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都是看在居同野面子上才想办法治理,沈吟本就不剩几分为官自觉,只想做给居同野看。一想那小眼神盯着自己就移不开的模样,沈吟觉得可有意思。
沈吟把瓜子往油纸上一搁,拍了拍手,掸下尘迹,声音轻柔,像是爪子轻挠慢挑:“曾响啊,令慈今年贵庚?”
曾响随口道:“六十一了。”旋即意识到沈吟可是能在劝说,又忙闭嘴,拳头攥紧,做出死活不松口的倔强模样。
“高寿呐,得空得上门拜见。”沈吟缓缓开口,不过几粒瓜子就磕得口干舌燥,他有端着盖碗咕噜一口喝光,手指点着茶盖,叮叮两声,示意居同野再倒点水,“听说令慈对你宠爱的很,你两个哥都在外经商,几个庶姐已经远嫁。”
居同野是没多少眼力见的,不知如何侍奉人,从来都是沈吟叫他干啥他才后知后觉地去干。
沈吟开口带戏腔,幽然叹气,如泣如诉:“怎好叫慈母翘首以盼,只能哀叹黑发做似雪白发,可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梦里故乡慈母泪,滴滴穿石盼儿归,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
曾响依旧闭口不言,一字一字都如吹毛立断的血刃钢口,他一想起在家门口候着自己归家的娘亲,慈眉善目的模样更是深深烙印在他心尖,一股酸楚的血液流经全身冲进脑海,眼眶湿润,站起来一径往外走。
诗书辞赋居同野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自然不明白曾响哭什么,他伸长脖子扯着嗓子喊:“做什么去?”
曾响带着哭腔的嗓子沙哑口中如含一口石子:“给大人买路上吃的干粮去。”
居同野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要备干粮,糊里糊涂“哦”了一声,又问沈吟还要做什么,一并吩咐了,好早点准备。
沈吟啧了一声,眉眼流波:“要你忙活,刚才说的口干舌燥,还不过来替本官滋润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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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力归家发现家里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两个女人衣不蔽体满身血道,指甲里都是对方的血肉,两个不谙世事的半大男娃在一旁如看大戏拍手叫好。
郑力赶紧放下三轮车,闩起大门,拎起两个男娃摔进灶房,临关门前还不忘一人一巴掌,打得两娃娃嘴角流血哇哇大哭。关上灶放门,他这才揪起妻子女儿,怒气都发泄在儿子身上,现在倒不用发泄了,见女儿双颊肿的如鞋底高,他还指望这张脸狐媚县太爷,这可如何是好,当下一脚揣在妻子肚子上。
郑氏哎呦哎呦叫唤,嘴里还不忘骂道:“你养的骚货,敢偷男人好叫所有人都得知,偏偏只把你和我瞒着,全县上下哪个不笑话我。她给县太爷带了顶油油绿帽,你这翁婿的美梦也是做不成了。”
大弟初见她娘,以为是送居同野荷包帕子叫人看见,谁知越说越恶毒,什么入不了耳的话都往外说,不积半点阴德,竟说自己与居同野多次通奸,全县上下人尽皆知。眼见郑氏动手,她更是气急,端庄样也不见,堪堪与母亲动起手来,还拿绣花针狠狠扎下去。大弟忙哭道:“爹,我没有,是娘冤枉人。”
郑氏白日做生意就觉得今天生意奇好,简直财神保佑,心下大喜,谁知回家却遇到这种事,这下明白过来,原来那些来买豆腐的人都是在看他笑话!看着女儿,做了一天一夜的翁婿美梦幻灭,怒火中烧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男人手心老茧如磨刀石,那半张脸本就青紫充血,现下更是被划了一道血口子。
郑氏因急着教训女儿而打了两巴掌已然后悔,心里却还惦记着做县太爷岳母的美梦,若是女儿毁了面容丑不可见定然没人肯要。于是虽说是下了狠心使了铁手教训女儿,也不敢往女儿脸上脖子招呼,只朝那肌肤丰满娇嫩处下手。
当下郑氏心疼不已,忙护着女儿,指着相公训道:“你打得你女儿破了相,就当真没人要了,倒白白便宜了居同野得了你闺女。”
郑家男人懊悔不跌,噼里啪啦甩了自己几巴掌,垂头丧气坐在凳上:“怎能叫居同野白得!这个亏难道叫我姓郑的白吃了,得叫他负责!等着,明儿我就亲自去衙门敲门,叫大人判个明白,他若是胆敢说个不字,叫大人扒了他那身官皮。”
大弟像是被侵犯了的猫崽子一般,哪怕是对她无情的主人,她也只敢用她苍白的爪子、不多的力气尝试反抗,不痛不痒,只能发泄心中的不满,心里已有忍气吞声的念头。爹娘一口一个“通奸”,原本没有的事,到叫爹娘你一言我一语无中生有落了实打实,真真百口莫辩,心里琢磨不如认了,既然和居同野有了“关系”,索性就嫁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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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白天没能称心如意,晚上居同野倒是感激他为百姓尽心尽力,好好欺负了一番,欺负得声儿颤身儿柔,待到第二天连腰都抬不起来。
沈吟故意不怀好意道:“要不歇息两天再走?”
