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挂在一边,是被
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
这“画眉鸟”竟似觉得杀人是种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娱乐,竟想出各种方法,杀人。
每个被他杀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张翠绿的纸: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姬冰雁苦笑道:“画眉鸟,画眉鸟……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取了个如此可爱的名字。”
楚留香叹道:“你仔细瞧瞧她们的脸。”
姬冰雁摇了摇头,道:“找不喜欢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况死的。”
楚留香沉声道:“你若仔细一瞧,就可发现她们的死法虽不同,但却有一样相同之处。”
姬冰雁终于忍不住还是瞧了一眼,睑色忽然大变,失聋道:“不错,这些少女都没有眉毛。”
楚留香叹道:“她们本来是有眉毛的,只不过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凉气,道:“难道他杀人之前,先要将别人的眉毛削去么?”
楚留香道:“这只怕就是画眉鸟杀人的标志,看来他不但以杀人为享乐,而且还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也杀的。”
“许是嫉妒呢?” 月白垫着脚打量了一眼四周,他说悄悄话似的,同方思明道:“我曾经遇见一个女人,她没有头发,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她痛苦的发疯,愿意用一切交换让我治好她。她疯狂的嫉妒其他的女人,恨不得绞光她们的头发,拔光她们的眉毛,丑陋极了。画眉鸟?女人才画眉,女人才会愿意自称这种小巧可爱的鸟。她是个姑娘吧?因为嫉妒这些姑娘的眉目,所以刮了她们的眉目。”
方思明轻笑,垂头道:“小大夫好生聪慧。”
“只是见得多了,便随便猜猜。”月白轻声道。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他这次杀人却是为了你,好歹总帮了你的忙,是么?”
楚留香皱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为什么要帮你的忙?你认得他?”
楚留香道:“不认得。”
姬冰雁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了就杀人,杀了人就走吧?”
楚留香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么原因?”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到目前为止,找简直连一点迹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无论他的用心是好是坏,都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会现身么?”
楚留香道:“说不定他时时刻刻都在等我们,只是我们都瞧不见他罢了。”
姬冰唯只觉背后有些凉飕飕,忍不住叹了目气,道:“像这样的人,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瞧见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石观音的弟子,总算已死尽死绝了,我们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方思明抽回自己的袖子,道:“可惜方某与各位道不同,要先行告辞了。”
他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夹了一张符纸。楚留香他们转过身,只见月白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他眼疾手快的搂住方思明的腰:“道不同也总归只有一个出口。我在出口等你,你办完事来找我。”
说着他放开了手,不是询问也不是祈求,而是理所当然,必须答应。方思明点燃符纸消失在原地,离开前他看着月白利落的转身走到楚留香身边的背影。那个背影单薄清瘦,他背离尘世渐行渐远,却又无端端的多了一分固执。
方思明知晓,聪慧如月白,他说一句话他必能理解他话中含义。于是月白说,他在出口等他。那若……他不来呢。
月白竟不担心方思明不赴约么?
他已然说不相为谋,他为何只单言暂别再会,不问归期?小大夫,你愿等,方某却还没答应去寻你呀。
第14章 第十四章 罂粟(五)
第十四章 罂粟(五)
方思明在漫天的黄沙中寻到了一抹单薄的白。
月白站在入口处,身边早已没了楚留香等人的身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才使楚留香放任他孤身一人在此。方思明隐在暗处,望着月白身单影薄的站在避风处,安安静静自成一天地。
他以一种沉静的等待的姿态,他望着明月冷冷,如霜倾覆大地。沙漠的夜晚是那么冷,冷的每一粒纱都好像是一粒雪子,狂风呼啸,吹来的不是黄沙而是漫漫大雪。月白缩在岩石边,不住的打着寒颤。他没有一丝内力,身体比普通人还差些,也更加畏寒。
那么,他为什么还等在这里,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因为,他笃定,出入口只有一个,方思明一定会从这条路上出来。而看见了月白的方思明绝对无法其他于不顾。那如果方思明弃了呢?
