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十年来置于世界各地的不动产全部脱手了出去。欧洲的小庄园,美洲的农场,南洋的橡胶种植园,一块块本可以世代传承的地,很快就冠上了了别人的姓。
顾卫东那艘搭载着他环球旅行的私人飞机被他一个老友出于友情高价收购。游艇、豪车,统统易主。
夫妻共同名义下的珠宝、名画和艺术品,则会专门拍卖。
顾元卓对江雨生说:“我妈有一条蓝宝石项链,镶满了碎钻。小时候,我姐会拿来戴在家里的西施犬的脖子上。你看我们家当年奢侈到什么程度,上千万的宝石项链都给狗戴。”
这些项链,凡是没有登记在顾太太私人名义下的,统统交了出来。
顾元卓成日在外奔波,利用所有的关系,四处叩拜求助,就是为了及其所能地多挽救一点。
“你顾叔叔非常不容易。”江雨生和敏真感叹,“求人对有自尊的成年人来说,是一件极其不容易做的事。所谓抬头容易低头难。更何况,你顾叔叔本来是个春风得意,自恃较高的年轻人。以前我就担心过,怕他过惯了顺利的日子,遇到挫折的时候会应对不过来。”
敏真也一直觉得,要顾元卓折腰低头,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过刚易折,尤其命运对顾元卓极不留情面,平日里不声不响,却是当头就给了他最大的打击。
顾元卓自己都自嘲:“以前日子过得太好,想来并不是命好,而是那些挫折全都存了起来。如今利滚利,算上通货膨胀,一股脑、一次性地砸了下来。”
可是江雨生和敏真的担心,并没有发生。
顾元卓硬生生地挺住了,用他筋骨嶙峋的肩膀扛起了全局。
大面积降温的都市,他顶着寒风,逐一去拜访父亲的故友,在等候室一坐就是数个小时。
吃闭门羹更是常有的事。人走茶凉,往日笑脸相迎的人,避他如麻风。
往日围绕在身边的酒肉朋友统统遁地消失,爱慕他的那些人也大都另有了新欢。
顾元卓依旧是顾元卓,还是那个优秀又俊朗的小伙子。可是没有一个金融帝国等着他继承的顾元卓,在追随者眼中,同一个俊俏的奶茶店小哥没有区别。
词里唱: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他顾元卓也曾睡过风流觉。他享受了二十来年家庭的庇护和豢养,如今到了他反哺的时刻了。
敏真对江雨生说:“我觉得顾叔叔现在像一头狼。”
一头独自在荒野之中觅食的孤狼。
他弯折了刚劲的骨,埋下了高傲的头颅,掩盖住了剽悍的气息。他冰雕的眼,警惕、隐忍、漠然。没有了顾家金童的光环,他也能真切地看清这个世界。
仿佛只有这样压抑住情绪,他才能走下去,继续收拾着片残破的河山。
深夜,顾元卓回到家,在黑暗中紧紧抱着江雨生,近乎绝望地求-欢。情人身上有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温暖,以至于让他在这段时间里格外热衷于床-笫之事。
江雨生从来不拒绝他。他心如刀绞,却无计可施,更不敢轻易出手。他只有尽其所能地纵容着恋人。
江雨生知道顾元卓最近一直失眠,只有每夜折腾到筋疲力尽,他才会顺利入睡。
“你说的是对的。”顾元卓说。
“什么?”江雨生回过神,低头看向正枕在自己腹部的顾元卓,“我说过什么?”
顾元卓说:“你说,我们两个是不同的个体。我们的成功和失败,都是自己的,不能分担给对方。”
“我经常说胡话。”江雨生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恋人长长了许多的头发,“我自以为已经洞悉世事,其实不过都是点肤浅的认识。你要奉我的话为金科玉律,那问题可大了。”
“不。”顾元卓说,“我是在庆幸。幸好我不用拖累你。”
“这就是你在说胡话了。”江雨生说,“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拖累的事存在。谁的人生永远是鲜花夹道的?人生中总会遇到各种困难。疾病、贫穷、意外的灾难。作为伴侣,支持和陪伴彼此,共同携手度过,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遇到了同样的事,你难道就会弃我不顾?”
