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如此荒诞的故事,也像极了人生。
他听不下去了。
娄酌起身,用近乎悲戚的目光看了眼说书人,理好衣衫便离开了。
他走在街上,神色如常,应当说他原本便没什么神色,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进一条幽深却并不狭窄的巷子,一群人,多是半大的小伙子,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小孩。
娄酌鲜少凑热闹,也并不想沾染麻烦事,但是毕竟庆国的子民也是人,他不能视而不见。
他走近了些,拨开人群,道:“诸位,不知这孩子是犯了什么事?”
娄酌身量高,嗓音低沉,这一下子站过来还真能唬到人——尽管这些人都与他差不多年纪。
其中一人道:“不干你事。”
娄酌把小孩扶起来:“此话怎讲?若是有事可以报官,又何必与一个小孩私了呢?”
他语气还算平和,却不知为什么就有一人直接挥拳而上,一拳想打在娄酌脸上。
娄酌抬手按住迎面而来的拳头,甩到一旁去:“无故伤人,重罪。”
打他那人揪住娄酌的衣领,把人按到墙上,另一只手握拳,向娄酌小腹挥去。
娄酌侧身躲开,反手把人压住,还试图讲理:“阁下这是何意?若是就这般私了,出人命也只能不了了之,还不是阁下的罪孽吗?”
那人挣了一下,娄酌手劲实在大,他挣不开,便转过头来,喊到:“关你屁事?”
娄酌还就是多管闲事,可是若闲事没人管,王法又何在呢?
娄酌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事了。”
他态度转变太快,让人措手不及,谁知他一下牵起了小孩的手,拉着小孩站到一边去:“只是在下好奇这孩子究竟犯了什么事?”
小孩可能是见娄酌是向着他的,畏畏缩缩道:“我不过是走路撞到了……”
娄酌揉揉小孩的头,看着小孩的样子,忽然低下一点头,罕有地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我知道。”
小孩被娄酌揉乱了头发,低下头来,好像是发觉了自己的衣衫褴褛,又瞥一眼娄酌的华服玉冠,越发的拘谨了点,往娄酌身后退了两步,留着距离,却若有若无地拉着娄酌的手。
有时候,人是真的能从小孩身上找到那么点当年的自己的痕迹的,隐晦、稚纯,还有着令人发笑的天真。
这事最终是娄酌带着小孩跑路,他把小孩寄养在一户人家那儿,毕竟天下流浪人那么多,他也接济不了,又不像李太白遇落魄公子,皆济之。
作者有话要说: 520表白各位小天使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我发现到大漠常住还真有个好处。”肖愁侧卧在树枝上,笼了笼自己斜歪散落着就是不肯好好扎起来的长发,“清静,不吵。”
单翼坐在树下,无奈道:“不知多少人盼着想去王城。”
肖愁一摆手,道:“谁爱去谁去。”
单翼侧身躲开肖愁落下的一缕发丝:“肖教主还真是……颇有魏晋遗风。”
“那是。”肖愁挑起眉,支起身子将长发拿根布带挽起,“魏晋特产之一——人来疯。”
单翼心道:真是多少年未有见过如此有自知之明的人了。
肖愁道:“匈奴算是差不多好了,我前些天听闻漠北这一带有几帮土匪,不如我们也正好趁现在有空收拾了?赶着他们搞出事之前。”
单翼点头:“您决定就好。”
“唉……”肖愁斜倚着树枝,曲起一条腿来,手架在膝盖上,“我倒是先想去趟庆国,也不知这得何年何夕才能收复失地。”
单翼道:“一定不会很久的。”
肖愁下意识摸向腰间,东西没带出来,道:“前些日子我收到铄金阁的来信,说庆国国都中欺凌不断,多是些亲族子弟做的。”
单翼朝中肖愁眨眼睛:“那又如何?这不是哪都有的事吗?”
肖愁:“……”
话都说这么明白了还听不懂?