居同野正睡眼摩挲,听了此话忙撑起来道:“不必,我好的很,今个就走。”
说罢还挣扎着扶腰坐起穿衣,叫沈吟看着自己无恙,甚至可以上山挥刀劈柴下山弯腰干活。
沈吟其实是必须在今个走的,不想再耽搁,满意地点头。
天未大亮,只露些微曙光,曾响还是很想去,哭丧着脸送两人:“要不,我还是回去牵马,牵两匹骡子也成。”
暇州衙门穷的很,沈吟当初还是从官兵手里借了匹马回来,可惜是官马,骑来的第二天就托人送给还留在葭县没有来得急走的广威将军。
沈吟在居同野面前可是娇气的很,徒步来暇州是因为和师兄赌气,一路都是靠谩骂师兄扛过来,千辛万苦是定然不肯再吃一遍了。然而还要在居同野面前做个不吃不拿的清官,曾响的好意自然不能接受,沈吟心里早有打算,便道:“拿了,本官的官服也不要穿了。回去吧,有案子千万不要逞能,当心被人诓骗,有解决不了的记得去葭县找卓大人,他公正廉明不会徇私枉法。”
曾响给沈吟准备了一箩筐吃食,全叫居同野背在身后。沈吟哭笑不得,这是叫他一路吃干粮不吃热菜,不过这一番心意他还是很感动,曾响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好像个没人要的小狗,分外讨人喜欢。
“待会儿我和同野先去葭县跟卓大人打声招呼,会叫他看着点。”说罢,沈吟便催促居同野上路。
居同野因为要赶路,穿的都是旧衣旧草鞋,露出的肌肤愈发显得青春身子结实有力,一路走的不急不缓。倒是沈吟两手空空,摘了一路的狗尾巴草或在手里抽打或在嘴里叼着,又同居同野闹了一路,蹦蹦跳跳,待到葭县已是天黑,他筋疲力尽靠在居同野肩头。
卓大人喜出望外,听说沈吟是去找周巡抚的,顿时喜极而泣盼着沈吟能在老师面前多多夸赞。
卓大人的眼力不是徐大人那种货可比的,沈吟打秋风的话还未开口,卓大人便已经备好了马、轿子、小厮、丫鬟、银钱等等。马自然是给居同野的,卓大人瞧出沈吟对居同野不一般,不敢懈怠。轿子是为沈吟备的,单是轿夫便备了六个,可以替换抬轿,免得因肩酸腿疼惦着轿内人。
沈吟看着居同野,自然是什么都不肯收,并说有匹驴或骡子即可:“这又是小厮又是丫鬟的,叫巡抚看了,不得扒我的皮嘛。”
卓大人见状,只得作罢,又不由得庆幸这桌筵席纵然丰盛总归不算过火,陪坐的县丞等人也没过分惺惺作态,不谈官事,把酒言欢尽做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桌上只有居同野听不懂,全程他都在默默趴碗吃肉,有酒也被沈吟半路拦截。
沈吟只喝了几杯便不再喝,在座的见状也不敢劝酒,竟然全看沈吟的眼色行事,看得居同野一愣一愣恍然出神,盯着沈吟的眸子暗暗流光溢彩。
回房前,沈吟再三叮嘱卓大人,暇州暂时交给他看管,他留下来看衙门的捕快曾响虽说疾恶如仇,却是个蒙头蒙脑的小糊涂,他这一走十数日不知何时能归,实在是提心吊胆放心不下。
卓大人听着这话,暗中琢磨这小子是话中夹话不便明说,这是分明是有事相求呐,看来他盼着沈吟能在周巡抚面前美言几句的事他也放在心上了,便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打包票,保管沈大人走前什么样走后还是什么样。
第二十四章 脏水倾覆
一顿饭毕,各自歇息。
沈吟到底心惦居同野,叫小厮抬来两个浴桶并排搁在屋里,撩起水时,还唉声叹气做不成戏水鸳鸯。
推得了伴路的马匹盘缠小厮丫鬟,推不了晚上的黑漆描金床和床上的香薰软被,只差一对描金龙凤呈祥蜡烛,当真就能洞房花烛夜。
卓大人准备的这间小院看似幽僻,内部布置繁花似锦,宝象花瓶,梨木桌椅,烛光灯照如白昼,端的是齐整摆设,乃居同野前所未见,差点提出要沈吟独眠而自己睡柴房。
沈吟淫心大起,捻起床边的帐幔轻轻摆弄,不由自主油腔滑调:“还是金帐幔,弄得跟婚房似的,同野你说席间是不是你对本官含情脉脉,叫人看出端倪,好叫咱俩晚上入洞房。”
外间软塌也铺好被褥,是方便有人能夜间伺候。
居同野习惯了沈吟的调情话,红着双耳佯做没听见,在旁人家中,人眼诸多,只怕一不小心叫人看出他二人缠绵,便指着外间道:“我还是睡外面,免得叫人发现咱们睡在一起。”
沈吟不乐意了,跑到外间,抬腿上床一阵乱踩,又拉着居同野的手朝内间的描金床走去:“怕什么,我不乐意叫人知道,谁能知道。”
居同野不晓得他如何能叫人不知道,威胁人家闭嘴不成?