那就不会是那个说道不同的方思明了。
你既然想要放过我,那么就不可能任由我死去。
而如果我等不到你出来,那么一条性命不要了也无甚所谓。
这就是月白啊。
方思明张开怀抱,将月白带进怀里,他低声道:“小大夫果真好算计。”
月白身体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上下牙齿边打架边道:“我不算计你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同道。人都是满口谎言的生物,说的远比做的好听得多。比起言语我更想做给你看。方公子,我厌恶别人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论大小。所以,我想与你一道,望见你我会觉得欢喜。你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随心所欲就足够了。”
方思明听着月白的牙齿“咯吱咯吱”的打架,话夹杂在其中稀里糊涂却又清清楚楚。他抱着月白,垂首吻了下去。没有多余的理由,只是因为想要亲吻于是便低下头吻上。温热的舌划过冰冷的唇舌,将牙齿口腔一一温暖。
月白手指都冻僵了,此时靠在方思明的怀里,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温热里。一丝一缕的热气顺着骨头缝游走,舒服得他想要缩成一团,将全部身体都贴在方思明的身上。
他仰着头,那是一种迫切的姿态,也是一种接受的姿态。他缓缓回应着,使这个吻在唇齿间缱绻缠绵,不带任何欲望,只是单纯的给予与得到的温度。只是究竟是谁在给予是谁有所得却是算不清的。
……
沙漠上一只队伍缓缓走近,他们已经走到了沙漠的尽头。方思明与月白坐在一头骆驼上走在最前面。身后的人早已不是来时的那一批,不变的是方思明依旧与月白坐在一起,骆驼上同样挂着一大一小两个药箱。
月白用粘好了新的指甲的手指撩开方思明斗笠上的纱,他靠在他的怀里偏头问道:“石观音可是当真死透了?”
方思明目不斜视,声音低低的传进月白的耳中。他说:“万圣阁与石观音合作已久,她觊觎万圣阁圣药,万圣阁需要大漠中才能生长的罂粟,相安无事些许年。如今万圣阁已经有了另一片花海石观音自然就不能留了。小大夫,对于你自己药没有信心么?”
那是方思明第一次主动提及万圣阁中的事物。月白偏头借着黑纱的遮挡碰了碰方思明尖俏的下巴,方思明垂下眼眸望见月白的笑。轻轻浅浅的温和,眼眸中似被大漠的太阳镀了一层金光。
“方公子的信任,月白不敢辜负。”
信任?辜负?
方思明不语,他揽着月白,月白望着他笑。金色的阳光与自己的影子一同落入了月白的眼眸里,那一双淡漠的眼睛倏然便有了温度,真是……奇迹一般的景色。
方思明笑了,他从骆驼边上挂着的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道:“此一行辛苦小大夫了,方某还未道谢。一点薄礼,还望小大夫莫弃。”
月白困惑的结果黑色的细细长长的袋子。这个袋子从方思明从石观音的地方出来的时候便一直带着,怎么今日才想要送他。他在骆驼上不甚熟练的挪了挪位子,废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那个布袋。红艳的娇美的不似人间的花朵在阳光下舒展着身体,是白日所见的花海中的花——罂粟。月白不明所以,耳边响起方思明清朗中又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这是那片花海中现今剩下的唯一一朵花,小大夫可否收下?”