“当然不会。”顾元卓道,“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那不就是了么?”江雨生说,“元卓,关于债务,我只是在想……”
“我不用你的钱。”顾元卓断然道。
江雨生语塞片刻,才轻声问:“你家既然已申请了破产保护,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了。但是你为了你爸挪用的钱……”
顾元卓侧过身,伸手搂着江雨生的腰,将一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我有分寸的,雨生。”他说,“那笔钱确实很大,但是我还能应付。我有一笔信托基金可以动用,有这房子,有我工作这段时间的储蓄。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可是……”
顾元卓在江雨生的心口吻了吻:“我不要你的钱。你的钱是要用在将来的。敏真要读书,你还要创办研究室。”
“同在一个屋檐下,你要我看着你背债度日?”
顾元卓慎重地说:“我爱你,雨生。这段时间里,要没你在我身边,我早就支持不下去了。我不想和你有金钱上的纠葛,就是想和你能继续在一起。”
他撑起身,凝视着夜色中面容俊秀清癯的恋人,抚摸他也清瘦了许多的脸颊。
“我想请你再包容我一次,就一次。允许我保留这点男人的傲慢和自尊。”
江雨生长叹,伸手拉过他,同他深深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挪用钱这个事,下一章会详细说
今天双更
第42章
敏真很郁闷地发现, 韩子绍昨天变成了她的今日。她也要经历抄家了。
江雨生很小心谨慎, 生怕吓到孩子,对敏真说:“我们可能需要搬家。”
敏真惊讶地放下书本, 问:“搬到哪里去?”
她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住所, 就是传说中那套郭长维送给江雨生的金碧辉煌的豪宅。
可惜江雨生的回答打破了孩子住豪宅的美梦:“舅舅有一套学校分的房子, 以前一直住那边。房子就在大学西门附近,离三中也很近呀。以后我们俩上班上学都方便多了。”
“那舅舅的那套大房子呢?”
江雨生说:“我把它出租出去了。租金很划算。”
好吧。敏真在心里打着小算盘。顾元卓今后收入肯定锐减, 江雨生养家的压力倍增。豪宅与其用来住, 确实不如用来收租划算。
哎呀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敏真当时就在心里发誓, 自己将来一定不能任性潇洒, 选择那种备受赞誉但是两袖清风的工作。人总要吃饭。女人更需要有钱傍身才能过得好。她将来一定要赚大钱!
而搬家简直是一出敦刻尔克大撤退。
那个时候,敏真才知道,这座被舅舅布置成伊甸园般的房子,居然已经转手卖出去了。新主人只允许他们住到月底。时间相当仓促。
江雨生的那套电梯小公寓哪里装得下这座别墅里的所有东西?于是一家三口面临着惨烈的舍断离。
家具和艺术品全部转手卖掉。江雨生之前一时头脑发热给敏真买的衣服鞋子, 只得全部捐出去。敏真也不得不舍弃了她收藏的杂志期刊。顾元卓略好点, 他的那些高级西装搬去了顾太太的住所,毕竟他以后工作还需要这些金装撑场面。
满院花草, 显然也都带不走。江雨生只挖了几株移栽在花盆里,搬去新家。其他的都只有留在原地。
“新的主人会照顾好这些花草吗?”敏真很担心。
顾元卓苦笑:“听说是一大家子, 还嫌房间不够住, 打算把花园推了,改建车库。”
敏真十分心痛, 低声道:“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残垣。”
顾元卓原本倾家荡产,心情沮丧。可听了孩子这老成的念唱,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难怪人们要养孩子。或许会增添许多负担和烦恼,但是他们也会给你带来不期然的快乐。
敏真来到这里后种下的第一株花是一颗月季。两年过去,当年寸把长的小枝已发成了一株爬满半面篱笆的灌木。江雨生剪了十几根枝桠,插在土里。
“现在并不是插枝的季节,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不过,总要给敏真留个念想。”
江雨生对敏真说:“你要好好照顾好这些小苗。等明年开春,它们抽枝开花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临别那一天,敏真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最后一次仔细看这个给她提供了一年多庇护的场所,想记住它的每个细节。
桌脚磨损后露出木质的边角,地毯上有她打泼果汁后留下的斑驳,厨房的门框上,还刻有敏真的身高表。她距一年前,已蹿高了一大头。
“来。”顾元卓拉过敏真,让她靠着门框站好,“叔给最后标记一次。哟,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