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吟面无表情,曾响则一副笑嘻嘻的看戏模样,忍不住逗他:“居大哥,居捕快,那姑娘找你什么何事?孤男寡女……”
这话没逗到居同野,倒是惹火了沈吟,他一脚踹过去,怒气其实全为了做给居同野看:“你还知道什么叫孤男寡女,找打呢你。”
沈吟脚力本就大,冷不丁一脚将曾响踹倒在地。
曾响坐在地上不闹不恼,傍晚才擦过的地没有浮灰,他全然没有察觉到沈吟变了脸色,乐得起不来,依旧盯着居同野想看笑话。
无可奈何,居同野只得把误会一事说出来,不过是豆腐坊家姑娘送沈大人帕子被他当成送给自己的给收了,话未说完,他便眼盯着地面,仔细寻地缝钻。
沈吟心满意足,面上不作表态,内热外冷,心躁颜寒。见居同野看他,便不假思索看回去。他的眼神镇定安宁,那里的微末辰光如安息香上被点燃的一点红,看得居同野好受许多,也就不觉得有何羞涩,抬起头来。
曾响听完,乐不可支,院子里尽是他粗犷豪放的笑声,如嗷嗷惨叫,不知者还以为衙门里在动用大刑。他笑得前俯后合,没留神沈吟和居同野之间正暗送秋波,兀自打趣道:“帕子呢,拿出来给大人啊——”忽的想起沈吟说过瞧不起逼娶此类的话,一句话说了半截戛然而止,憋着又难受得浑身做痒还抓挠不得,舔脸赔笑讨好,“看看可以吧,看一眼,满足满足小的好奇心,到时候还回去就成。”
沈吟温柔地看着他:“早就烧了,不明不白的玩意,怕拿了说不清,那晚上就丢灶里了,免得被诬陷祸害姑娘清白。这事,是有理也说不白辩不明的,迫娶的事儿我见得多了,见着个当官的就送女儿,每个当官的都得防着。”
曾响听得合不拢嘴,懵懵懂懂像是在听天方夜谭志怪传奇,问道:“当真?还有这种说法,连个手帕子也不给拿?”
沈吟伸出食指,点点曾响,指指居同野,语重心长地说教:“你俩今儿都该长点记性,睁大眼睛瞧着,等大花轿子抬进来就有你们悔不当初的了,通天的本事毁了姑娘清白也不得不娶,都学着点!”
曾响被他说的一愣一愣,傻乎乎地除了点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佩服之余,只想五体投地重重磕上三个响头。
居同野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一层,又疑惑又觉得沈吟说的在理,当时还以为他烧帕子是因为心里烦。
沈吟对曾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还坐着做什么,起来回家去。”
曾响嘿嘿一笑,爬起来拍拍手,告辞归家。
第二十一章 腰带相争
那姑娘要真是洁身自好无懈可击,沈吟也只能干瞪眼无能为力。拧这码子事,得给他一个可扩大、膨胀的缝隙,让他有缝可钻寻缝而钻,一鼓作气势占领敌营。沈吟拧到现在已经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万幸,居同野被水性杨花钻出了个新鲜的窟窿来。
见居同野还愣着不动,沈吟对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居同野回过神,却不过去,反倒是先转身。
沈吟瞪大眼睛,刚才的安之若素荡然无存,差点大呼小叫用知县的身份呵斥勒令居同野回来。
谁知居同野不过是闩个门而已,麻利地跑过来:“你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唬人的?当真要逼你娶?”
沈吟有时唬曾响,居同野也能听得出来是唬人的话,当下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想惹麻烦,还是不喜自己只顾铜板收下帕子,亦或是嫌弃自己不说那帕子其实是赠予他,而他当时着实没能听清这话。
头顶洒下来的夜色清 亮,沈吟的眸子越来越清明,居同野心里却是五分糊涂五分堵塞。
沈吟抿嘴轻笑,一手扶着居同野后脑勺揽过来,略弯着腰,两人额头相抵,柔情软语道:“半点不假。”
居同野更是心悸彷徨:“是我不好。”
沈吟高兴,他不乐意他婚娶,小子眼里喜欢他,心里纵然还隔着些距离,还是拧得了的。沈吟双手拉拽着居同野的脸,脸皮被吓得冰冷,他很是满意,明明春心似水,嘴里却犹如吐着数九寒霜,威胁道:“都说什么了,一五一十说出来,胆敢瞒着我一个字,本官叫你好看。”
居同野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吟心里讥笑,脸上却是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再度以语重心长的口吻教训道:“以后长点心。”
居同野毕竟不笨,略一琢磨也是明白了,点了点头,心里琢磨着沈吟娶了妻——他一定会娶的,和自己混在一起不过是闲时闹腾。
谁知沈吟却故意反问:“长点什么心?”
