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人声音低沉,不紧不慢道:“罗大人,在下前来拜见,不欢迎吗?”
罗世帆清楚罗府的守卫有多森严,能直接到他房门口的,定然不是等闲人。
他道:“出去,老夫今日不见客。”
“哐!”门栓爆出一声闷响,毫无预兆地落到地上。
一个看不出年龄,样貌却倾城的素衣男人走进来,进到屋中便带上了门:“今天天寒,还是莫要让大人着凉受苦了。”
罗世帆瞪着男人的脸,慌乱地后退几步,撞到桌椅:“你是谁!出去!”
男人高傲地笑着,抽出一柄精致的长剑来,轻轻挑起一旁的蜡烛,送到罗世帆面前:“你管我是谁。”
罗世帆把蜡烛与剑一把推开,道:“滚开!”
男人将蜡烛撂下,将剑上沾着的烛泪甩去,挥剑架在罗世帆颈边:“王家……曾家……就差你了。”
“是你,是你!”罗世帆惊恐地偏过一点头,不动声色地挪动,“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是王玉宇想篡位,不要杀我!”
男人嗤笑:“谁想篡位关我屁事。罗大人,您这命能值几个钱啊?”
北方凛冽的风推开了不严实的门,罗世帆下意识向门外看去,却看到一只伸着的手,手上带着一只名贵的戒指,那是他长子的。
除此之外,还有铺天盖地的血色,夹杂着刚落下的大雪,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瑰丽与诡秘。
罗世帆双眼一白,倒了过去。
男人眯起眼看着罗世帆片刻,叹道:“这个倒是走得快。”
这个年一过,王城似乎安定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坐在菩提树下,观棋不语,前世,今世,来世,患得患失。
仓央嘉措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肖愁此人,可能由于轻功不错,人也是来去如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在王城过完了年,连娄斟的面都没见一个便赶回了漠北。
张弦思一个年全在漠北王城两处跑,带来不少沈旭做的新玩意,好用,真的好用,对流寇也一打一个准。
单翼最近管理破北军越发的好了,得胜归来时甚至还能有吟诗作对的闲情逸致,越来越十项全能了。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能干,弄得肖愁都面有愧色了,也是百年难见。
肖愁终究是闲不住,原本他还想去蜀中帮忙收复失地的,结果想到娄酌还在蜀中,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娄酌牵扯进去那可就不好了。
于是他只好在漠北过上一阵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日子。
不久肖佳期来信,叫肖愁若是西北战事不急的话就回一趟风华教,肖愁这回倒没有直接开空间阵法回去,而是自己步行去往宣城,权当练练轻功。
待到肖愁回到风华教不久便出事了,他的修为在倒退,出现了一次灵力泄漏。他自己身负重伤,前往蜀中巫山闭关养伤,只有常言同往。
肖愁一养伤就是四年未尽,直接养到了娄酌回国。
站在庆国与旭国的边界,李瑞元对娄酌道:“烟霞烈火的配方,可记下了?”
娄酌点头。
李瑞元又道:“你可有仇?”
娄酌道:“有。血海深仇。”
李瑞元问:“若他日你攻破庆国,你会回来复仇吗?”
“会。”娄酌肯定道,“华栩公主。希望她莫要熬不到那时。”
“好。”李瑞元拍拍他肩头,“朕与庆国,等你。”
娄酌走过蜀中的山水,在巫山脚下遥望,穿过烟雨潇湘,北上王城。
……
秋雨时的路泥泞着,马车碾过,泥星子溅得人满身满脸,只得赶在一片烟尘中叫骂。
燕生村村口便有一家店,是附近唯一的客栈,也不知店主怎想的,赚了不少钱,却不想着把客栈修修,屋顶都是漏风的。
钱巾抹去身上泥点,骂骂嚷嚷对小二道:“小二,拿壶茶来。”
这店里的小二废话不多,仿佛没睡醒般耷拉着脑袋给钱巾上壶茶来,又回去接着无所事事荒度光阴。
钱巾拿过茶,边嘟囔着边灌了一口。
小二懒洋洋道:“两个铜板。”
钱巾一抹身上——完蛋,出门没带钱来。
店里空旷得很,钱巾环顾四周除了他和小二,就只找到一个人,一个坐在窗边的锦衣公子,一看就知道非常有钱。
钱巾撂下茶壶搓着手跺到锦衣公子身边,弯下腰来,道:“这位公子啊,在下出门忘带钱了,借两个铜板可行?一定还一定还。”
那公子轻轻放下茶杯,转过头来牵出一个半生不熟的笑,从衣襟中摸出个钱袋子,捻出两个铜板放在桌上。
钱巾连忙伸手去手,眉开眼笑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锦衣公子道:“我是旅人,歇个脚便要走的,这钱你大概也还不上了,那就答我个问题把,权当还钱,可好?”
