贱婢!”
“这……”犯难地盯着地上的纸团,主事偷偷瞧了瞧姚怀远。
虽说,近日帝王与明相以“姊妹”相称,但她依旧知晓,明相是她们这边的人。
见主事在往自己这端瞧,姚怀远温声道,“陛下这般不是为人所难……世人皆知,捉笔之人存世,那画便不值钱……陛下何忍以区区银两,累众人性命?”
“若是明相的画呢?”嗤笑着阻住要姚怀远,储良玉朝着主事的方向道,“孤绘图百余,皆可借明相之印落款……若是半月还难得千两,那休怪孤无情!”
“这……”见君王面色通红,似是异常震怒,为首的主事犹豫地看向姚怀远。
“怎得?这般小事也要问候明相意思?”起步隔住主事的视线,储良玉背对着姚怀远高声道,“尔等眼中可还有孤?若是没了,劳驾告诉孤一声,孤也好与皇妹寄书一封,说道说道这江山谁主!”
“陛下息怒!”跟着储良玉给出的台阶下,姚怀远朝其方向一见礼,“臣这就去拿私印来。”
“明相?”主事惊恐。
储良玉甩袖道:“怎得?孤的话不听,你主子的话也听不得?”
“这……”叩头承下身前人的御令,主事咬唇道,“婢子遵旨。”
三个月后,墨如旧,画如久,只是那画脚的落款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打眼细瞧着眉开眼笑的主事,姚怀远笑:“妮子这下可是开心了?”
“开心……自是开心了……”捂唇跟在姚怀远身后,主事自责道,“若是早日陛下卖画的钱皆是用来给我等打赏,那婢子定是开心还来不及,怎敢阻拦……”
“不过,陛下这般一来,却是让婢子当了回恶人……”端详着姚怀远的神色,主事小声埋怨,“这随婢子来的姊妹都在怪婢子不识好歹,甚者竟言,婢子旧时便是想挡她们的来路……明相,您是最知心的人,您且给婢子评评理,说说婢子之前之举要得不要得?”
“主事多虑了……”温笑着听完主事抱怨,姚怀远从袖中取出一诏书搁于其手中,“这是从京都来的。殿下可是喜欢主事那些说法呢……虽然陛下来玉泉是为了养病……但这病何日好,还不是由我等说了算……”
“明相!”主事大喜。
攥紧手中来之不易的诏书,主事起身就朝姚怀远一跪:“婢子有您这话便安心了……”
“呵……”出手扶住主事,姚怀远挑眉道,“都是为殿下办事,如何能因鸢之言就安心……主事言重了……鸢以为,主事只要依着殿下之言从事,那定能福泽后辈,百世长安……”
“是是……”点头应下姚怀远,主事匆匆至密室取出一堆画轴。
如今卖画轴早已比旧时便宜了。
早前,凡是从君王手下流出的画轴皆是要送往京都。
这些许月过去,许是殿下对君王放心,又许是明相在殿下那处得了别的密诏,君王画的画轴终是可以拿到街上买卖了。
当然,所卖的皆是明相落的款。
思及近月来,买君王墨宝的人愈来愈多,而君王的面色愈发抑郁,主事不由低眉一笑。
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忤逆才能令人不悦,谁曾想,竟是顺势也会逼人火冒三丈。
明相真是妙人呀!
转眸看了看与正伴君王游园的女子,主事携几个盛装打扮的宫婢快速迈出庙门。
明相说过,这生意,名气大了才好做。
……
隔墙听主事脚步渐远,姚怀远转眸与身侧人道:“阿姊这话,怕是快画到头了吧!”
“怎么?阿远是等不及了么?”旁如无人地捉着姚怀远的十指细瞧,储良玉喃喃道,“近月可是苦了你……”
“哪里……”轻笑着抽回手,姚怀远道,“不过是跟着阿姊画了些画……算不得辛苦……”
算不得辛苦么?想着近月来,从眼前人指尖出了百幅图卷,储良玉笑道: “我已联系上旧部,不日就能离开此地了……”
“是要往北疆走么?”展颜与储良玉一笑,姚怀远心道,若不是念安不知明鸢的壳子里装的是她姚怀远,那她也难以像此时这般,轻易将宫中人糊弄过去。
“阿远想去北疆么?”抬眼看了看寺中泛黄的枯叶,储良玉道,“或是北疆寻不得玉泉这般的好风景。”
“怎么,阿姊想让怀远留在京都?”抬指点点储良玉的眉心,姚怀远好笑道,“陛下都逃了,怎么忍心留微臣一人在此?”