居同野以为是教训他,故而无奈,一本一眼天真道:“莫要乱收人东西,免得说不清。”
这声说的沈吟心神都酥麻了,像是一只蚂蚁从小脚趾爬上心尖,他猛地跳起来,四肢紧紧箍着居同野,覆唇上去,吻得娴熟,咂咂有声。热情来时如大雨浇灌,居同野差些受不住,左脚慢退半步抵住凸起的石砖,牢牢固稳。
差点惹了大麻烦,居同野心怀愧疚,因而听之任之顺之。
沈吟忽地抬起来头,背着月光,目如点漆:“那帕子本就是送你的。”
居同野一怔,愕然道:“可明明说是赠予你。”
沈吟拍了拍他的脸,示意放自己下来,慵懒而风情万种地打了个哈欠,身形虚晃了一下,才道:“若是当真赠我,又嘱托旁人赠送,定然开始便会说清楚,说不得重复两三次,免得出岔子闹笑话。”
居同野发现他果然没听错,那姑娘是故意骗他,当下比认为是自己误收了帕子还难受,一股恼火油然而生,平白无故为何欺骗于他?越发觉得眼前点明他的沈吟可爱非常,疑惑道:“可这是做什么,为何前后的话不一致。”
“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刚才刮了阵风可是怪冷的。”沈吟拉着居同野往屋内走,头也不转,浑如关心幼弟的殷勤兄长,“之前给你荷包,你是知道何意的。如今给我帕子,你说呢。”
居同野如醍醐灌顶,豆腐坊家姑娘先是看上他,后来又看上沈吟,心里急得慌,嘴里的话只图一时痛快,话不过脑:“你喜欢她么?”
“我刚才都说的明明白白,烧了,不娶,避嫌!”沈吟还当他被个姑娘迷得五迷三道,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要努力不做妒妇怨妻,“你最好离她远点,被旁人知道你收了定情信物,不娶都说不得给你抬到家里去!”
居同野听得出他话中有三分怒七分隐忍,后悔一时心直嘴快,哄道:“我记得了,再也不见就是了。”
“豆腐呢。”沈吟对豆腐野菜汤是吃腻又忘记腻味,腻无可腻,打嗝都是豆腐味,哈欠尽是野菜味。
居同野连忙摇头:“不换了。”
沈吟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同野,我可不是她那种水性杨花见一个喜欢一个的人,人心是多变的唯有我是真心的。我心里只有你,娶也娶你一个。”
“胡说什么,你我怎成得了亲。”居同野羞得松开他的手,面皮红的得如被清水煮熟的活虾,整个人像是初临人世间的婴儿,随时接受各种情感。
“我说成就成得了。”沈吟笑呵呵地蹭过去,他越挨近,居同野脸红更甚,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双腮滚烫开水浇了似的,只能跳着躲开。
沈吟脸上挂着盈盈的笑,追着居同野要闹,刚才还觉得冷,现在两人都大汗淋漓。
居同野担心沈吟受凉伤风,要去厨房烧水擦洗。而今再请个大夫,还要去葭县,路上说不得就烧得糊里糊涂,人还没病他便心疼,人若是病了那还得了。
那个跌打大夫当初在沈吟下狱之后最是嚣张猖狂,挑拨街里乡亲要写沈吟十大罪状,想在徐大人面前表现一番正义凛然,大有义愤填膺要公然告御状的势头,然而罪状还未写完,徐大人落马的消息便传来了,怕沈吟一时不快寻个由头治他的罪,趁夜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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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响他爹娶一妻纳两妾,他娘是正妻,虽说出生没落的诗书世家,然而底蕴犹存,在曾家说一不二。曾响他爹去世后,曾氏掌握财政,将曾家上下牢牢握在手里。
曾氏有三个儿子,两个都已成家外出做生意,她还是最宠在她身边的老幺曾响,本来是最没用的一个,还是靠家里使银谋了个官职勉勉强强也算是在官场有人了。
只是这个官职有还不如没有,曾家上下谁不知曾响这个捕快干的不如不干,谁曾想新任知县沈吟从天而降,新官上任三把火直将临县葭县搅得翻天覆地。曾响策马扬鞭千里之外请来官兵,鞍前马后侍奉沈大人的行为深入人心,曾家上上下下无不对曾响刮目相看。连他两个亲哥都写来亲笔信,夸赞曾响光宗耀祖,不枉为曾家人。
曾氏对曾响更是宠爱,每日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儿子回家。
这日曾氏迎回儿子,竟然没有嘘寒问暖侍茶侍饭,反倒是一改从前,神秘莫测地压低声音:“儿,听说沈大人想纳豆腐坊家那闺女?”