“好好好当然好。”钱巾连忙坐到锦衣公子对面,“您讲您讲,我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啊。”
锦衣公子问道:“近来这周边可有什么大事?可有流民涌入?”
钱巾想了想,道:“有,村北的荒屋之前住进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听说她们是来避难的。不过打仗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啦,还能留着那两亩地吃个饱饭就成。”
公子点头,道:“小二,再上壶茶。”
小二这会动作倒是利索不少,一壶热茶上来,公子先给钱巾倒上一杯。
钱巾也不推脱,开口就问:“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公子轻轻抿一口茶:“倘若战乱波及,阁下将去往何处呢?”
钱巾想想,道:“嗯……北上吧,听说现在西北比西南安稳得多。”
锦衣公子向钱巾施一礼,放下茶钱。
不多时客栈中便走进了一位白发的男人,看着倒是挺年轻的样子,样貌阴柔,却偏生能看出是个男人。
男人十分有目的性地走到锦衣公子面前,道:“殿下,在下有一事相求。”
公子皱眉:“但说无妨。”
白发男人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放到娄酌手心:“可否往……长明寺细说?”
话音未落,一黑衣人冲到公子面前跪下:“殿下,肖教主说他已到九阙宫,等到殿下登基再回蜀中。”
娄酌难得面露喜色:“当真?不……铄金阁的消息自然是真。劳烦帮我找匹快马,我近日就赶到王城。”
娄酌看向眼观鼻鼻观心的钱巾,在钱巾面前放下一块纹银,道:“今日之事,还请阁下权当没发生过。”
他转向白发男人道:“长明寺着实远了些,在下还要赶路,对不住了。”
娄酌起身欲走,却被白发男人挡住去路。
白发男人道:“殿下,您不去,便是您的损失了。”
“他日再访,”娄酌拱手,“借过。”
白发男人侧身让娄酌出去,喃喃道:“佛祖度人我度谁?万般红尘只问天。”
人就是无可理喻,眼界小,只能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其外万物,都好似芥尘,执迷不悟,哪怕葬送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佛祖度人我度谁?万般红尘只问天。
仓央嘉措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九阙宫门前寂静无声。
娄酌站在门前,伸手想要去推破败的大门,却又无力般收回。
他风雪载途回到九阙宫,其实也不过是想再看一次那回眸罢了。
吉光片羽的温柔,仿佛是沧海桑田。
而沧海未枯,桑田未败,一眼回眸仍在。
他推开门,九阙宫内姹紫嫣红凋零,断井颓垣依旧。
“娄酌。”肖愁站在院中,不是何时将青丝挽起,缥缈空幻的仙气少了些,但是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进来,正好你父皇与我在商量些事。”
能让这二位共同商议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大概也只有相关他的事了,他便也丝毫不避讳跟着肖愁进屋去。
娄斟坐在屋中,初见到娄酌时眯起眼仔细看了下,才道:“回来了……”
娄酌行礼道:“见过父皇。”
娄斟点点头,抬手示意娄酌坐下。
肖愁在娄酌身旁坐下,道:“我们正好在商量给你选妃的事,王曾罗章魏五家之外适龄女子随你选。”
娄酌沉默许久,才道:“为什么?”
肖愁下意识想开口说选妃有什么为什么,但是他很好的透过娄酌的眼神领悟到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为什么这句话是由你说出口的?为什么你要插手选妃这件事?为什么是你?