储良玉轻笑:“北地苦的很。不光没有这周身的缎子,或是连那膳食也难合你的口味……”
姚怀远勾唇:“若是这般便更好。虚活数载,怀远倒是当真不知苦日子如何。”
“既是这般,那夜里便一同走吧。”储良玉带着姚怀远折回院内,低声嘱咐道,“待会入夜后便熄了烛火,若是瞧到人影,或是难以逃脱……”
闻储良玉竟是做了这般打算,姚怀远思忖片刻,出言道:“阿姊这般想却是不妥……若是有烛火,许是这寺中人尚不在意……若是这院中没了那烛火,怀远以为,这定是自投罗网……”
“那阿远的意思呢?”凝神细听耳边人思绪,储良玉抿抿唇。她只惦记着夜中烛火会将人影投到窗棂上,却忘记了近月来,玉泉寺都无熄火的举动。
“怀远以为,阿姊该要手下做寻常打扮,悄无声息来,悄无声息走……我等能与念安留下的,或该是一地的碎瓷片,或一场大火……”姚怀远轻叩桌案,有条不紊,“阿姊知晓,念安也是多疑之人,她或是不会疑心到怀远身上……但这三月里积在玉泉寺里的银两由不得她不介怀。”
“所以,阿远是期望孤将你劫走么?”弯眉握住姚怀远的手腕,储良玉道,“劫走倒是不失为良策……这般以来,却是万般罪过都在孤一人身上,纵使日后出了岔子,阿远也依旧是祈朝的明王……”
“明王?”见对座的女子竟是那此事打趣,姚怀远笑道,“不过是个爵位,阿姊竟是当了真……阿姊喜欢此物怎得不早说,若是早说,怀远或是可赐阿姊十个八个……”
“十个八个么?那末将可得好好想想何字用来讨喜……”就着眼前人的言语胡诌,储良玉探身蹭了蹭眼前人的额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臣想永伴君侧,不知陛下有何高见?”
“永伴君侧么?”抬眸望着眼前颤动的睫羽,姚怀远粲然一笑,唇际却是储良玉此世都未见过的恬美,“既是阿姊想永伴君侧,那便赐尔为随!”
“随么?”俯首与额下殷红处一咬,储良玉道,“陛下可要将此事记牢!若是日后忘了,臣定不会善了!”
“嗯……”弯眉轻轻一应,姚怀远顺手与储良玉整整衣领。
居高临下的笑靥逼得姚怀远勾唇一笑:“阿姊倒是愈发勾人了……”
“是吗?”不置可否地退回到桌旁,储良玉道,“明日,便是新局了。”
新局么?
转身从储良玉居住折回屋内,姚怀远点燃了藏在榻下的账册。良玉阿姊会用画卷传书,她与念安皆能想到。
但,若要想到那传书之法是高价售画,却是强人所难。
一者,君王墨宝甚少存世。二者,京都虽多子民,却不是人人有闲心。三者,那墨宝下方盖的是右相明鸢之印……
望着蜷缩的页脚,姚怀远心道,阿姊真是好算计——不单单选了其年少时的画风作画,还出钱寻了府婢竞价。
如此一来,虽是耗费了白银万两,却也借得东风,召来了旧部。
往细处说,此计唯一的弊端该是世人眼中储良玉已死,她的旧部亦如是。
但好在阿姊旧部眼光不错,看懂了画中的玄机,寻到明府。
垂手将纸灰倾倒到香炉中,姚怀远再将从雪衣那处得来的书信焚过,即握着一个茶杯慢饮。
入夜,窗外传来淡淡的花香。
待姚怀远分辨出桂花的味道,门栓便落到了地上。
“明王……”不轻不重地唤上一声称谓,开门的黑衣人利索地走到了姚怀远身旁。
“你是?”姚怀远佯装惊恐地摔掉茶杯,却觉脖后一痛。
“得罪了……”
迅速将姚怀远扛上肩头,黑衣人快步踩过地上的碎瓷片,直奔玉泉寺后门。
待其将肩上人送到车辇上,不远处的山寺已成火海。
“走。”伸手将姚怀远护到怀内,车辇中带着面具的人唇间划过一抹轻笑。
世人皆以为她储良玉久居北疆,定称霸于北,实则不然。
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南疆才是她的经营多年之土!
阿远!你要与良玉一同还家了!
