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连城璧却实在不明白,明明萧十一郎已经知道他是那个心机深沉、侠义双无的连城璧了,他为何还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萧十一郎见连城璧沉默不语,心中越来越凉,但也只能强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能如从前一般,将自己的性命看重一点,不要再拿自己去做赌注,”他面上露出一个惨然的笑,“我知道在你心里,连家的荣誉有多重要,可在我心里,你是连城璧也好,是阮珏也罢,都远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重要。”
连城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重伤初愈,气血亏损得厉害,原本还觉得浑身发冷,此刻却忽然从心口透出一些热来,更要命的是,那热度似乎还有扩散的趋势,这让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唐门在为他解毒的时候,又在他体内偷偷种了别的什么毒。
良久,他才涩声道:“那天,你为什么要回来?”
萧十一郎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他被重伤那日的事,心中轻轻一动,缓缓道:“那日我离了客栈,一时竟觉得天地茫茫,不知该要到何处去,我漫无目的走了很远,心中却越想越觉得不对。你若只是单纯想要利用我,那为何不等到唐门再赶我走?若是因为我之前的问题惹得你不高兴,那我……那我便说什么也不该离开你,你中了毒,若是在半途……我想,我至少该暗中跟着你的……”萧十一郎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只是轻声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6" [萧连]阮郎归0 ">首页 8 页, 连城璧看了看萧十一郎,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我不明白,明明我样样都比你出众,为何璧君却一心向你,这段时间以来,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他这番话其实早在一路上萧十一郎不断舍身为他之时就已存在心中了,此刻说出来,实在是顺理成章,坦荡无比。
萧十一郎却一时脸色微变,心虚起来。沈璧君是他们之间的一个结,若是勘不破这道结,那他此生所念,多半也只能成为镜花水月。他此刻多么盼着连城璧对沈璧君已然忘情,但他也明白,即便如此,只要沈璧君还活着一日,在连城璧心中便是他连氏一门的夫人,为连氏声誉计,他绝不可能就此放开手。
连城璧见萧十一郎忽然脸色微白,联系他此前说过的话,心念略转便已明白他是想到了什么,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也确实想看看萧十一郎想要如何处理此事,便道:“璧君她,终究是我的妻子,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她身上的蛊,我自然会同唐门家主商量。”
连城璧这句话一出,萧十一郎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难看,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璧君的事,我已同唐七先生提过,他说可以研制出解法,等你……等我们揭穿了唐衣,你若是愿意,你……”萧十一郎觉得自己喉中像是卡了一枚核桃,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让连城璧继续和沈璧君在一起、百年好合的话来。
连城璧看着萧十一郎神色憔悴黯淡,蓄着黑眼圈的眼眶已憋得发红,下颌上还有好几日未经打理而生出的胡茬,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一软,轻声叹道:“你曾说过,要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那便等她恢复以后,自己来选吧。”他同沈璧君孽缘已深,若是她能选,只怕也不会再选他,这事情连城璧与萧十一郎心中都清楚,因此,他如此说,便是肯放手了。
萧十一郎猛地抬起脸来,双目中闪出灼然的神采来,“你当真肯放下了?”
连城璧面上生出一点浅淡的微笑,“江湖中人既然原本都觉得连城璧已死了,那就让他死了,这结局岂不是也很好?”
萧十一郎心中一震,接着便生出无边的欢喜来,他再次向着连城璧伸出了手,这一次连城璧没再躲开,萧十一郎终于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就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另外半条命,“谢谢你,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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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生变
“你怎么又出来了?”萧十一郎匆匆走进跨院,一眼就瞧见连城璧又坐在院中的桢楠树下,左手握刀、右手拿着一块儿木头削削刻刻,面前的石桌上堆着一堆木屑,“唐七先生叮嘱了你要卧床静养,你怎么不听话?”
