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对话掐头去尾,一时闹不明白说的什么,只是在这茂陵的区域,荒郊野地里听到两个不知道是鬼是妖的家伙一口一个陛下,想到了躺在不远处帝陵里的那位,不由得觉得夜风吹着露在外面的小臂都有些发凉。
偏生尉缇一边听着两人对话,一边觉得季子和那红衣男子都越来越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心里发毛,身形一个不稳就朝旁边栽去,虽然岑风眼明手快一把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捞了回来,尉缇的手却按到了一个冰冰凉凉且软绵绵的东西,当下惊得轻呼出声。
“什么东西在那边?”两双视线同时朝他们藏身的角落扫射而来。
尉缇惊得大气不敢出,那方才按到的事物却“呱呱”叫了数声从草丛里蹦了出来,沿着田埂朝红衣男子那边跳去。却原来是一只蛤-蟆。
“原来是蛤-蟆。”红衣男子嫌弃地朝旁边挪了挪,给它让出通行的道路。
“你聋了吗?”季子却跳了起来,“那明明是有人躲在草丛后面,也不知道偷听了多久。”
“既然如此,那就把人揪出来吧。”红衣男人素手一翻,一把闪着寒光的细长汉剑就出现在他手中。
他提着剑,带着季子,一步步朝着尉缇和岑风藏身的暗处走来,那些鬼火都如流萤般飞了过来,织成一张大网挡住了退路。
“不要怕。”岑风附在尉缇耳畔低语,“等下你先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我出其不意发起攻击。”
“好。”尉缇乖巧点头,就觉得一个冰冷的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里,借着月光一看,却原来是一把鎏银短匕,上面用错金镶嵌着一些符文样子的流线型文字。
“这把是我家祖传的除妖匕首,可以伤到妖怪鬼怪,先借给你用。”
“谢谢阿兄。”接过武器,尉缇觉得心里都有了底气,勇敢地站起身来,跨出草丛站在田间小路上,举着匕首对红衣男子威胁道,“你们别过来!”
“原来是你。”红衣男子看到尉缇,方才浑身泛起的冷漠杀意就消散了下去,“之前让你去挖的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你看了吗?”
尉缇心生警惕,他当然不会傻到对方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小时候听的鬼故事也有妖怪问你看了什么,回答看了就被一口吃掉的。
因此他干脆地回答:“没看。”
“你不用如此提防我的,不管你信?3 15 页, 恍牛叶阅悴⑽薅褚狻!焙煲履凶犹酒溃叭タ匆豢窗桑呛凶永锏亩鳎阌Ω弥赖模暇埂?br /> 他话还未说完,岑风就抡起唐刀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直接朝着红衣男子的面门劈砍而来。
红衣男子像一阵轻烟原地消散,又在退后两步远的地方重新凝聚出实体,他惊讶地看向岑风:“原来是你。”
岑风懒得和他废话,横刀站在尉缇面前,将尉缇护在身后,怒目道:“何方魑魅魍魉,还不速速退去!”
原先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季子拍手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可怜茂陵金铜仙,月下空接承露盘。”
红衣男子一掌风拍了过去:“你找死!”
