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真一脉声名远播,此地又距北宗相去不远,西华镇上老少自幼便闻道真之盛名,甚至以居住在其周围受之庇护为荣。而修道人常给百姓以擅长趋吉避凶,辟除邪魔的印象,故平日镇上居民在逢年过节或是特殊时节就会请道真的道长们来自己家中做个术法道场以求平安。这种事情是小道子们的乐善之趣,自然轮不到原无乡来做。
原无乡仔细观察其表情变化,不似诈伪,至此也惟有暗叹一声:柳七怕是惊骇过度,暂失了记忆,再问亦无果了。也罢,遗忘于柳七倒是件好事——忘记了就不会伤神,无有惊恐。今日之事,以及未来可能的忧患,便由自己改日再行探察究竟。遂温言安慰其道:“柳七,你平安了,耽误这些时候,家里该着急了。来,我送你一程。”
柳七对之深信不疑,站起行了几步,奇怪道:“咦,?" [霹雳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0 ">首页 11 页, 挝宜闹蘖δ兀俊?br /> 原无乡在前引路,头也不回地扯道:“这嘛,因你受了些邪气,着魔甚深,一路奔跑自此,自然会觉得无力。”
待行出三五步,柳七又奇怪道:“我衣裳上皆是血迹又是为何?”
原无乡顺着他的话头就往下扯,不带犹豫地道:“嗯,这便是法事的缘故了。汝受邪甚深,惊吓过度,听不得劝,吾只好画了几道符咒,嗯,又洒了符水,以及——”
柳七兴奋地接话道:“是黑狗血对不对?”
原无乡忍住笑,点头道:“是啊,看不出来你真有天赋,要不要入道修行啊,柳道长?”
柳七瞪大眼珠道:“真的吗,我能吗?道真这么厉害,当然想去啊!”随即,却又黯然自语道,“可是,母亲不准我离家修道。”
原无乡笑了:“修道有什么好呢,怎能比得上继承家业,享受人伦之乐?”
柳七努力想了又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反正家里不让去。说到这个,上回我与父亲见识过一回道真的法事大典,哦,据说是道真北宗哦,可有名了,原道长知道吗?”
原无乡自然是知道的,岂止知道而已。该是在去年时候,北宗的祭山大法事,原无乡曾力劝倦收天回北宗参与,孰料倦收天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只道练功至关键时刻,二人不可稍离。结果二人谁也没有去成,甚是可惜。此次,正值自己每年回南宗一次,探望师门道友,一般往返费时约十天,而这次遇上南宗的法典迟了几日,再加上回程中途绕道去拜访了一位隐居的朋友,倒花去了大半个月的工夫。今日清晨赶路,只为早些回到立云坪,结果,又遇上此等奇事。
柳七仍在那厢自顾自感叹不休:“道真那地方可威风了,好多道长们跳起来一下就上树了,对了,我还见过一个踩着剑飞起来了呢!可厉害了!原道长,你说我上山去修行是不是也能如此威风?”
原无乡摇头笑道:“收起你的奇思怪想,说服得了令堂再说吧。时辰不早了,快些赶路,家里该着急了。”
柳七点头称是,缓步相随,心情大好,转了话题闲扯起其他。
冬天的风口里走久了,口鼻呼出的白雾都瞬间结成湿漉漉的潮气。待出了林子,日头已升得很高。
原无乡停下脚步,取下身后的包袱,拿出一件外衫递给他:“西华就在眼前,穿上它,免人惊疑,快回去吧。”
柳七一怔,才想起来自己满身血迹,路上必然引人侧目,一路攀谈倒是忘记了自己可怕的模样,遂感谢万分:“原道长太细心了,以后哪家姑娘嫁你一定是天大的福气哟,呃,道长能娶亲吗?”
原无乡笑斥道:“看来狗血仍洒得不够,你邪气除了,操心病倒又发了。你忘记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还在此地与我叨念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柳七莫名其妙,望着镇口的排楼,红色灯笼串成行,正临风摇曳,突然额首叫道:“啊,除夕,今日是除夕!我居然不记得了!”
原无乡点头道:“总算想起来了。西华镇每年除夕都十分热闹,今年收成丰美,必是更甚过往了。”
柳七拉着原无乡的衣袖,恳切道:“对了,我请原道长喝桃花酿,就当我报救命之恩!”
原无乡忽地面色一端,沉声道:“此事你万不可再向外人提及,否则,来日必有大难,此番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宜再作声张,听明白了吗?”
