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伸出左手携住她的手,介绍道:“这位就是我常和你说起的老板娘。”
沈璧君眼波流转,看向老板娘,脸上浮现出得体的欣然:“姑娘巾帼英雄,璧君久仰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十一郎轻轻皱了皱眉。
老板娘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既像是惊叹,又像是感慨,半晌才柔声道:“夫人芳名,我也早有耳闻,今日眼见果然更胜耳闻。”面对沈璧君这样温柔斯文的美人,连老板娘这样冷峭的人都忍不住平心静气起来。
连城璧微笑道:“拙荆当日逢难,多亏渔家相救,万幸我能寻回她。”说着双目往向沈璧君,显得深情已极。沈璧君眼中也是柔波迭起,但仍旧没忘记大家闺秀的矜持,只与丈夫对视了一眼,便垂下头去。
风四娘见萧十一郎眼睛都看直了,心中不安,不由自主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问道:“她真是沈璧君?怎么……”
她话还没问出口,萧十一郎终于忍不住叫道:“璧君……”
众人闻声都向他看过来,只见是个眉目精彩的面生青年,看衣着当是杨开泰的仆从。
沈璧君也回过头来看这个直呼她闺名的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茫然,萧十一郎上前一步,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是我。”
可沈璧君脸上的茫然并未褪去,反而还增加了些许戒备,在她看来,这陌生男子初次见面便直呼女子名讳,着实有些无礼,但她的教养使得她仍旧控制着自己的不满。
风四娘心道不好,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萧十一郎,连城璧自然也认得他。
他面上的柔和笑容终于淡了,声音中透出丝丝冷意,“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却全然不看他,双眼只盯着沈璧君,人群中也不知谁喊道:“杀了他!”
立刻就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应和起来。
“杀了恶贼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你竟还有面目厚颜登门!”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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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金阶白玉阁
风四娘见萧十一郎仍不为所动,只痴痴望着沈璧君,不由得心中大急,用力一扯萧十一郎手臂,叫道:“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浑身一震,回过头来看她。
“还不走?”
杨开泰也护着妻子站起来,打算协助萧十一郎冲出去。
就在此刻,一个浑厚的声音自大厅门外响起:“想走?”
接着便有一个金白相间的身影从门外卷进来,直取萧十一郎要害。
萧十一郎一错步,与对方缠斗了数招,各自退开。
那人落地后又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厅中武功稍弱者原本并没看清两人的动作,此刻才知晓来人已落在下风。
“阁下何人?”连城璧冷冷问。
来人身材魁梧,面上带着一副黄金镶玉的面具,只露出一截生着胡茬的下颌线,他微微仰头,口气倨傲道:“金阶白玉阁阁主。”
众人悚然动容,金阶白玉阁正是五年前出现在武林中的一个杀手组织,只要是给足赏金,什么样的人都敢杀,都能杀,且一旦接单,极有信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是这金阶白玉阁素来行踪诡秘,不设门面、没有地盘,做的是暗地里不见光的生意,从未见有人在江湖上行走,此人却道他是阁主,实在不能不令人惊异。
只有连城璧不为所动,仍旧淡淡问道:“敢问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那阁主缓缓四顾厅中众人,森然道:“夺割鹿刀,杀萧十一郎。”
“阁下好大的口气!”连城璧眼中忽然腾起两团火焰来。
那阁主却傲然笑道:“我岂非已经做到了?”
众人一惊,却见大厅中此前摆着割鹿刀的架子上已然空空荡荡,割鹿刀已不知何时从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
再瞧萧十一郎,倒是仍堂而皇之地坐在椅子上,他看着厅中众人都瞧过来,知道他们又怀疑是自己趁乱盗走了割鹿刀,不由得叹道:“这可当真和我没关系。”
那阁主似也有些意外,问道:“你不逃?”
“逃!”
萧十一郎猛地站起身来,向着厅外窜去,众人发一声喊,全向着他围堵过来,为首的竟是那扬言夺了割鹿刀的金阶白玉阁阁主。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竟不知道我的头居然比割鹿刀更值钱了。”
他一连闪过数人的进攻,却正面迎上了连城璧乌沉沉的眸子,那眸中显出一丝嘲讽的杀意,紧接着便是一蓬金针向着萧十一郎倾泻而来。
是沈家的“夺命金针”。
萧十一郎四周都是人,根本施展不开,避无可避,心中一痛,只有阖目等死,却并未等到金针袭体,倒是风四娘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边,大力推了他一把喝道:“走!”