季子猫腰躲开,嘴里嚷着:“风紧扯呼,我溜了溜了。”竟然化作一只白鹤,在月下扑棱棱地飞走了。
红衣男子也在一阵轻烟后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飞快地窜入草丛不见了,看那慌不择路的方向,竟然是丢弃野狐城这个老巢,往夜色中茫茫的原野撒腿狂奔而去。
原本还以为要和妖鬼们来一番殊死搏斗的尉缇不由得感叹:“你这个鬼见愁的外号原来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那是,为兄刚才跃出草丛的姿势可是英武非凡?”岑风得意洋洋地揽住尉缇的肩膀。
现在是关注你帅不帅的时候吗?尉缇登时便无语了,他想了想,还是双手递上那错金鎏银匕首:“还给你,毕竟是你祖传的宝物,可别弄丢了。”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啊?”岑风爽朗地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从西域淘来的大食手工短匕,上面那些看不懂的是那边的文字。我是为了给你壮胆,才故意给它编了个由头,其实根本没有驱邪除妖的功能。”
尉缇:“………………………………”他现在有一点生气,并且不想和岑风说话。
想到刚才自己傻乎乎地就信任了岑风,直接跑出去吸引妖怪,万一岑风要是把他丢下去逃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来奇怪,虽然和岑风相识不过一日,刚才危机时分却莫名觉得这是个可以将安危托付之人,是该说对方长得太让人相信了?还是自己太相信眼前这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今日短更
第42章 开元十年08
虽然一狐一鹤都已经飞快地逃窜离开此处,但他们身上留下的强大妖力影响到了野狐城周围,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所遮蔽,四野一片黑暗混沌,大风吹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
只见鬼灯消失之处,无数绿幽幽的眼珠子从田里冒了出来。
岑风连忙将事先背在身后的火折子引燃,火光照亮了他们周围的方寸土地,也看清了那些绿眼睛的主人——都是一群毛茸茸的小狐狸,有白色的,有灰色的,有黄色的,眼珠子都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看起来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这难道都是墓主的徒子徒孙不成?”尉缇不由得开口说道。
小狐狸纷纷仰起头来,冲他呲牙发出“嘶嘶”的叫声。
“这些恐怕不是寻常野狐。”岑风拽了尉缇的手臂就走,“怕是有些年头也成了精怪的,只是不能化为人形,现在受到周围的混沌之气影响,这块地方的精怪都骚动了起来,随时会攻击活人,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说完就带着人朝牵马的方向跑去。离马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尉缇突然猛地环抱住岑风的腰不再往前,再拼命示意他往前看去。
只见马背上趴着一直斑斓吊睛大虎,正在一口口地吞食马头,另外一匹马已经被吃了一半,倒在染满鲜血的草地上,腹部上同样趴着一只吃相凶残的老虎。
岑风小心翼翼地带着尉缇往后退,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引起那两头猛兽的注意,谁知道后方的狐群赶了过来,冲着他们一齐尖叫起来。
那尖利的声音引起了老虎的注意,那骑在马背上的老虎率先转过头来,眼中放射出明亮的光芒,背后突地伸展开来了一双白色的巨大翅膀。
“是穷奇!”岑风拉着尉缇便往回跑,“搞不好是镇墓兽成精了,这可真要命。”
两人原本已经离开野狐城的墓园范围,又被妖兽们重新逼了回来,绕着墓冢跑了起来。
尉缇在奔跑中被地上突然伸出来的一条树根绊了一脚,跌倒在地,岑风回过头来扶他起来的时候,突然见到那个已经被砍得只剩下老树桩的枯木重新抽出枝干和新条,长出繁茂的绿叶,绽放出灼灼的桃花,如一朵红云般朝尉缇笼罩而来。
“该死,这里怎么会长有桃花瘴。”岑风咒骂着要抽刀去砍那花枝,却看到一阵红雾突然升腾起,接着尉缇凭空从他面前消失了。
尉缇只感觉一阵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接着周围的景色便随之一变,他不再置身被妖兽追杀的可怖深夜,而是处于一处花红柳绿的华美园囿里。
还没等他来得及担心岑风是否平安,就看到那两头穷奇的幼兽版在他脚畔不远的绿草地上打滚嬉闹,它们身上背着的白色大翅膀分明是用竹子扎出骨架,然后用丝绢做成的,着实令人无语。
清澈的湖水倒映出他的脸,那红衣男子一张少年时略有些雌雄莫辩的脸庞出现在水中,虽然身上穿着红色的战袍,外面披挂着玄色的轻甲,但这张脸和这身戎装还是有些不协调的感觉。
到了这个时候,尉缇自然是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跌入到了一段属于墓主人的记忆里了。
尉缇很快冷静了下来,并且想借着这个机会四处走动,多寻找一些关于这位神秘莫测的红衣男子的身份线索。他想起之前梦到自己偷窥到的密信,提到了招魂将军这件事,而红衣男子少年时便置身行伍,说不定和招魂一事有密切关系。
他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声从那些层层叠叠红云般的桃花树林里传来出来。
“你觉得这上林苑的虎圈如何?我特地命人养了两头‘穷奇’,你要不要看一看?”
两头小“穷奇”听到林中有人召唤,顿时屁颠屁颠地撒开小短腿跑了过去。
尉缇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却觉得自己形单影只,一股名为酸涩的情感涌上心头。
“你记得吗?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尉缇猛地转过身,却看到成年后的红衣男子站在一地桃花落英上,望着远处几个模糊的人影,用略带怀念的语气接着说:“也是我第一次进入建章。”
尉缇心中一动,顿时产生了浓浓的怀念之感,他飞快地跑进桃林中,想看看那里面欢笑着的到底是什么人。
“来不及了。”红衣男子幽幽地说,“他已经不在了。”
果然桃林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空寂中,花瓣簌簌下落的声音。
“他是谁?”尉缇高声问道,“你又是谁?为何要在这野狐城故弄玄虚?”
