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汝——”倦收天转身面对抱朴子道:“纵容邪风,包藏宵小,不辨是非,妄称掌令!”
十二个字,三刀九洞扎了个里外通透,不留一7" [霹雳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0 ">首页 9 页, 丝余地。每一个字落下来都能在地上砸出个大坑。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简直害怕倦收天再次开口说话。
气氛一时肃杀。
感谢师又惊,又奇,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急得差点把嘴上的小胡子都扯了下来,内心唉唉直叹:罢,罢,罢,天下奇观!此子如此大胆究竟是何道理!
抱朴子几曾受过此等放肆的质疑,就连葛仙川也不曾如此对待自己,气得脸都青了,狠瞪了葛仙川一眼,强压着火不发作,口气已然不善道:“倦收天,念汝年少无知,立刻收回方才之言,吾可以不与汝计较!”
倦收天断然回绝:“不需要!是非自有定论,不因汝一人之判断而改变。汝要如何,随意!但,原无乡,你不准动!”
抱朴子终于忍不住了,喝道:“莫忘记,此地仍是南宗!吾礼善北宗,不代表纵容汝之恶言相向,干涉吾教中内务。汝亦是道真之人,注意汝之言行!”
倦收天道:“恰因为吾是道真之人,是以不能容忍汝之行为辱及道真。”言毕,扶住同样惊呆失语的原无乡,忽似又想起了什么,停步道,“另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吾,倦收天,决定留在南宗修行!汝去准备!”
在场众人已然说不出话,直替抱朴子揪心——这是前世积了多大的福分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子爷入门。
没有人敢去看抱朴子的脸色。
原无乡惊魂未定,又骇然失色,抓着倦收天衣袖,急道:“你在说什么?你答应过我回到北宗。”
倦收天淡然道:“哦?答应过你什么?吾只说‘我明白了’,没说会回北宗。”
原无乡整个怔住:诶,怎会如此?如此——不对啊,倦收天怎么了?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耿直的人吗?
倦收天扬眉道:“怎样,许你瞒我,我就不能了吗?”
原无乡哭笑不得,又气息不畅,身形一晃差点扑倒,口中仍急急劝导:“好友,不可意气用事!”
倦收天双眉一立,一手托住其身形,另一手拿拂尘竿子轻敲其额头,训斥道:“顾好你自己,准你说话了吗?”
立于其侧的灵犀指瑕怔怔地看到如今,越来越闹不明白此刻自己的心情。她本认为倦收天高傲自大,不甚了了,对其并不待见,可偏又真心钦佩他超人一等的武学造诣;此番,见其毫不客气地痛打了慕峥嵘,一身正气,威仪凌然,简直要拍手叫好;其后又如此顶撞自家掌教,自己本该愤怒不已,不料此时竟然觉得十分痛快,隐然有了赞赏与感激之意。
灵犀指瑕不由快步抢上,似不经意地悄悄抬手,封了原无乡的哑穴,悄声道:“师兄,你伤势要紧,切莫要乱动,注意调息。”
原无乡再说不出一句话,不由暗自叫苦:师妹,我怎不知你与倦收天几时有了这般默契?
倦收天已失了对众人再说话的兴趣,伸手扛起原无乡,只对灵犀指瑕一人又甩下一句话:“你,可以一起来。余者,免!”
言罢,推开院门,走入其间,“咣当”一声关上门,身后一切再与之无关。
暮色沉沉落下,明月初升,晚风吹过草木,天地间惟余沙沙清响。
一大票人站在南坡前,面对一排高高低低的篱笆,不知该走该留,场面一时尴尬。
抱朴子握拳的手指紧了又紧,脸色阴郁之极,竟连沉沉暗下来的夜色也掩盖不住,正待发作。忽觉有什么光亮一闪,又一闪。抬眸看,只见一排灯笼往这个方向过来。
提着灯笼的六名童子,着清一色的白袍,镶着紫色锦边,二人成一队,由首尾二队持灯,中间一对手持帙卷,不急不徐地走近。
这一回,轮到抱朴子大吃一惊——竟是云笈道海之人。
六名童子及到近前,齐齐施礼,口中高宣:“南宗掌教抱朴道者,速接道磐法旨——”
抱朴子纵有再大的怒气,也只能暂且忍下,双手接过法旨,握紧,暗道:以清风为凭,明月为证——倦收天,汝必有后悔之日!
