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杨开泰居然是一脸茫然,只见他摸了摸脑袋道:“送消息的人没露身份行藏,但我觉得他没有恶意……”实际上,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那消息是混在他往日汇总消息的渠道中进来的,由此可见对方对他们的消息网掌握的相当清楚,杨开泰在收到消息之初,也觉得心中战栗,但他又经过其他消息佐证,觉得这消息属实。此事关系重大,他也只能先按下心中的不安,亲自前来传讯。
萧十一郎心中也觉得不解,但他又觉得凭着连城璧的手段,说不定是他从无垢山庄传来的消息,便也没有多做追究。
“此刻你们什么打算?”杨开泰率先问道。
“我去救他,”萧十一郎答得斩钉截铁且毫不犹豫。
“不成,”杨开泰立刻否定了他想独闯无垢山庄的念头,“连连城璧都陷在里面,你一个人也讨不了好。”
“那你说怎么办?”萧十一郎又焦躁起来。
杨开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连兄出事,怎么你这样着急?”
萧十一郎一挥手,“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先说怎么救城璧出来!”
杨开泰想了想,忽然想到萧十一郎定是因为沈璧君的缘故,觉得对连城璧有所亏欠,才会如此鼎力相帮,既然他二人关系缓和,那于人于己都是好事,想通了这一点,杨开泰便释然了,“我有一计!”
“你说!”
杨开泰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枚羊脂玉鉴,道:“唐衣之所以扣住连兄,为的多半是此物,何不以此作饵?”
萧十一郎接过玉鉴,看见上面刻着“连氏之鉴”四字。
杨开泰解释道:“此乃连兄的家传玉鉴,凭此可号令所有连氏部族,也可动用连家所有的家财。”
萧十一郎一怔,这样重要的东西,连城璧却交给了杨开泰,原来他是当真不在乎连城璧的身份了,“你是说,我们用此物去和唐衣换城璧回来?”
“万万不可,”说话的是一直站在一旁的曹掌柜,“唐衣狡诈,若是得了此物,必定要在江湖中兴风作浪,更何况庄主拿捏着他身份的秘密,他如何肯乖乖将庄主交出来?”
萧十一郎攥紧了玉鉴,“所以我们还要揭穿他的身份!”说着看向曹掌柜,“唐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曹掌柜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怕还需五六日。”
“邵飞英人呢?”萧十一郎又问道。
这问题和上一个问题看似毫无关联,曹掌柜却对答如流,“就在此处!”
“好!”萧十一郎点点头,“想办法私下递消息给唐衣,就说……三日后,我们用玉鉴和他交换城璧。”
“三日?”杨开泰问道,他虽然没明白其中关节,但联系萧十一郎前后的意思,也明白要揭穿唐衣的身份,唐门的人不可或缺,“唐门的人还未到,是不是太赶了?”
“我等不及了,”萧十一郎沉声道,“多耽一日,城璧就多受一日苦楚,何况,唐衣已经疯了,为防夜长梦多,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杨开泰和曹掌柜见他执意甚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依计分头行事,曹掌柜去给唐衣送消息,杨开泰则启程前去迎接唐门的人,希望能早点将他们接来。
两日后,大盗萧十一郎以割鹿刀和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做赌,约无垢山庄庄主连城璧于十月初一一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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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困兽犹斗
连城璧是被痛醒的,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坐在一把既冷又硬的椅子上,他想稍稍活动一下手脚,却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一动便会牵扯出钻心剜骨的疼痛,凭感觉,他觉得自己的手腕和脚腕上似乎被刺入了无数尖锐之物。
周围的环境极昏暗,看不清是在那里,但连城璧联想到当日他最后留有意识的地方就是无垢山庄,便也能大致猜到这里是哪里了。
如此昏暗,环境也很糟糕,只怕就是他当日拷问逍遥侯的地牢了。连城璧心中暗叹世事轮回之奇妙,这地牢在历代家主手中不知拷问关押过多少敌手,今日居然要轮到他这个正牌家主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连城璧并非轻易认命之人,他仔细想了想当日之事。那日他如约前来无垢山庄,唐衣却得意道老板娘早已入土了,连城璧原本也对此没抱多大希望,只同唐衣在言语上来回交锋,以图多拖延些时间,好让萧十一郎有更充分的时间去救阿霁。后来,自然是两方说崩了,动起手来。
连城璧的右臂虽已废了,可他这些日子以来并未荒废功夫,他的左手剑纵然比不得右手,在整个武林中却也罕逢敌手了,兼之他对无垢山庄的地形极熟,唐衣又还想留他性命,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可是,就在他同宋刚闯到门口的时候……连城璧用力反复思索了良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失去意识了。
这情形,在感觉上像是中了毒,可他自前次救沈璧君时被烛火熏染中了毒后,就对此类情况极为注意,那日在无垢山庄中,全程也并未有烟烛、奇花异卉之类不同寻常的事物出现,他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呢?