柳七没想到这位道长平日里和颜悦色极好相处,一旦起了脾气,眸子骤冷下来,虽不见怒容,而威仪逼身,让人不自觉敬畏,忙不迭地连连点头道:“是,不提就不提。那道长随我回去,除夕本该家家团圆,道长你既不回乡,孤身一人太过冷清。”
原无乡笑了:“我不是一个人。”
尽散了前一刻的威严之态,恍惚从未有过。清寒的风中,白衣翩飞,是天边不知为何而来又留它不住的行云。三九霜寒,天地肃然,吹不散他唇边的笑意,点枝成绿,抚面是春。
柳七看得怔住,好半天才似明白过来,兴奋道:“是与金道长一起吗?就是上回与您同来酒坊的那位通身金闪闪的,长得像画中神仙一样的道长吗?他看起来可厉害啦!”呃,厉害得不敢走近与他讲话呢。
原无乡闻言,笑得更开心:“你说对了,他真的很厉害。不过,他并不姓金。”
柳七一脸向往:“你们走后,全镇上的人都在暗地里猜啊,金闪闪的道长会是您什么人啊?师兄吗?一定是师兄。”
原无乡奇怪道:“为什么他是师兄?难道他看起来比我年长?”
柳七道:“非也,两位一般的年轻模样,分不出年龄,好似从来也不会老。不知为何,大家都如此猜呢——金道长必是师兄。也许是金道长总是很严肃的模样,大家更是敬畏吧。”
胡说!胡说!都胡说!他才不是什么师兄!明明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很小一只,抱起来就走——可惜,现在那个头有点大,抱不动了。长大了,果然没有小时候可爱。
原无乡老大不满意,本想反驳,又觉得不必说清给别人听,于是屈指敲了敲柳七的头:“还不快回去吗?哪里来这么多话呢!”
柳七本想回去炫耀一番,不知为何竟有点怕他,便也识趣道:“原道长是要回立云坪了吗?”
听到立云坪这个地方,原无乡眸光愈加温暖:“是。”
看着柳七披上白衣奔进了西华镇后,原无乡转身走在上山的路上。山势如削,极为陡峭,寻常镇民攀登,未至半山便无路可寻。此地位于道真北宗的最西端,接近中原与西疆交界处。立云坪本是当年道真一脉祖师修行悟道之所,后因道真发展壮大门徒渐多,方迁址再建。此地便成为道真的发源圣地,归属道真南北两宗所共有。
愈想行得再快上一些,又似慢一点走也是不错,呵,这就是久旅归家的感觉吗?
半山腰之后,山势愈发陡峭,常人已经上不去了。接近山巅处如被利斧劈过,百丈镜面般直上直下。云深雾绕,山巅在望,这便是离开了近一个月的立云坪。
无人想到绝壁之上,白云之间,竟有这么大一块地方。一排青瓦屋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前平坦的一处空地,当年是师祖传授弟子们武艺之所。一株凤尾老松见证了道真几百年风云变迁,其下几方磐石桌椅磨尽了本身锋利的棱角。
曾有多少人于此踏上修真之路,又有多少人从此一入江湖再无归期。
“好友,我回来了。”
云海苍茫,无人应答。
第十三章 酒酿春卷
午时方过,在平日正是镇上最热闹的时候。
镇中的青石道上,人来人往。这厢一长溜摊主们正喧哗叫卖,吆喝中混杂着不知哪户人家孩童们的嘻笑打闹声,而那厢最大的客栈门口送往迎来,车马嘶鸣,卸货的伙计正高唱着种种货名。今日的酒肆最是热闹,大节当下,家家都添些酒水招待来客,而医馆、当铺、字画店早早准备收摊与家人团聚。家家户户各自忙里忙外,贴春联,备祭品,上灯也特别早。
倦收天一路缓行,他极少一个人下山。爱逛集市的人是原无乡。近年,因二人练功至关键阶段,不时闭关一个月也是常有之事,且二人都已步入先天之姿,就算不吃喝也不会影响生活。只是原无乡认为生在人间,就该多沾染烟火气,这样才能更好地体悟至道。倦收天也由着他,三餐照吃,行如常人,这些本都是原无乡的乐趣。
倦收天并不着急回去,他走得很慢,穿过并不太长的街道,看着两侧的商家们也没了做生意的心思,正逐一关起店门。
今日是除夕,该怎样过呢?
本不会在意世间俗仪的自己,只因与一个偏爱往红尘跑的人相处得太久,便沾上些奇怪的念想。对于完全可以辟谷修行的他而言,不吃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想不出吃什么才是件顶麻烦的事情。
或者,买点什么回去摆放吗?
看着对门一户人家新贴上的春联,很是热闹好看,转念想起自家院门外贴着的那一幅出自何人手笔,嗯,倒不如让原无乡再写一个吧。浑不管修仙之地为什么会有春联这种奇怪东西,倘若祖师爷在世,恐怕要气得掉胡子。
抬眸又望向檐角,灯笼过于艳俗,不妥。至于衣裳什物也都不缺,且两人各有些特别嗜好,与其自己劳神费事,倒不如让原无乡回来置办。
可就这样回去了吗,嗯——?