他现在很想要娄酌来,不知为何,他的明示暗示娄酌就是能懂。
肖愁无力往树枝窝里缩了缩:“庆国皇室子弟难成大器,李瑞元御下不严,真不知道大旭是烂成什么样才会让他自立为王。”
单翼道:“也是,近些年各处战乱,皇上也难有余力整治朝堂。”
“是啊,就盼着娄酌什么时候继位,再来整一回。”肖愁从树上翻下来,抖抖袖子上的灰,“我去趟边界。”
肖愁素来来去如风,单翼也习惯了。
他依旧坐到那个土堆——娄酌的坟墓旁边,下意识做了一个举起酒坛的动作,却发现自己手中空无一物,暗自苦笑道:“等我死了,就叫那小兔崽子把我埋在你边上。若是你活着,也已经四十来了吧……我也四十来了。”
他拍拍土包,笑道:“这便是我的归宿了。谁都逃不过骨化泉下泥,对吧。”
风沙漫卷,无人回应。
肖愁自顾自道:“你说祝黄昏那家伙,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这疯子,真是叫人来气。”
肖愁换了个姿势,双手揽住土堆:“等到娄酌那小子继位了,等到山河安定了,等熬死沈旭和佳期,我也差不多没什么活的意思了,可以下去陪你了。不过现在不行,还得劳烦你在奈何桥上等几年,不过也不会太久……”
耳畔只有风声,肖愁默然,像是依偎在什么人身旁一般靠着土堆上,慢慢闭上眼。
除了风,还有人的心跳。
肖愁仍然闭着眼,静待那人靠近。
直到匕首猛地刺下来,他睁开眼,抬手挡在匕首前,指尖轻轻勾勒一个小阵法,挡住了泛着寒光的刀尖。
阵法迸发出灼目的光,将刀尖震碎。
肖愁站起来一手捡起残破的刀片,一手抽出风华剑把原先举着刀的人逼到地上,问道:“哪来的?”
不待他回答,肖愁便借着道:“是杀手?琉璃碎手下的。”
琉璃碎是前最大的杀手组织,后来铄金阁出来了,琉璃碎便退居二线。
杀手在任务中折损不算大事,肖愁也就得寸进尺先把人解决了。
琉璃碎地处蜀中,他想到,也许这杀手便是庆国的人派来的。
肖愁赶回军营,提笔给娄酌写了一封信,叫来常言,道:“用铄金阁的系统给娄酌。”
铄金阁是有自己的通讯系统的,比公家的快的多,不到紧要关头鲜少动用。
并且,相比公家的,绝无被截信的危险。
……
娄酌收到了肖愁的两封信,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两封信是前后两天写的,一封是官吏送到的,一封是铄金阁的杀手送到的。
前一封信中还说了些西北的趣事,末了还问了娄酌一句想如何庆生辰。后一封信简洁得很,说了一下肖愁在漠北被琉璃碎杀手刺杀未遂的事,刀剑上有一种毒,来自西南一种奇花,叫娄酌留心一下庆国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尤其是查查他的信件有没有被人看过。
娄酌思来想去,庆国究竟有何人会想要刺杀肖愁。
肖愁死后旭国固然会举步维艰,这点庆王应当清楚,可庆王近来的举动都像是在养精蓄锐,国都都快歌舞升平了,也不像是要和大旭撕破脸的样子。
若是江湖恩怨……娄酌就没见肖愁结识什么江湖中人,自娱自乐是肖愁的一大爱好。
肖愁竟然还在信中特意提醒他留心有没有人看过信,娄酌忽然想起,他的信件确实有被人看过,便是公主府上的奴人!
娄酌咬牙,坐在椅子上再把事情想想。
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是华栩公主因为娄酌驳她面子,而又看了他的信件,迁怒肖愁却是有可能的。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撞翻了桌上的茶杯,白瓷在地上摔成扎手的碎片,惊动了正在外边悠闲享受冬日阳光的李琼玉。
李琼玉道:“怎么回事?”
娄酌快步出门,道:“出去一趟。”
李琼玉见娄酌这样简直就像是要出去捉奸,问道:“哪去?”
娄酌道:“公主府。”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公主府的大门敞开着。
娄酌只是站在门前,奴人便堆了满脸的笑迎上来,道:“殿下,公主已等候您多时了。”
娄酌淡定跨过门槛,暗自在手心画了一个阵法。
华栩公主斜倚着正殿大门,笑吟吟看着娄酌:“殿下可是来寻麓霖罗的?”
娄酌顿住脚步。这可挺自觉,不打自招。
娄酌道:“若是公主对在下有成见,又何必迁怒于他人呢?”
华栩公主道:“这便要看公子……怎么做了。”
娄酌抬起头,微微眯起一点眼看着华栩公主:“公主请自重。”
华栩公主走下来,咬牙道:“你算是什么人?三番五次拒绝我,你算什么人?”