沈吟掀开被褥,就要解居同野裤腰带,哄道:“好了,本官心疼你,今晚就不弄了。快快歇息,明早还要赶路。”
居同野躺在在香软的被褥中,浑身不适,原本以为雪白柔滑的沈吟便是他触碰过的最柔软的,没想到还有更柔软之地,被中气味香醇熏人,浑身像是被点火的手撩拨。
他终于无法安睡,瞧着趴在胸上似乎熟睡的沈吟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显然也是在装睡,便气恼地推了一把。
“做什么还不睡,想要了?”沈吟伸出舌尖舔着上下薄唇,他唇薄,唇干时显得人也凉薄,湿润起来却又如花似火让人想一口叼住,眼里更是含情引火。沈吟直直把他看硬了,又低头在他胸膛上舔了一口,留下一串长长的口水印渍。
居同野抹干净胸上口水,无奈道:“我还是去外间睡吧。”
沈吟忙手脚并用抱着他,无辜地眨着眼,柔声细语相求:“别去,我不闹了还不成么。”
居同野这才不动。
沈吟又问:“睡不着?”
居同野点点头,实话实说:“没睡过这么好的床。”
沈吟扯过居同野一只胳膊枕在脑下,一手搭在他胸前缓缓揉搓:“这点就不适应,以后你还有的见识呢。”他摸出居同野有点僵硬,怕他是心中想二人身份一高一低不甚相配,忙一下一下轻拍,如慈母哄儿子那般温柔。有时居同野梦中不安稳,来来回回地翻身,沈吟也不叫醒他,便用这招来哄。
居同野倒觉得这只手有无限力量,竟将安息的念头送入他脑海,眼皮沉重难挡,行路一日的疲倦登时席卷而来,铺天盖地一股脑儿将他覆盖,竟无知无觉睡着了。
翌日送行,卓大人果然连夜找来了两匹腿力好的青春壮驴。
居同野觉得自己是捕快,怎能跟大人同骑,传出去也不好听,正琢磨怎么推却。
沈吟是他肚里咕噜咕噜钻的蛔虫,只肯收下一匹:“我这捕快啊,天性一双快脚,走得说不得更快呢。”
居同野在前走在面前,箩筐也叫驴驮了,沈吟便将只做了一点的衣服拿出来继续缝,居同野偶然转头问他做什么,沈吟抿嘴做笑柔情似水摇摇望着他,就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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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且说那日曾响眼泪汪汪送走沈吟和居同野,心如刀绞,大清早的回衙门,只怕触景生情,便拖着沉重步伐如脚踩荆棘回了家。
曾氏以为儿子病了,连忙喊人请大夫,曾家上上下下一时好不热闹。直到曾响再三坚持没事,方才作罢。
曾响琢磨着大人对居同野就是和对待自己不一样,对居同野是就是柔声细语如春雨扑面,对自己就是拳脚相加厉声呵斥,一时忍不住呜呜咽咽,趴在被子上哭起来。
曾氏问清楚儿子哭泣缘由,便抚掌大笑喜出望外:“儿子,这是大人重用你呢!”
曾响不明所以,哽咽扑在曾氏身上撒娇:“娘,此话何意。”
“慈母多败儿,棍棒出孝子!”曾氏语重心长道,轻轻抚摸着儿子宽阔的背脊,心中赞叹沈大人果然是青天大老爷,还替他管教儿子,儿子今后必然要又被出息!“大人对你严厉是盼你今后有作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有天将大事于斯人!不打不教不骂就成事的,娘我至今还没见过嘞!”
曾响的眼角被袖口擦得生疼,火辣辣的如被泼了花椒水,拼命眨巴眼以盼缓解,可见他的眼泪都不是真心实意,而是实打实疼出来的。他猛地吸了下鼻子,道:“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曾氏拿手绢轻轻给儿子抹脸:“儿子,娘何曾骗过你。”
曾响点了点头,终于哽咽道:“娘我饿了,早上带的包子都叫我给大人做干粮了。”
“我儿懂得孝顺大人了。”曾氏欣慰地抚摸着曾响脸庞,觉得儿子帅气英俊,实在是有干大事之才能,“娘这就叫人给你做饭去,今儿就别去那么早了,衙门里没人你也闷得慌。不过不去也不行,要是去把柳儿代生也带上,叫他们陪你说话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