曾氏没生女儿,两个侍妾倒是生了两个姑娘,只可惜早早出嫁,她当不了知县岳母还追悔莫及。
曾响得了沈吟一番教训,回家路上就伴着一张刚正不阿的绿脸,听了母亲的话,更是满腔义愤,义愤填膺道:“娘你可别胡说,沈大人清白的很,别捡屎盆子往他身上扣。那个姑娘我晚上还见到了,守在压门前,要给大人送帕子。大人早就丢进灶台烧了,揪采都不楸采,避之不急,就怕他们家有了借口抬人往衙门里送。”
曾氏也是过来人,心下了然,瞧儿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愤懑模样,连忙劝道:“娘错了,是娘不好,沈大人青天大老爷,身正不怕影子斜,那豆腐坊的财迷心窍以为送了女儿就能飞黄腾达了?儿想吃点啥,叫厨房新烧点。”
曾响白日只吃了豆腐野菜,他整个人都快绿成地里野菜,砸着嘴巴,委委屈屈道:“娘,我想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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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同野因为见识了人情淡薄和移情别恋,没想到人间如何冷酷,恹恹不已,闷闷不乐,浑身肌肉也绷紧不来,趴在床上。
沈吟覆手上去,没了高耸小山感,大觉惋惜,在他后颈啪叽亲了一口。沈吟瞧他也不是因为那姑娘而愁绪不解,而是对人心的寒,便趁机撺掇,以身作则,又编纂地说了些男盗女娼之事,谎称亲身经历男人都受伤惨重,哄了整晚。
彻夜寒凉也抵不过被烘得滚烫的被窝,浓情蜜意似漆如胶,直哄得人沉沉睡去,沈吟才心满意足噙着笑睡下。
翌日醒来,居同野拎着被子一角小心掀开,坐在床边穿裤子时,沈吟从被窝里钻出来靠在床头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居同野的一举一动。
居同野其实已经习惯他这种不加掩饰的凝视,暄热的,灼烧的,像是要将他点燃。见他要系裤腰带了,沈吟衣服都没顾得穿,光脚跳下床。他轻如猫,踮着的脚尖仿佛真的长出了肉垫,浑身散发被窝里淡淡的湿热气。
居同野有气无力地想推他上床,见推不动,又关心急切道:“穿衣服,冷着你。”
这日一早秋老虎离开肆虐已久的暇州,清晨凉寒,让人忍不住想贴近眼前肉体,想嵌进去,做他皮下之肉骨间之髓。
沈吟不理会居同野,拍开他搁在裤腰带上的手,弓着背脊亲自给他系裤腰带。
这事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居同野瞧他十根手指上下翻飞好似在做娴熟的编织,直把好好的活结系成个繁复的结,心满意足地扯了两下,确保万无一失。
居同野无可奈何:“你又闹,这叫我如何解开。”
“解开?解开做什么。”沈吟故意道,飞了个嗔怨的眼色。
居同野羞得扭过头,不敢反抗,急道:“撒尿。”
沈吟挺直身子道:“来找我,我给你解。免得你忍不住,对不该解的人也解开了。”
居同野气急,一张嘴粘起来似的,张开嘴就不知道在说什么:“胡说什么。”
敞得开腿,张不开嘴,沈吟算是明白居同野这人:“你不解,有人想解,生米煮熟饭,看你怎么办。”
居同野知道他在说昨日那事,哪里敢信:“胡说,人家怎会做等事。”
沈吟蹙眉,半分不掺调情,厉声喝道:“怎做不出来,你就是心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晓得人家心里怎想。为财为权,什么事做不出。脱你裤子都是轻的!我昨晚怎么说的都忘了?”
居同野也知道自己心软,沈吟说的确实在理,也不想平白无故惹上麻烦,再一细想更是疑惑道:“不应该是你防着么!”
“本官早就防着了,就担心你。”沈吟伸了个懒腰,四肢纤长,露出来的都是莹莹白色,处处无暇,像是打了层细细密密的蜡,重回床上背对外侧躺着。那被褥因三番掀开,热气冷气交织叠加,颇为不适,衬得半个脊梁瘦削可怜。
居同野走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无奈地拉着被褥将他盖了个严实:“我知道了,你早上想吃点什么。”
沈吟压着心底的得意,他一提吃,肚子里便咕噜噜响了一声:“吃煎包,我还要喝昨天的汤,多弄点他家的辣椒回来。”
第二十二章 流言蜚语
沈吟知道曾家是暇州大户,几十口人,人多口杂,暇州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家的眼耳口鼻。对于曾响从一早就开始的哼哼唧唧,他先是佯做视而不见,寻机叫居同野烧水泡茶,见人走远,才装模作样殷切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