“你问我也没有用,我只是墓主人的一段思念,被桃花的根须所吸收,几百年来不曾消散形成的一股瘴气。”红衣男子的身影渐渐变淡,“我来无影,去无踪,不知何时出现,又不知何时就会彻底散去。”
桃花开又谢,短短的时间里循环往复四季更迭,不知道过去几春秋,尉缇只觉得桃林周围的建筑越来越多,有高耸入云的凤阙,悬挂着珍玉的屋檐,迂回横跨宫殿相连的复道,如仙山般层层叠叠的湖石。
尉缇推门进入一座无人的宫殿,青色的罗帐,简单的陈列,比起外面的金玉装饰的雕栏画壁显得如此朴实无华,一座黑色的博山炉袅袅升腾着苏合香的轻烟,干净无尘的案头表示这里经常有人打扫,而那整齐叠放着的竹简上的墨迹还有下面的御印,说明这座宫殿经常迎来一位最为尊贵的访客,整个长安城的主人,坐在这里偶尔翻阅一些奏章,处理公事。
但这类似于起居卧室的摆设,看起来并不像属于天子的书房,过于干净整洁的室内也暗示这里只是天子偶尔歇脚之处,并不算常来。
只是这些摆设于尉缇来说有一种别样的熟悉感,令他不由得内心剧烈地鼓动起来,仿佛就要发现什么隐藏的秘密一般,慌乱中打翻了摆在案头的一面铜镜。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那是一张和红衣男子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看起来硬朗干练,毫无妍丽之态。
尉缇觉得这具借来的身体突然变得完全不受自己操控,而是对着铜镜自言自语了起来:“那一日陛下召我来议事,我左等右等不见他到来,问黄门一打听,却说陛下早上就进了天梁宫,和一群道士呆在一起求仙,我便自己去那里寻人,没想到却让我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
“陛下身边的佳丽来了又去,争奇斗艳,我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
“没有什么人能让陛下一直挂念在心,就连留下了倾城倾国的传说,还不是…………”
“还不是什么?”尉缇急得在心中大喊,心想你对着镜子说话还欲言又止个什么劲?!
只见那带着武冠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他。”
男子迈开腿离开了这处僻静的宫殿,尉缇却被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现在仿佛变成了一阵清风,一缕轻烟,无法推开那紧闭的大门而被关在了里面。
等了许久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掌灯时分,从外面传来了小黄门由远及近的通禀声,原来是年迈的皇帝结束了白日里的议事,来到了这里。
皇帝穿着一身黄色的帝服,那是自太初改制之后重新修订的服色,比起原本的黑色更为明亮,却掩盖不住他身上年华流逝带来的衰老和疲惫。
很多打扮得仙风道骨的人走了进来,青色罗帐后面点燃了五十盏的连枝灯,皇帝心血来潮要在这里看一场皮影戏,两头长着翅膀的穷奇在帷幕里跑来跑去,非常枯燥乏味的表演,尉缇在一旁看得有些昏昏欲睡,而老皇帝却分外精神。
等到音乐暂歇,皇帝发出苍凉的大笑:“还是什么也没发生吗?”
一个宫殿的人都跪下来请罪,皇帝有些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在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下来,挥动长长的衣袖下令道:“还是因为你们做得太假了,给朕去弄两头真正的老虎来。”
于是整个建章宫的士兵都动了起来,一时间上林苑里火把攒动,大家都忙着寻找两头由皇帝指定要的白色的幼虎。
尉缇感觉自己的灵魂又回到了墓主人身体里,他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上林苑黑暗中蜿蜒的火龙,又将略微担忧的眼神落在此时精力十足想要自己亲自上马去猎虎的皇帝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坚持想要骑马的皇帝,尉缇心里突然浮上了强烈地想要帮他一把的念头,他跑到马前,一手牵着缰绳,想要看清适才一直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的皇帝的脸。
结果就这么一仰头一对视,尉缇赫然看到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岑风老去的脸,吓得他将缰绳丢在一旁,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
老皇帝看到他,眼睛里的光突然明亮了起来,伸手就抓住了尉缇的胳膊:“你终于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