正在此时,连城璧听到一阵机关轧轧而动的声响,地牢的门打开了,唐衣坐在一辆轮椅中慢慢地滑进来,细长的手指在门框轻轻叩了叩,昏暗的地牢中立时被点起了几支火把。
连城璧看了一眼,想必是在火把附近有什么控制火石的机关,看来这唐衣在机关术上的天赋造诣果然不凡。
唐衣的轮椅并无人推动,却仍能行走自如,他停在了连城璧的对面,地牢的门又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了。
两人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望着对方,都没有说话。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连城璧一时间产生了似在照镜子的错觉。
良久,还是唐衣先开了口,“阮庄主,敝庄招待不周,还请你见谅。”
连城璧此刻已能看见自己是坐在一把铁制的椅子里,手脚皆被铁条固定在扶手和椅腿之上,铁条内侧生有锋锐的钢刺,此刻正牢牢地钉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中,铁椅的扶手和椅腿均铸有血槽,正好方便引流自己伤口中流出的鲜血,看来,唐衣是打算这样慢慢将他体内的血控干。
连城璧额上已渐渐沁出了冷汗,面上却依然带着微笑,“九公子何必客气,你已招待的周到至极了。”
唐衣听到他的称呼,目光中闪过一丝圭怒,却立刻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反而也露出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微笑,“阮庄主可知你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连城璧表情更加温和,“愿洗耳恭听。”
唐衣道:“阮庄主当日在敝庄曾吸入过彩鳞蝮油脂所制的蜡烛烟气,事后想必已解毒了吧?”
连城璧没有回答,唐衣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彩鳞蝮毒性虽猛恶,却很好解除,阮庄主手下能人异士甚多,想来区区解毒小事,也难不倒他们,可不知他们是否有叮嘱过庄主,彩鳞蝮毒性阴寒,在毒性褪尽之前,绝不可受火阳之物冲撞,否则人将立时陷入昏厥,严重者亦可致命?”
唐衣不等连城璧回答,又道:“阮庄主当日来敝庄做客,想必甚是仔细,可曾想到,我只不过是让每个拦阻你的下人都提前饮了一剂极刚极阳的回阳散,你伤他们所流出的每一滴血,都会对你的经脉形成冲撞,如此慢慢累计,阮庄主竟能坚持到山庄门口才失去意识,某着实佩服得紧!”他说到后面,眉目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计策他实施良久,此刻终于如愿得手,可见武林中人人称道的无垢公子也不过如此。
连城璧明白了,难怪当日他越到后来越感觉到肺腑间真气鼓荡的厉害,原来如此,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九公子解惑,没想到九公子竟能如此思虑深远,城璧佩服。”
唐衣见他到了此刻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情,心中的不满愈彰,言语间便也无法像此前一般游刃有余,露出了几分尖刻,“老板娘早已被我深埋入土了,你此刻也已是我的阶下之囚,不知阮庄主对此,有何感想?”
连城璧看到这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上露出了如此快意与怨毒交织的神情,不由得有些作呕,不知自己从前算计旁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不堪入目的样子?
唐衣见他面露怔愣,没有说话,以为他是已无话可说,心中得意之情更甚,不由地道:“阮庄主难不成还以为有人能救你?”他稍稍凑近了连城璧,“让我猜猜这人是谁?是不是萧十一郎?”
连城璧听到萧十一郎的名字,终于将目光聚集在唐衣脸上。
唐衣的神色混合着厌恶和兴奋,“你猜他想怎么救你?他说要用你的连氏玉鉴同我换你,还在武林中扬言要用割鹿刀和沈璧君做赌,同我决斗,”他“啧”了一声,“他对你可真是一往情深呀,不知连夫人和地下的连氏先祖心中会怎么想?”