那里,有你最喜的花。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入冬的雨淅淅沥沥,居在雅室内的姚怀远只觉新鲜出奇。
原是冬日也能有这般小雨,原是祈国他处亦这般有趣。
“看来阿远也更喜欢南边……”见坐在窗前的妙人望雨水望的出神,从府外归来的储良玉勾勾唇,“若是阿远喜欢,日后我们就待在此处。”
“嗯?”被身后人的笑声引地转头,姚怀远匆匆提上婢子备好的食盒,佯装哀怨道,“这般自是好!只是,阿姊日日留怀远一人在府中……”
“外面乱得很。”温声打消姚怀远要望营地去的念头,储良玉一手接过食盒,一手撑伞带姚怀远往府外的茶楼走,“近日事多,未顾及阿远,皆是良玉的罪过……军营苦地……阿远还是断了去那处的念头……”
“既是苦地,怀远才想去啊……”仰面看了看身侧人脸上的鎏金的面具,姚怀远捂唇,“阿姊手下人还真是聪慧……单凭腔调就能认出阿姊来。”
“哪里是腔调……”储良玉轻轻扬唇,“不过那些人有把柄在良玉手上。”
“把柄么?”不深究自己为何会被身边人带来南疆,姚怀远欢愉地踏着由雨滴溅起的水花,“说好了!阿姊今日可要陪怀远多听些……”
“好!”点头应下身边人,储良玉忍俊不禁。
天晓得一国之主如何会爱上街头说书。
仔细依府中管家所说的路线寻到定好的雅座,储良玉护着身边人进了一间不起眼的隔间。
说书人的声音荡在间内,姚怀远与储良玉打开食盒。
“据说这是殄谷阁的手艺!”选了个桃瓣妆的递与储良玉,姚怀远道,“怎么尝都是京都的口味。”
“阿远是想京都了么?”尝糕点的动作一顿,储良玉道,“南疆也有些别致的糕点……阿远若是想尝,我们此刻便能去!”
“阿姊想多了!”好笑地望着储良玉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姚怀远喃喃道,“怀远只是觉得这糕点和沽源茶馆的小食颇为相似。”
“呵……原是这般……”储良玉眯眼,“近日事多,良玉有一事还未与阿远言……那标作‘沽源’的馆子,皆是被顾源并了……这殄谷就是顾源新定的招牌……”
“原是那京都的茶馆都开到南疆了……”默记起沽源茶馆是念安的眼线,姚怀远不禁望了储良玉一眼,“阿姊可是与念安起冲突了?”
“算不得。”低头将糕点咬地“咔咔”响,储良玉坏笑道,“不过是告诉了三殿下,明王在末将手上……”
“末将?”被储良玉的自称逗得一愣,姚怀远听到室外传来一声惊堂木。
“祈朝有太多荒唐事。这最荒唐的莫过储将军死而复生!”说书人的嗓子掐得极高,讲得神乎其神。
“这可是真的?”盯着储良玉面上的物件,姚怀远眸光一冷,“阿姊!”
“在……”含糊不清地与姚怀远一应,储良玉讪笑道,“这不是大将军的名头好做事……”
“可……”姚怀远正要细问,室外却是一阵喧闹。
闹事的客人道:“小老儿!你这是说的哪般书!若是姓储的能死而复生,这姓薛的怕是要坟头长草了!你看看,自打那姓储的死了,这姓薛的多张狂!”
“那也是张狂不了几日了!”另一客人反驳,“您是没瞧到,储将军已经去郊外练兵了!那阵仗!嚯噫!真真是北地来的!”
……
听着室外众人为薛储两位将军争论,姚怀远挑眉起身看向身前人:“阿姊是不是欠怀远一个交代?”
“这……”储良玉扶额,“阿远,此事……”
“可是因阿姊自行上表请遣南疆,而皇妹借机滋事,邀了贼军来犯?”冷声将心底的猜测道出,姚怀远紧手道,“糊涂!阿姊莫不是不知薛毅一行,虽是山贼起家,却也不容小觑?”
“这有何打紧?”拉着姚怀远坐到案旁,储良玉温笑道,“既是北地平了,南疆亦该平……咱们拾掇好南疆,不是就势可以返都……这般,岂不是兵不血刃,逐鹿于野?”
“阿姊竟是这般想的?”压下心头的不悦,姚怀远拉住储良玉的袖子,“带孤去军营……”
“这……”储良玉正欲拒绝,却被姚怀远喂了口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