连城璧面上带笑,抬脸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只初有轮廓的木雕,道:“蜀地气候潮湿闷热,屋子里未免闷得慌,我出来也不过坐了一刻。”
萧十一郎仔细端详了他一眼,见他苍白的面颊上透出一点淡淡的血色,双眸透亮,知道他的身体确实是正在恢复的,心中到底放心下来,可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道:“我就该天天在这里盯着你。”原来唐家堡中素来不留外客,是以自从连城璧醒来的那日起,萧十一郎就只能日日白天过来探视连城璧,一至黄昏必要出府。
原本连城璧也是外客,可唐水待他素来同待其他人不同些,允许他住在唐家堡内,得唐七先生就近看诊,只连城璧体贴唐水好意,向来无事也绝不迈出跨院一步。
连城璧知他这句话也不过平白说说而已,即便他忍得住这院中天地狭小,唐家也绝不会允许他住进来,是以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作回答。
萧十一郎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连城璧面前的木雕,瞧着轮廓似是人形,有心想问问雕的是谁,动了动嘴却终究没有问出口。全因他初次瞧见连城璧做木雕时忍不住好奇问了问,连城璧便道他右臂已废,将来要想武功尽复还是要着落在左手之上,可现下伤势未愈,不得动武,只得姑且做些活计,也算是对左手的锻炼。
连城璧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很是淡然平和,同当初对萧十一郎说“失去右臂的连城璧只是可耻的活着”时满面嘲讽和嫌恶的样子大相径庭,可即便如此,萧十一郎仍是觉得心中刺痛难忍。
连城璧是何等样聪明的人?只瞧萧十一郎的面色就知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右臂,便不动声色地将木雕和刻刀放进了旁边的盒子中,扣好盖子。
“你今日来得比往日早些?吃了早饭不曾?”连城璧温声问道。
萧十一郎心中一暖,抬起脸来对上他的目光道:“吃了,你呢?唐七先生可说你伤势如何了?”
连城璧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道:“七先生昨夜来过,说损伤的经脉已基本恢复了,可若要全然尽复旧观,却还需时日。”
萧十一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启口问道:“你的右臂……”
连城璧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不必一直如此介意这件事,先前是我左性,失了右臂,我也还是我,你若想胜过我,只怕也不容易。”
萧十一郎怔了怔,他实在没料到连城璧肯这般温言安慰于他,顿时心中一片火烫,忍不住低声唤道:“城璧!”
“嗯,”连城璧轻轻应了一声。
“城璧!”萧十一郎面上露出笑容,又叫了一声,声音比方才略高了些,透出了一股欣然。
“嗯,”连城璧又应了一声,面上显出一点兴味来,似是觉得萧十一郎这模样实在有趣得紧。
“太好了,”萧十一郎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觉得自己胸中满是欢喜,几乎冲破胸腔,漫溢出来,只觉得若是眼前的生活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教他拿什么来换,他都心甘情愿。
连城璧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萧十一郎是因为自己仍旧活着坐在他的面前而欣悦。不知为何,他居然也觉得有些感佩起来,他看了看萧十一郎脸上近乎天真的欢喜,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
萧十一郎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怀中摸来摸去道:“我有带东西给你!”说着右手攥着一物从怀里拿出来,刚要递给连城璧,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缩回了手,“要不还是算了!”
连城璧伸手格住他右腕,淡淡道:“既特地带来了,何妨拿出来一看?”
萧十一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开手掌,只见他粗糙的掌心中居然躺着一只拇指大小的竹编兔子。蜀地多竹,想是他自己编的。
连城璧伸手接过竹兔细瞧,却见兔子被编成蹲伏在地的姿势,双眼处还仔细地漆成了红色,看起来颇为精致可爱,显然编兔子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萧十一郎见连城璧左手拈着那竹兔,面上表情似笑非笑,心中已是后悔了。连城璧出生武林世家,有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瞧见过,莫说一只竹兔,便是金兔、玉兔,只要他想要,定是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偏偏编了这样的小玩意来徒惹他笑话。
思及此处,萧十一郎忽地伸手去夺连城璧手中的兔子,连城璧却像是早已看破他的企图,手指微松,那竹兔便落在了他掌心。萧十一郎立刻变招,改抓为格,连城璧手腕轻翻,又避了开来。
其实他两人武功原本不相伯仲,可萧十一郎顾念连城璧重伤初愈,不得妄动真气,出招时便一分内劲也无,这方寸之间,小巧腾挪的招数,便是连城璧更胜一筹了。
两人交手数个回合,连城璧忽然左手卖个破绽,萧十一郎立刻握住他手腕,谁知连城璧正是诱他来拿,趁此时机,左手一松,右手轻扬,那竹兔便已到了他右手之中。
他握紧右手轻轻一笑道:“既是送我了,便是我的,哪有你自抢回去的道理?”