烛光融融,影落轩窗。
夜色中惟一的暖光,似不在人世间的另一隅天地。
原无乡略作休息后,未见起色,仍欲振乏力,被倦收天按在床上休息。
几下叩门声后,灵犀指瑕走入屋内,自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瓶放在床头,对倦收天道:“师尊宽量,赠予妙药,可护心脉。另外,贵宗葛掌教要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你的功体特性与原无乡应是相辅相成,由你助他调息,对其恢复甚为有益。”
倦收天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灵犀指瑕道:“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师兄,适才是该我谢你才对。”顿了一顿,又忿然不平道,“话虽如此,可你方才当众对南宗掌教如此不敬,事后你一走,只怕又害苦了他,所以,我也不必谢你!”
倦收天摇头道:“不会,我会留下。”
灵犀指瑕闻言却更气了:“你留下作什么呢?南宗不会待见你,你留下只会给小师兄再添为难。”
倦收天也不生气道:“那吾便带他走。”
灵犀指瑕倒似猫被踩了尾巴,急道:“什么?你怎么可以带他走?你凭什么带我南宗的人走?”
倦收天道:“他既然可以是南宗人,也可以是北宗人,究竟同是道真,有何不可?”
原无乡躺在床上,顿觉头疼,一手拉住一人的袖子:“两位请停止吧。感谢两位挺身相护,愿替我鸣不平,但是两位这种荼毒伤者双耳的作为,原无乡恐怕无福消受。今日之事,诸多疑点,其中恐有误会,改日须向师尊请罪再一一禀明。师尊非是不明事理之人。今日,吾料他应是欲先行息事宁人,以平复道玄爱徒受伤不满之意,其后也并不会如何责难于我。两位莫要过于担心。”
倦收天皱眉道:“不行,道玄不满是道玄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让别人满意而让你受责难。”
灵犀指瑕认同道:“对!对——”忽又摇首连道,“不对!不对!”
倦收天道:“哪里不对?”
灵犀指瑕气鼓鼓地想了想,也没想出来哪里不对,又不甘心,瞪着倦收天道:“反正就是不对。待我想出来,改日再论也是同样。”
倦收天认真地点头道:“可以,吾在此奉陪。”
灵犀指瑕一顿足,气走了。
原无乡看他二人相处甚是有趣,清咳一声道:“抱歉,小师妹又任性了,望汝多担待,莫要怪她。”
倦收天摇头道:“不会。她很好。”
原无乡奇道:“你倒懂她?”
倦收天仍摇头道:“不懂。吾只知奸佞之人绝无她这般磊落武格。”
原无乡笑了:“原来是以武识人,好友果然是武痴!”人一躺下,心绪暂缓,便觉得浑身酸软,直欲就此睡去,却又心事重重难以安息,闭目静思片刻,又睁开眸,提醒道,“好友,你真不能留在这里。”
倦收天不为所动:“你有你的考量,我有我的决定。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不必再讨论了。”
喂,这么霸道是怎么回事?不讨论就是你说了算的意思吗?可是到底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眼前这个人改变主意呢?端详了又端详,一时倒似看痴了:只见其立身处,道气浩然,刚正不阿,目下无尘,世间名与利皆难沾其身——嗯,小时候圆润的金眸子是怎么渐渐变成狭长的凤眸了呢,瞪起人来的气势这么厉害;可惜鼻子都不敢再刮了呢,好怕会被咬;耶,两腮鼓鼓倒是没变,一样可爱,嗯,还是哪儿哪儿都好看的小朋友——慢,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对,不对,都不对,你不能留在这里,那就只能——末了,原无乡扶着额头,哀叹一声:“好友,这不公平喔!”
倦收天不解。
原无乡接着道:“做好朋友就是什么都要分一半的对吗?你已经来过南宗两次,而我从未去过北宗,所以——” 所以,师尊,吾对不起你。
倦收天马上明白了,随即认同,欢喜地点头道:“可以,我带你去。既然决定了,明日就走。”
“诶?我还需要禀告师尊——”
“给你半日足够。”
“你这么不喜欢南宗吗?”
“这里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你啊,这样的脾气太会得罪人了。”
“我需要在意他人的感受吗?”
“唉,这世上不是只有朋友与敌人呀,人之立场往往十分之复杂……”
“这些我都不需要,你跟我走就足够。”
“可若我师尊不同意呢?”
“汝既名列魁首,便有权选择自己的去留。汝已是北宗之人,他之意愿如何,已经不重要!”