连城璧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被这番话刺伤了,还是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
唐衣见言语奏效,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堂堂武林第一公子同江湖中恶名昭著的大盗苟合,可真是天下奇闻啊,”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品味这一奇闻的威力,然后面露遗憾道:“可惜,现在我是连城璧,这消息是注定没法传出去了。”
连城璧的脸色更加惨白,他凝视着唐衣半晌,忽然笑了笑道:“我曾在蜀地见过赵鹰,我瞧他对你似也……”
“你住口!”唐衣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额头的青筋根根立起,“不许提他!”
连城璧双眉微扬,淡淡道:“当日赵鹰曾对我极言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心酸,可此刻……”
“你住口!你住口!”唐衣气得全身发抖,嘶吼着想打断连城璧的话语。
可连城璧全然不为所动,他像是已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疼痛,也听不到唐衣的怒吼,仍旧轻飘飘地讲完了整句话,“……可此刻我瞧九公子的模样,倒仿佛并非对他全无情意?”
唐衣左手一拍轮椅扶手,扶手的前端立刻弹出一个暗槽,只见银光一闪,一把极薄极窄的短剑已到了唐衣手中,他手腕一抖,短剑便直直地插进了连城璧心口。
是曾被连城璧遗落在蜀中的袖中剑。
连城璧全身轻震,面上的神色却未动分毫,“当日我便是用此剑杀了赵鹰,此刻九公子也想用此剑为他报仇?” 他极浅地笑了一下,“倒也公平!只是……”
连城璧的双目紧紧盯住唐衣的眼睛,“……既要报仇,何不再深入两分呢?”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竟像是要自己凑到剑上去。
唐衣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手,短剑又被拔了出来,一股鲜血随之涌出,连城璧轻轻闷哼了一声,微笑道:“看来对九公子来说,我的性命,到底比赵鹰重些!”
唐衣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他冷笑一声道:“不错,我如何能让你如此轻易便死?待得明日,萧十一郎将玉鉴双手奉上,要杀要剐,还不是随我?只是……”他满怀恶毒的目光扫过连城璧被钉穿的四肢,“等那位大盗看见你被控干了血的尸体,又会是什么表情呢?”言下之意,过了明日,连萧十一郎也只不过是他的砧上鱼肉。
连城璧的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看来,他终究是要对萧十一郎食言了。不过,想必他已救到了阿霁,否则以唐衣的秉性,还不知要如何向他夸耀,阿霁没了生母,有萧十一郎照料,他倒也放心。
想到此处,连城璧便硬起了心肠,看着唐衣,轻笑道:“如此,我倒可与九公子打个赌,明日,无论是连氏玉鉴,还是萧十一郎,你一样都留不下!”
唐衣只觉得他是死鸭子嘴硬,冷哼一下,扬声叫道:“孔光!”
地牢门上应声打开一扇窗口,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连城璧认得他曾是自己无垢山庄乙组的首脑,从现下的情况看,他此前应是一直候在门外,那就是将他们的对话都听清楚了,他既已知唐衣并非连城璧却依然听命于他,那便是已经倒戈了。
唐衣看到连城璧的眼神,知道他已认出了孔光,得意一笑,“看来阮庄主已认出了他,他此刻已是我的心腹,我说东,他一定不会往西,现下我便将他留给你,也好叫你们主仆二人在此叙叙旧。”
说着转向孔光吩咐道:“好好招待贵客,别怠慢了。”
孔光应了一声“是”,神色十分木然,目光对上连城璧这位旧主,也丝毫不躲闪。
连城璧心中发沉,却并不吃惊,唐衣能在没有玉鉴的情况下,对无垢山庄有此等的控制程度,若无这般手段,想必也是办不到的。
唐衣看连城璧神色沉寂,又笑了一下,“如此,便少陪了,我此刻要去沐浴更衣,等待迎接明日的贵客了。”说着操纵轮椅沿着被孔光打开的门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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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拜庄
十月初一,无垢山庄
十月初一寒衣节,原本是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可武林中肯留在家中为过世的先祖烧送寒衣的人却几乎没有。
一则,江湖中人过的都是刀头舔血、有今朝没明日的日子,于世俗节日上,原本就不大看重,二则,沉寂已久的萧十一郎现身江湖,向来同他紧密相连的两件事也重新浮出水面。
五年前,因为武林第一美人沈璧君,萧十一郎曾同连城璧有过一次决战。因为他二人进行的秘密,江湖诸人竟没能亲眼目睹,五年后的今日,他们又要再战,众人如何会错过?
其实对于第一美人和大盗萧十一郎的陈年旧情,固然精彩绝伦倒也并不能吸引如此之多的目光,可这之中若是还牵涉到割鹿刀,蠢蠢欲动的人便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