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了少女们一眼,又叹道:“沙漠上每天渴死的人至少有十个,姑娘们却在这里洗澡……唉!”
一口气叹出时,手指又轻轻弹了出去。
月白站在水边,楚留香打晕了两个女子扶着中原一点红与姬冰雁继续往前走。他握着方思明的衣袖,跟上,手指背在身后略微一抖。
长廊中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姬冰雁沉声道:“你认得出去的路么了?”
楚留香道:“她们将我抬进来时,我已记住了。”
姬冰雁道:“蓉儿既不在这里,你为同还不快走?这里的女子武功都不弱,你若遇见几个穿着衣服的,只怕就麻烦了。”
一点红忽然道:“我也想找个人。”
姬冰雁皱眉道:“谁?”
楚留香却微笑道:“莫非是那位曲姑娘?”
一点红似乎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不能让她留在这里。”
姬冰雁道:“但你认为她会跟咱们走么?”
一点红默然半晌,黯然道:“只怕不会的。”
姬冰雁道:“你既明知她不会跟咱们走,为同还要去找她?”
一点红沉声道:“但我却知道,她至少不会拦阻咱们……”
突听一人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她不会拦阻你?就凭你们三人这样子,若能逃得出去,这地方只怕早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这句话正是曲无容说出来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断臂用白绫悬着,面上也蒙着雪白的丝巾,使人但能看见她绝美的风姿,而忘却了她脸上丑陋的伤痕。
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三个人张大了眼睛瞧着她,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将要怎样。
只要她一声呼唤,他们三个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无容居然也是静静的瞧着他们,没有开口。
一点红忽然道:“我说的,你听见了?”
曲无容道:“哼?”
一点红道:“你走不走?”
曲无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带路么?”
一点红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纵声狂笑起来。
一个终年面上不见笑容的人,居然会大笑,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时侯,笑声若惊动了石观音,这笑的代价就是三条命。
姬冰雁怒道:“你是不是想以死来向她表明心迹?但我们可犯不上这样,她对我们无论怎么想,无论将我们看成怎么样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方思明眼中冰寒,深邃幽暗,似是在嘲讽着两个人那毫无由来的纠葛。在方思明看来似是在看一个笑话,男欢女爱,无外乎容色人性。最可笑的是这个男人为了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女人付出一切,竟热血上头连脑子都成了摆设。
月白的手再一次遮住了他的目光,方思明的思绪一顿,长眉蹙起,他这是遮上瘾了么。
耳边是一点红骤然顿住的笑声,道:“好,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鼻息间是月白身上浅淡的药草味,他微不可闻的喃喃,似是在说给方思明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与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约摸一只手就能算清他们相识的日子。方公子,或许他们此刻所言所行在你眼中皆是无比愚蠢,可是有时候愚蠢也是一种奢求。”
方思明眉峰一挑:“小大夫,冷漠如你,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冷漠么?月白笑了,清亮的眼眸含着一缕光,他道:“我只是得不到,所以,便不放心上。方公子,他所言或愚蠢所行或不合时宜,但对于那位姑娘来说,重之若性命。”
方思明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未觉得性命很珍贵,随时都在准备着死的。”
他戛然顿住语声,那冷漠的神情,却很像在对曲无容说:“我绝不会为了求生而骗你的,你若是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曲无容蒙面的丝巾彷佛湿了。
这比冰还冷的女子,难道也会泪流满面?她忽然取出个小瓶子,抛给楚留香,扭转了头,嘎声道:“这是解药,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曲无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叹道:“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么?”
曲无容道:“他……他还想怎么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缓缓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也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曲无容道:“我……不能走。”
她不但声音颤抖,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姑娘留念之处?”
曲无容没有答话,似已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们四个,谁也休想走。”
一个紫衣少女,不知同时竟已在长廊尽头瞪着他们,楚留香、姬冰雁,纵然镇定,也不禁为之失色。
曲无容失声道:“四妹你……”
紫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冷笑道:“谁是你的四妹,你这不要脸的丑丫头,平时一面孔假道学,谁知一瞧见男人就昏了头,难道你忘了师父会怎样对你?”
曲无容反倒镇定下来,淡淡道:“但你也莫忘了,师父现在并不在。”
紫衣少女怒道:“师父不在又怎样,凭咱们几十个姊妹难道远对付不了你们?”
她的手在墙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阵震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楚留香知道铃声一响,石观音门下弟于必将倾巢而出,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两着石观音秘传的杀手,凭他们四人之力,要对忖这些少女们,胜算实在不多。
何况姬冰雁和一点红现在简直连出手之力都没有。
姬冰雁现在刚吞下去解药,悄声问道:“这药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
曲无容道:“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对方片刻就要来了,也气力纵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又有什么用。
他已将剩下的解药递给一点红,一点红也没有拒绝,只叹这两个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纵然服下了解药,也只有等着听凭人来宰割。
铃声还在响着。
紫衣少女厉声笑道:“你们此刻若是束手就缚,也许还可受些活罪,否则……” 曲无容冷冷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先宰了你。”
紫衣少女脸色发青,却真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今天还不肯杀人么?”
楚留香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若要杀人,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姬冰雁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楚留香叹息道:“今天我就算杀人,只怕也还是难免被人杀的。”
连楚留香都说出如此气的话来,事态之凶险,可想而知,姬冰雁也知道,他们实在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一点红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也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向什么人说的。
过了半晌,曲无容终于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么?”