娄酌挺直脊背,仿佛居高临下看着华栩公主:“在下还尚未成婚,若答应公主才是不妥,还请公主收敛。”
“娄酌!”华栩公主像是被踩了痛脚,怒道,“你旭国迟早会亡在大旭手上,到那时候,你连见我的资格都没有!”
娄酌淡定道:“那便待大旭气数尽后再言。如今交战之地的百姓仍在颠沛流离苦于生计,公主执迷于情爱欢愉,实是不该。”
华栩公主被他气得脸色不大正常,抬手便往娄酌面上挥去。
在那一巴掌还未打下去时,边上窜来一颗石子,打在华栩公主手臂上,使得华栩公主痛呼一声,看去,手臂青紫一片。
娄酌下意识朝石子的来处看去,李琼玉负手站在梧桐树下,满面怒容,喝道:“吴轻凉!”
吴轻凉是华栩公主本名,整个庆国,能直呼华栩公主姓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华栩公主慌乱后退两步,跪伏在地:“吾皇万岁!”
吾皇?
娄酌看一眼华栩公主,又看向李琼玉。
他到庆国后还未见过李瑞元真容,想来李琼玉出行也确是奇怪,若说他是庆王还真有可能。
但是堂堂一国之君,处心积虑潜伏到他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几乎孑然一身,又有何可图?
他微微躬身,行礼道:“见过庆王。”
李瑞元摆手,挥手示意,走到华栩公主身边,道:“吴轻凉,朕三两年不管你,竟由得你如此放肆了?”
华栩公主仍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带着哭腔道:“陛下……”
李瑞元对娄酌道:“你先回去吧。”
娄酌拱手,一言不发离去。
真当能说上一句造化弄人。
他没回到府上,而是直接出城,直到巫山去。
上一个修真纪元时,有四大门派,一个在江南,一个隐于王城,一个在昆仑,还有一个便在这巫山。
江南与王城中的门派是靠着一技之长无人能比经营起来的,而昆仑与巫山处便是靠着天时地利人和规规矩矩长起来的。
而巫山,也确实是一个修炼的宝地。
娄酌原先常呆在王城,对自身修为也是有一定影响,到蜀中后便发觉修为暴涨,今日来随闲事不断,却也隐隐有要结丹的迹象。
那来巫山便是再好不过。
相传修真盛世时巫山十二峰也是罕有的清静之所,如今除却清静,还有几分破败荒芜,这也算不负百年了。
娄酌寻得一处平坦巨石,盘腿坐下,运转功法。
他四肢百骸中灵力仿佛是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极其不稳,仿佛一个不小心打破了微妙的平衡便会破体而出。
这时他便引导着体内灵力汇往丹田处,将时如飓风时如止水的灵力压制住,逐步压迫,逐渐已有了金丹雏形。
若此次结丹顺利,他恐怕便是新修真纪元目前最年轻的金丹修士。
娄酌才将满十七,结丹后样貌便留在此刻了。且他若能结丹,前途不可限量,就算是仙盟盟主肖愁也不过刚才元婴罢了。
身周灵力逐渐沉入丹田中,环绕着一颗仿佛没有实体的,灵力强盛的珠子,融入其逐渐璀璨的光芒中。
入金丹期修士,便再不可同当年而语,金丹几乎是仙与人的划分了,到了金丹期,便是窥探到了天地的门路,若放在佛修中,便是到了修行的第一个阶段:放下。
娄酌身周逐渐出现了一层虚渺烟云般的雾气,泛着浅淡如晴时长空的蓝,围绕在他身旁,若隐若现。
娄酌脑中忽然出现一副奇怪景象。
肖愁依偎在他身旁,说着些他无法听清的话语,又有一人推门而入,着奴人青衣,肖愁便迅速直起身子。
原先这景象是朦胧的,也只有蚊吟般微小的声音,而后逐渐清晰起来,娄酌也能准确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似是华服玉冠,与他原本样貌一般无二,只是看上去要再年长个几岁。
肖愁则是年轻不少,眼角没有细纹,看上去也没有那种如影随形的淡定从容,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却都显现在了脸上。
他笑着道:“祝黄昏来了,不出去吗?”
娄酌随着肖愁走出门去,院中站着一人,金发碧眼,即便细看也难分男女,应当是对容貌做了点改变。
那人道:“娄大,凉山上那窝土匪我解决了,还有沈旭说的海商的事,改天你跟皇帝提一下。”
他呆滞着,回头看站在一旁的肖愁,肖愁却无心看他,低头逗弄着怀里一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