原无乡若不是伤重,早惊得跳起来了:“什么什么?我这就成北宗之人了?好友,我突然觉得此事,嗯,不如前往北宗之事我们再行商榷——”
“原无乡,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嗯?”
“今日种种的始末,特别是‘请罪’一事,你还欠我一个交待!”
“呃——好吧,是我不对。敢问好友想要什么样的交待?”
“第一,接下来,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绝。”
“听起来真可怕,呃——等!倦收天你在做什么?”
“慌什么!难道你是姑娘吗?”
“不是姑娘也不可以突然扯开别人的衣襟!”
“我有提醒过你了。”
“你那种提醒——啊——好疼!”
倦收天冷哼一声:“你以为能瞒得住你师妹,也能瞒住我吗?”
“当然——不能。汝莫担心,掌伤留下的淤青看起来可怕,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啊——!”原无乡猝不及防,惨叫出声。
倦收天的掌心正按在淤青之上,一脸无辜道:“不是没什么关系嘛,原来还会痛吗?”
“你!”原无乡真有些生气了,挣扎着欲起身,“你到底要做什么?”
倦收天又将他按了回去,道:“不准动!”
坐在床边,凑近了点,盯着其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摸了一下原无乡脸颊两侧的两团鬓毛。
嗯,果然蓬松柔软,忍不住地又摸了摸。
原无乡乍被摸了毛团,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怔怔看着他,并没有躲开。
倦收天忍不住又摸了几下,思忖:用脸蹭蹭是不是会更舒服?留待下一次再享受。收回了手,十分心满意足的样子,还不忘记评价道:“不错,果然比拂尘还舒服。”
原无乡庆幸如今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再怎样的绝倒或晕眩也不至于以头抢地摔得十分难看,捂着眼睛道:“好友,好友,唉,你今日殊为不同。”
“你有意见吗?”
“无。”
今日本该风平浪静无甚了了,却奇妙地在生死轮回走过了一圈,原无乡又何尝不明白倦收天行为有异的背后藏有怎样的恐惧。遂睁开眼,饱含歉意与内疚,又满是温柔:“真抱歉,让你担心了。”
今日已矣。
明日将会面临怎样艰难的局面,胆大妄为的二人竟然不再考虑。这一次,并非自己一人,无论结果如何,亦同他在一处,此刻心中只有满满的踏实与欢喜。
倦收天忽道一句:“我饿了。”
哈。
经过这么一场大闹折腾,浑不觉月上中天,确实都有些饿了。
原无乡便起身说要去伙房亲自做些什么。
倦收天自然不准,制止道:“不必再忙!我有好物,给你准备了。”取过自北宗带来的包裹,自里翻出一物,递了过来。
原无乡见是一只红漆锦盒,里面是包得极为端正的什物,什物的包裹皮早已经古旧泛黄,却莫名觉得有点眼熟,纳闷地打开一看,顿时怔住:
“这是——老翁的烧饼?”
老翁秘制可保百年不坏。原封未动的层层包裹皮正是七岁的自己亲手所封。那一年,自己曾将它塞入三岁的倦收天怀里作为临别之礼。从此,十五年彼此未见,怎料它竟又如同十五年前一般模样的回到了自己面前。
“你为何藏了这些年不吃?”
倦收天眸光闪闪望着他,道:“因为有人说过,有什么都分我一半,而我也同样。所以,这里有一半是你的,你何不吃一口?”
原无乡笑了,眼眶涌上热意:“我突然舍不得吃。”
倦收天也笑了,打开,取了一块递过来:“我既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
原无乡难拂其意,咬上了一口,嚼了两下,忽地顿住,拿远了一些,仔细看着馅子里的几颗花生仁,眨了眨眼睛,霍然抬头,看向倦收天——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一目了然’。”
倦收天淡淡道:“我曾说过,花生嚼起来太麻烦了。”
原无乡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那个三岁的小娃儿,颇为认真地咀嚼着烧饼,忽地皱了皱眉头,吐出了小半颗花生仁。
怪不得,你说原无乡烙的饼与老翁的绝然不同,你可一目了然。
倦收天也咬了一口饼,风味确实不同。如此费心耗时地先将花生磨得比细盐还不容易觉察的水磨功夫,并不是老翁特制所有,它是专为倦收天一人所做的独一无二的原无乡烧饼。
答案竟如此简单。
曾以为,这些不需要记得的荒唐岁月与零星小事,以及此后种种不易察觉的用心,竟连我自己都忽略过去。
两人眼神撞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