一点红道:“很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两人却就这样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楚留香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们两人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么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抑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
月白松开挡住方思明眼睛的手,在楚留香他们面对生死的时候,他们却如同是置身事外的过路之人。方思明一直都表现的十分轻松,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便是这突来的危险都好像在他的计算之内。而月白,他并不怕人多,只要给他一瞬的时间,就足够了。原本,他就不准备让这里的人活下去。
此刻,他是以一种等待的姿态等待着该来的人的。楚留香有些担忧的望了他一眼,月白神态温和的对他笑了笑。楚留香还没见过他杀人呢。
忽然间,两个少女自长廊尽头狂奔而来。
她们竟是完全□□着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两个。她们明明已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此刻的来势却疾如狂风。
楚留香又惊又奇,紫衣少女皱眉轻叱道:“警铃虽急,你们至少也该先将衣服穿上呀!”
叱声未了,□□的少女已奔到楚留香面前,面对着她们丰满成熟的青春胴体,三个男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知这两个少女还未奔到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她们一拳。
这变化不但使得紫衣少女面色大变,楚留香等人也吃了一惊,只见她们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曲无容忍不住上前翻过她们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伤痕,但一张睑,却已变成紫色,一丝黑色的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再着她们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细的红印。
月白微微蹙眉,上前看了一眼,淡淡道:“我的药刚发作就有人勒住了她们,勒死她们的人手法很妙,时间也把握得很好。本来应该是刚巧到我们面前断气的,但因为我她们提前躺下了。”
他步了两步,恰好停在楚留香面前 “是这里,她们原本该停在这里。”
“她们何处与你结仇,要你动手?”楚留香双眉蹙起,许是第一次见月白这般淡漠的说自己下毒杀人,所以眼中有两分惊讶。
月白闻言抿起唇,唇边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温和的笑:“你不杀人是你的坚持,我杀人当然有我的理由。香帅,你说是也不是?”
曲无容闻言,望向月白的眼神倏然冷厉。方思明身法诡谲,竟无一丝中毒之像,他将月白带到了身后。
楚留香拦在了曲无容面前,没有多说。他明白,月白便是笑得再温柔,多年前浸如他骨中的冰雪也依旧没有一分融化过。整整八年的白雪茫茫,冰冷寒凉早就成了月白的一部分,塑造了他的骨肉。他们无力更改。
于是楚留香只能走上前去观察那两具尸体。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么,他俯下身去,扳开那少女紧握的手掌,取出一张翠绿色的纸。
曲无容眼不见为净,道:“是谁勒死了她们?为什么远要她们奔来这里?”
楚留香眼睛凝注那张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过了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只因那人要将她们的死送给我。”
曲无容失惊道:“将死送给你!你………你……”
楚留香苦笑着将那张翠绿的纸递了过去。
只见上面竟写着:楚香帅笑纳:画眉鸟敬赠。
紫衣少女虽未看见这张纸,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竖,满头汗出如雨,忽然转身狂4" [楚留香方思明]醉不归0 ">首页 6 页, 奔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来人……”
她身形眨眼就转过长廊,瞧不见了。 只听她呼声突然中断,接着她身子竟又退了回来。
楚留香等人忽也紧张起来,只见她脚步一步步向后退,竟一直快退到楚留香他们面前,始终也没有回过头。
曲无容只觉得手脚发冷,嗄声道:“你……”
一个字才说出口,紫衣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见她满睑俱是鲜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着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剑柄上也瓢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楚留香他们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月白的手拉着方思明的衣袖,他下意识的觉得着……就是方思明的手笔。
翡翠脆而易折,鼻梁却是最是坚轫,这“画眉鸟”竟然以翡翠制的剑掷入别人的鼻梁中,这份腕力又是何等惊人。 楚留香忽然道:“朋友屡赐厚赠,为同不肯相见?”
话声中,人已轻烟般掠了过去。
曲无容等人紧紧相随,转入另一长廊,但见楚留香脸上发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吓呆了。
自他脚跟开始,每隔两步,就倒着一具少女的体,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摆满了身。
数十具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么货物一样,这景象的诡秘恐怖,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毛骨悚然。
曲无容倒底是个女人,这些死去的少女,倒底曾经是她的同伴,她只觉两腿发软,已晕了过去。
姬冰雁也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他虽然心肠冷酷,但这一生中,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就连手下从来不留活口的中原一点红,也似骇呆了。
其中依旧镇静的方思明与月白便显得突兀起来。方思明负手而立,站在满是尸体鲜血的土地,原就白皙的皮肤似是更加雪白。他站在那里,黑衣在沙漠的风中猎猎作响,凤眸不透微光,黑沉若深渊。可究竟是他将他人送如深渊,还是他自己就活在不见天光的深渊之中。
月白见多了尸体见多了鲜血淋漓他不知道解剖过多少具尸体。曾经他为了了解一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经络,四肢断开该如何缝合,整整一年,每一天都在买尸体,一具一具的解剖开再缝回去。这样的场景并不能触动他的心肠。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长叹道:“这画眉鸟好辣的手。” 姬冰雁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杀人,所以就替你杀了,只不过……他实在未免杀得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