“娘亲,二哥又抢我的甜酒!”
敞开的大门里,一个清脆的童音正控诉着不公,双手抱着甜香四溢的青花瓷坛子不放,生怕被人夺了所爱。
倦收天抬头看招牌写着“曲水酒坊”,早听原无乡提过这个名字,此地应有他喜爱的好酒。遂轻敲其门,迈入其中,只见店中上上下下罗列着诸多酒坛,大小不一,甚是可观。
年轻的小伙计赶紧上前打招呼道:“抱歉啊,这位人客倌,小店这就要打烊——咦,道长看着面善,是不是来过小店?”
倦收天只简单道:“这不重要。麻烦行个方便,我想买一坛酒。马上就走。”
小伙计也不想让上门生意溜走,忙点头道:“您看我家酒如此多,您想要哪一种呢?”
倦收天想了一想:“就要原无乡爱喝的。”
这番理所当然的回答,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认得原无乡是谁。
好在曲水酒坊上下没有不认识原无乡的,小伙计微怔之后,一拍脑门:“对哦,我想起来了,您就是上回与原道长一同来的金道长。要说原道长,那可是掌柜的老熟人了,好哟,您稍等哈,我去去就来,取一坛原道长顶爱喝的!”
倦收天忽又添了一句:“劳烦再要一小坛酒酿。多谢了。”
倦收天其实更爱喝茶,酒量则并不太好。原无乡擅长此道,喝得虽然也不多,酒量实比倦收天好上太多。每次见原无乡独酌,对着一天明月不知所思为何,倦收天从不去打扰他。只是不消片刻,自己就会被他拉扯出去,一起享受月夜清辉。
原无乡还有个毛病,爱逗他喝酒。有一次被缠烦了,倒是真生了点气,便故意一天没理他。谁知第二天原无乡一早就不见人影,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到院中,抱着怀中一物,欢喜道:“好友快来,发现一件好物,好吃的东西。”
无论如何,虽然原无乡很讨厌,但他的吃食总能让自己满意,走过去一看,是个青皮小坛子,盖得严实,顿觉无趣,加之昨日之事未消,脸色冷下来,淡淡道:“又是酒?”
原无乡神秘一笑:“是,也不是。你一定没尝过。”
倦收天自三岁起就生活在道真北宗之内,他身份特殊,若无他事基本不得外出。而他也不同于其他孩子好奇外面世界如何模样,反而日夜醉心于剑术。自己看过尝过的很多东西确实与原无乡有脱不开的关系。
倦收天打开坛子,一股淡淡酒香气,里面米粒饱满,色泽晶莹,问道:“这是何物?”
原无乡得意道:“它是酒酿。你听说过酒酿乃熟是吧,它是酒,也非是酒,味美,不易醉,亦能果腹。好友,尽可一试,便知所言非虚。”
取勺一试,果然美味,倦收天正巧也饿了,吃得欢喜。
就此,隔三差五,原无乡只要去镇上就会记得捎回来一些酒酿,又因其不好存放,易发酸败坏,待原无乡自己也会做了,便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倦收天买了一坛原无乡最爱的酒,又添了一份自己最爱的酒酿,正要离开。
店堂中那个圆脸的娃儿似看了他很久,见其不知想到什么开心事情弯了弯嘴角,面容带着喜色,这才大胆地蹭过来,小心地牵住道长金闪闪的衣角,忽闪着眼睛问:“道长还记得九儿吗?您也喜欢酒酿吗?九儿也喜欢呢。”
在倦收天为数不多的独自进入西华镇的经历之中,曾遇到过一伙衣着奇特的外乡人正欲打劫镇上一家金银铺子。看店的是六十七的老翁与他十二岁的小孙女,俩人正吓呆了抱作一团求饶之时,正在门外玩耍的小九儿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住凶徒的大腿。凶徒们自然不会将一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娃儿放在眼中,正要甩开纠缠,恃强行凶之际,倦收天恰好路过,将人给救了,见其虽只是一个娃娃却能路见不平,无畏而不屈,甚是赏识。
倦收天摸了摸娃儿的头发,柔声道:“是,我记得。九儿、酒儿,能醉人的好名字。”
九儿似懂非懂,猜是在夸他,欢喜地点头道:“我家有好多酒酿呢,道长留下来一起吃!”这位一甩拂尘能抽飞三五个大个子坏人的道长顶厉害了呢!原来,他这么好亲近,于是整个人都大胆靠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