萧十一郎不忿道:“你耍赖用双手!”
连城璧微笑道:“又没说过不许用双手,你何必囿于教条?”
萧十一郎还要辩驳,却忽然察觉自己右手仍牢牢握着连城璧的手腕。其实在连城璧重伤的那些时日,日常洗漱更衣全由萧十一郎代劳,但他当时全副心神系在连城璧的性命上,其余的倒都未曾留意。此时心神松动,方才注意到连城璧的手腕细瘦白皙、触手细润光滑,比之他自己的不知好出多少倍。
连城璧是世家公子,自幼养得精心,有如此一双手实在算不得出奇,可出奇的是,就是这样一双手,却能使出冠绝武林的剑法来。萧十一郎脑中念头纷呈,心中忽然一荡,忍不住低头吻在那皓腕上。
此举一出,两人具都吓了一跳。
连城璧自来性子疏离,此生同他人肌肤相贴的时间亦实在有限得很,因此本能地惊了一下。
而萧十一郎虽然身为大盗,素来不拘礼法,但到底也没做过多少出格的事情。当年相救沈璧君,虽然后来属意于她,却也一直以礼相待,不料此刻竟会情难自控忽然做出如此孟浪的举动,不由得心中暗暗懊悔。
两人正自僵持间,忽有一人推门闯了进来,“连公子!”
却是唐水的婢女阿星,她原本是有急事才会如此直接闯将进来,进来后瞧见萧连二人的模样也是一呆,立在当地,犹犹豫豫地道:“连公子……”
连城璧顺势将手臂从萧十一郎手中抽了出来,问道:“可是家主寻我有事?”
阿星吸了一口气,才颤颤巍巍道:“五爷死了,一刀毙命,家主让我来说与你。”
连城璧立刻明白了,他缓缓问道:“可是唐家有人怀疑我们?”
阿星点了点头,伸手一指萧十一郎道:“是怀疑萧大侠,不过家主已经压下来了。”
萧十一郎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慌,仍旧微笑道:“萧某还当真是块背黑锅的材料,哪里都用得上。”
连城璧也是神色自若,温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内情?”
阿星眸中一亮,这位连公子实在是料事如神,兼且他们二人都态度温和、十分镇定,受他们感染,阿星也逐渐冷静下来,吐口道:“图纸丢了。”
原来这位死去的唐五爷唐栾不但是唐水的嫡亲五叔,更是位机关天才,唐家堡中机关暗器的修理和改良多由他负责,在唐门中极有地位。
连城璧的眉间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之色,“丢了的是什么图纸?”
阿星道:“唐家堡的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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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将计就计
“已经第几个了?”连城璧坐在桌边,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瓷杯,他的声音很轻柔,可语气中已隐隐透出了一丝严峻。
唐水坐在他对面,身披一件漆黑的罩袍,宽大的兜帽将她的脸罩得严严实实,她的眼中又是痛苦又是快意,咬着牙道:“包括五叔,第九个了。”
连城璧轻轻点了点头,道:“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曾欺辱过他,是不是?”
唐水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错,除了五叔。”
连城璧的指尖在桌面上叩动了两下,若有所思地道:“明眼看起来是为了盗取图纸,实则……更像是掩人耳目,”他看向唐水,“自七年前他逃离唐家堡,堡中的机关暗道可有变动?”
唐水恨恨道:“怎么没有?他当初已对唐家存了极深的恨意,临走时指使那个……那个陆家的男人,一连破了唐家六处重要的机关,还杀了好几个把守要处的弟子,否则……可是、可他对机关的所学全部都是五叔亲授的,当时还有族老反对,可五叔说他对机关极有天赋,力排众议,授他机关术,他怎能如此狠心,对五叔下手?”
连城璧摇了摇头,“他的想法不可以常理揣测,但可以想到的一个原因,恐怕是为了嫁祸给我们。”
“嫁祸?”唐水双眉一轩,“可我已经压下来了……”她猛地看向连城璧,“你是说……?”
“不错,”连城璧点点头,“凶手在唐家堡如入无人之境,恰好唐家堡的总图也被盗了,是谁在唐家堡杀人需要借助总图?想来恐怕只有身为外客却同唐家产生关联的我和萧十一郎了吧。”他轻哼了一声,“即便你身为家主,想要完全压下唐家所有人的恐惧和怨气,恐怕也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