萧十一郎张开眼,看到面前是杨开泰用罩袍卷走了那一蓬金针,风四娘则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护在他身后,若是他此刻还不走,就实在是对不起他们得很了。
萧十一郎忍下心中的哽咽,纵身提气飞掠而出,片刻便去得远了。
夜。黑沉沉的。几乎令人窒息。
萧十一郎伏在无垢山庄的屋顶上,这里曾经一度属于他,因此沈璧君所住的屋子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此刻伏在屋顶上,心中却忽然升起了一丝恐惧,若沈璧君的那丛金针当真是发自本心地要射向他,那他……
萧十一郎还在神思不属,却听得有丫鬟来叩沈璧君的房门。
“夫人,庄主说还有事情要处理,请您先行休息。”
沈璧君低低应了一声。
萧十一郎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落在檐下,屋内的烛火依然亮着,隔着窗纸也能瞧见沈璧君的倩影,她单手支在下颌上,似在思念着什么。
萧十一郎胸中一热,猛地推开窗翻了进去。
沈璧君却猛地转身,纤手一翻便是一把金针撒将出来,萧十一郎全无防备,只得勉力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形,几乎避开了针雨,却仍感到右肩一麻,仿佛有几只马蜂钻进了他的肩骨。
沈家金针号称“见血封喉”,当日屠啸天背上被他撒了一把,立时便死了。
“璧君,是我!”萧十一郎不敢再刺激沈璧君,站在窗边轻唤,他的右臂已提不起来了。
“果然是你?”沈璧君显然认得出他便是日间大厅中被人喊打喊杀之人,脸上却全是冷意,“城璧让我防备着你,你果然来了,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总是前来纠缠不清?”
萧十一郎的胸口仿佛被一把重锤砸了一记,痛得脑中全是轰鸣之声,沈璧君的话,远比金针上的毒更令他难以忍受。
他涩声道:“你……当真、当真不认得我了?”
沈璧君瞧了瞧他,眼中忽然浮出一丝犹疑之色,转而便消隐不见了,只冷声道:“你中了金针,既然一时还有命在,便该懂得惜命。你还是快些走的好,否则等我夫君来了,你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一粒粒汗珠从萧十一郎的鼻尖上沁出来,他的心几乎因为痛苦而麻痹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听庭院中有人喝呼:“有贼人闯进来了!”
“是萧十一郎!”
“抓住他!”
萧十一郎再也耽搁不得,他深深瞧了沈璧君一眼,重新顺着窗户翻出了屋子,还好,他的手臂虽然麻木了,腿还没有。
无垢山庄的护院和家丁都喝呼着围上来,四处都是火把的光影,萧十一郎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几刀几剑,他的脑中开始变得混沌不堪,他知道这是因为随着他真气的流转,金针的毒素已经开始沿着血脉加速移动了,用不了多久,待毒气攻入心脉,他便当真没得救了。
恍惚中,萧十一郎终于瞧见了无垢山庄的外墙出现在不远处,便只有提着最后一口气息急奔而去,可那墙似乎总也到不了,他的眼前已经一阵阵发黑,他离不开了。
“还真是个多情种子,”黑暗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是谁?萧十一郎徒劳地张着眼睛,却什么都瞧不清楚,他的双腿已经软得如同棉花一般,他终于倒了下去,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扶住他,“别废话,过来搭把手……”
这是萧十一郎意识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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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中蛊
萧十一郎的意识渐渐回笼,他还活着。肩上的麻痒消失了,身上的外伤似也裹得服服帖帖。
身下的床很软,鼻端能嗅到上好的迦南香的气息。
“阿紫,你说他怎么还不醒?死了不成?”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萧十一郎感到身边的床榻微微有些下陷,接着有一团光照在他的脸上,大约是那说话的女子靠了过来。
“不会,”回答的女声口气淡漠,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十一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团光晃得他难受,“哎,动了动了!”萧十一郎身边的女子瞧见了他皱眉,语带欣悦地嚷道。
萧十一郎闭着眼睛微笑道:“我便是死了,只怕也能让姑娘叫醒来。”
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好心救你,你却嫌我吵。江湖人说的不错,萧十一郎果然是个大混蛋!”