月白的笑容倏然僵在了面容上。他望着那朵娇艳的好似刚刚采摘下的花,他从布袋的底部摸到了细细的沙土。这朵花,是活的。
“罂粟难寻,小大夫似是说过想要寻它入药。原该多带些出来,只是怕多了小大夫便不稀罕了。”方思明的声音还是往常那样,带着他的面具装着他的温柔。
月白面容沉静,他怔怔的望着这片沙漠里石观音的花海中最后的一朵罂粟花。他似是想笑,却勾不出笑容他许也想过哭,可眼泪早已离他太远。
“这花生的这样好看,入药未免可惜了。若非离了这沙漠它便活不得,我想带它回家好好顾着。现今,处理一下让它在我活着的时候莫要凋谢也是可以的。方公子觉得呢?”月白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想过问方思明,为什么,为什么不在那天晚上给他?既然那时没有给,那为什么又在现在突然拿出来。
可转念一想,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拿着这一“唯一”赠与了他。哄他开心讨他欢喜也好,别有深意也罢。重点是他增给了他,“唯一”的那一朵。
月白闭上眼睛,他测着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方思明衣裳上的熏香味。
“我很喜欢。方公子,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呢?若有空闲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似是独自一人的呢喃,却又在被风吹散前入了方思明的耳中。
方思明控制着骆驼的缰绳,他望着近在眼前的沙漠的边界,低声应了。
黄昏的时候他们入了一个小镇。
这里是个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扶着老人的,抱着婴儿的………
大多数人看来都很愉快,因为他们经过一天工作的辛劳,现在正穿着干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囊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节俭的生活中省下来的钱,所以他们已经可以尽情来享受闲暇的乐趣。
另一些人,却从来不知道工作的辛劳,自然也不知道闲暇的趣味,所以看来就有些没精打采。
这条街道约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有的卖杂货,有的卖茶叶,有的卖衣服,有的卖花粉,大多数店铺都将他们最好的货式陈列出来,来引诱路人的眼睛。
他们也在瞧着路上的行人,那眼色就好像行人瞧货物一样,路人的兴趣在他们的货物,他们的兴趣却在路人的钱袋。
这些人彼此打量着,彼此微笑着,大多数人都彼此相识。于是彻彻底底的外来人,方思明一行便在这个地方免不了被人好奇的打量。
方思明扶下月白,手下的人买马的买马卖骆驼的卖骆驼,几个人收拾行李,几个人去订房订桌都井井有条。下头的人十分机灵的订了一间上房,月白与方思明的东西也一块儿放了过去。
月白将罂粟花稍做处理,拿一个盒子装了藏进了大药箱的底层。方思明靠在窗边,刚一出大沙漠一只鹰便迫不及待的带着信笺落到了他的手臂上。方思明取下小小的纸条,看完后照例烧成了灰烬。
月白正清洗了双手,准备写一张药方。他正要磨墨,方思明便率先拿了墨条。月白看他倒了少许清水不疾不徐的在砚台上一圈圈磨着,修长的手指好看,经络分明的手背好看,长身玉立的姿态好看,低垂的眼眸与下巴也好看。他在凳子上坐下来,撑着下巴瞧着方思明。
方思明被他盯得久了,轻笑一声:“小大夫瞧甚么,瞧的这般入神?”
“方公子天人之资,月白一介凡俗无酒而自醉,着了迷。”月白依旧瞧着认真忘得出神。
恭维到浮夸的话语,从他口中出来竟无一丝谄媚虚假之意。反而让人心中熨帖,知他真诚。
方思明也学他说道:“小大夫可是人间谪仙,方某才是……”
“方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没等方思明将话说完,月白便开口道。他按住方思明捏在墨条上的手指,“方公子,你可是不能陪我走一走了。”
明是疑问的句子他却说的肯定,他抿着唇眉目平和而安静。
“方才你看了信后眉头绉了一下,余光扫到我时便定在我身上,转瞬便移开了眼。不巧,我瞧见了。”
如何瞧见的?嗯,约摸是因为我不小心总将余光放在你身上。
方思明放下墨条,道:“小大夫要去何处?”
“苏州。”月白道。
“那好,一月后苏州再见。”方思明帮月白铺平宣纸,压好镇尺。俊美而冷厉的容貌不带任何表情时蓦然现出了一分真实。
他道:“小大夫我说的话从不食言,既答应了自会兑现。”
月白愣了愣,随后他笑了,眉眼稍稍弯起:“好。我在苏州等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千面
第十五章 千面
离别不是再不见,而是分开之后等待着更好的遇见。
第二日,月白只提着他一大一小两个药箱便跨出了客栈的门槛。
门外是天光正熙,微风清和。大清早的雾恰恰散去,冷意来不及彻底消散,太阳刚刚升起,暖意也还来不及普照大地。但一切在这一时刻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瘦削而单薄的背影在天光下,天光为月白的镀上一层浅淡的光边,这个背影清瘦的近乎与冷漠,好似他只会朝前看,一步步走向前时路过的人都被他抛在了背后。大街上人如流水,他如石,看似沉于水,实则分水而去,永不相融。你站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的背影,他身影淡淡,如浅墨草草几笔勾画。而他身后的景色模糊成空。一副千里画卷却有寥寥一笔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