萧十一郎张开了眼睛,虽然他刚刚才中过毒,这双眼睛却仍极明亮,还带着笑意,瞧向了床边的姑娘,那是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大眼睛姑娘,正是割鹿大会上跟在老板娘身后的那个侍女,此刻她手中正拿着一盏烛台,显然方才正是她用烛火去照萧十一郎。
那姑娘同萧十一郎对视了一眼,脸倏地红了,回过脸唤道:“阿紫你快过来瞧,你说这人怪不怪,睡着的时候瞧着就挺普通,没想到睁着眼睛还怪好看的!”
那位阿紫的身影却仍隐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声音仍是淡淡的,“我去叫老板娘来,”说着就出了门。
萧十一郎苦笑了一下:“这位阿紫姑娘仿佛并不想瞧见我?”
粉衫姑娘笑道:“你别睬她,她素来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一些的。”
“啊,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们是谁?”
萧十一郎转了转眼睛,微笑道:“这里难道不是彼岸居?”
姑娘“咦”了一声道:“你知道?”
“我不但知道这里是彼岸居,还知道你和那位阿紫姑娘都是老板娘的得力丫鬟。”
姑娘脸上露出一片欣喜,“原来你那天就已经注意到我们啦!你说对了,我叫宫粉,出去的那丫头叫连紫。”
萧十一郎心中一动,“那姑娘姓连?”
宫粉正要说话,房间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还烦请萧大侠放过我的丫头。”
宫粉立时站起身唤道:“老板娘,”声音听着有些畏惧。
老板娘“哼”了一声,宫粉便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匆忙出去了。
萧十一郎笑道:“她一个丫头,不过陪我闲话几句,老板娘何苦为难她?”
老板娘没有说话,反而是她身后的连紫掌了一盏宫灯放在萧十一郎床边,屋内立时亮了不少。
萧十一郎看了连紫一眼,莫名觉得她有些面熟,不由得又多瞧了几眼,连紫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身便出了屋,甚至还将屋门关好了。
老板娘冷笑一声,“萧大侠果然名不虚传,只怕我这个老板娘的魅力比不得连庄主,更加留不住人。”
萧十一郎一愕,立刻便明白她是在讽刺自己和沈璧君的情事,神色冷了下来,“璧君……”
老板娘却立刻挥了挥手打断他,像是挥开几只苍蝇,口吻冷淡,“你不必和我辩白,在这武林中,做女人原本就是极难的一件事,何况是她那样的女人,实在是你不好。”
萧十一郎的神情稍稍缓和,苦笑道:“你仿佛不会讲中听的话。”
老板娘道:“你本不配听我说中听的话。”
萧十一郎这下算是明白了,那日在无垢山庄她对着连城璧说话也毫不留情面,连城璧却丝毫也不生气。原来她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同她生气实在就是在气你自己。
萧十一郎想了想,换了个话题,“我已睡了几日?竟已经从姑苏到了金陵?”
“三日,”老板娘硬邦邦地道,“这位沈姑娘的金针实在厉害,毒素又已经迫近心脉,若不是遇到我,你恐怕只好死了,便是如此,要彻底理清毒素,恐怕还需数日。”
萧十一郎笑了笑,舒展了一下身体,“我向来命大的很,可你又为什么要救我?我可不记得和你们有什么交情!”
“连城璧那人我瞧着不喜欢。”
这回答倒是出乎萧十一郎的意料,他此前听老板娘指责他勾连沈璧君,原本以为是瞧在同连城璧的几分情面上,不料此刻她又说不喜欢连城璧。
“你怎么知道我在无垢山庄?”他可没忘了当晚宫粉和连紫是从山庄中救出他的。
老板娘倒是有问必答,冷哼一声道:“既然连城璧能算到你当晚要去,我自然也可以。”
萧十一郎想了想,“你要我帮你对付连城璧?”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你不肯?”
“我不肯。”
老板娘倒也不生气,只是用凉浸浸的声音道:“你这人倒是有些奇怪,连城璧要杀你,你却不肯对付他,我救了你,你却也不肯帮我,这是什么道理?”
萧十一郎艰难地翻了个身,笑嘻嘻道:“因为我欠他的。”
老板娘神色不动,“为了沈璧君你也不肯?”
萧十一郎心头大震,想要坐起身却根本坐不起来,“什么意思?”
老板娘的脸上流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口气却依然平平稳稳,“那日在无垢山庄,沈璧君抬手向你发金针,我瞧见她手腕上有个梅花形的徽记,似是中蛊的症状。”
“什么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