初见的惊喜,被这两句话冲洗得一干二净。
娄酌曾经以为这段漫长无尽的单恋将会是他的全部,可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无所有。
肖愁心狠,仿若无情人。
娄斟轻咳两声道:“好了,选妃是为了大旭,这件事由不得你。季家的嫡女我看就不错,端庄大方。”
“……”娄酌的视线从肖愁身上挪开,眼观鼻鼻观心道,“那就听父皇的。”
“那就先这样定下。”娄斟起身,重重按着娄酌的肩膀,“先回宫吧。”
娄酌被带着走了两步,却又停下,道:“父皇,您先回去吧。”
娄斟一愣,向肖愁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然后道:“你自己有点分寸。”
毅然决然抛下肖愁走了。
肖愁面无表情躺在风落园的藤椅上,任由娄酌走过来,牵住他的衣角:“肖愁,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肖愁闭眼不语,静坐树下。
“这就是你让我死心的方法吗?我总缠不了你一辈子,给我留个虚渺的念想都不可以吗?”娄酌轻轻闭上眼,像临终前的老人。
“死心?念想?”肖愁骤然拔高语调,显得刁钻不少,却又觉得不像是自己平常的样子,放松下来,“你这点念想,始终是小孩子玩玩罢了,哪能长久……”
“七年若不够长久,”娄酌左手攥着白玉佩,逐渐攥紧,像是要将其碾碎一般,“我还有余生。”
肖愁忽而嗤笑道:“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就敢肖想七年。”
“肖愁。”娄酌看着他的眼神带了点痛心疾首,“你有过爱吗?”
“有过啊,怎么没有呢。”肖愁直起身来,抱住娄酌,仿佛是要把人碾碎来,“但是我直白点告诉你吧,我爱的是娄携卿,那个与我相识于古刹青灯下的娄携卿,那个孤身入敌国见我的娄携卿,那个死于祝黄昏之手的娄携卿。然后他死了,我也什么都不想了。你这点念想,算什么啊?”
“可是,”娄酌最后重重揽住肖愁,极缓地放开,“人活着可以没有钱财,没有亲友,甚至没有自由。可偏生不能没了对失去的或是从未拥有的东西的追求,若是连这点念想都没了,那人还能叫人吗?”
肖愁把他推开,笑道:“都是谁教你的这些有的没的,活着就是一种快乐了,哪还有那么多追求?这世间,除却生死,其余都是闲事。”
“是吗?”娄酌出了一口悠长的、沉重的气,“那便当我从未说过吧。”
肖愁点头,道:“你回去吧,我要去一趟蜀中,下个月就来。”
肖愁先放开了手,率四方军令之安西军令前往蜀中。
肖愁一道安西军,便简明扼要地表示现在他要攻打庆国。
重整山河一事,总得有人做。就算之后是锉骨扬灰的下场,也不得不做。
庆国军队随时在备战状态,肖愁迅速点好兵与其相对,他向来是亲自上阵,循鼓鸣而战。
安西军副将在满天烟尘中来到肖愁身边,问道:“大人,可需要出动您带来的那些武器?”
肖愁愣住,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蛮人本就数量不多,且各个野心勃勃,对大旭恨之入骨,肖愁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一炸了事。可是在这里不行,蜀中人杰地灵,战场不远就是村落,庆国的士兵也多是百姓,就算对庆国忠心,也不至于到不能教化的地步,并且怎说也没有匈奴那种骨髓里出来的恨意与野心。
纵然他们是敌,也罪不至死啊。
肖愁挥剑立在身前,觉得耳边嗡鸣不绝,摇摇头道:“先不用,叫弟兄们注意一点,打不赢就跑,别太想不开。”
“是。”副将领命而去。
为将者最忌讳慈悲,而肖愁始终是一个慈悲的人。灭三大世家时只杀涉联盟者,如今在战场上,也不愿对敌国士兵赶尽杀绝。
最终两军将领暂时停战,各有一个月时间来埋葬将士,顺便将周边百姓迁离。
肖愁食言了,他并未待到娄酌登基再回巫山,而是赶着这无事的一个月先去了巫山修炼。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娄酌,你信命吗?”
时隔五个春秋,娄斟再问出这句话,是在病榻上,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娄酌跪在一旁,按住了娄斟因病枯瘦的手:“不信。”
“好!”娄斟大笑起来,像是要借此抒发他那些无处安放的愤恨,压抑了一生的怨怼,“好!不信就好!不信就好!凶吉在人不在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娄酌低头不语,静听娄斟放声呼喊。
“娄酌,我希望你记住我一句话。”娄斟抬起手,从枕头下掏出一本佛经,扔在地上,“也许命运是有的,但是你要相信,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都是不值得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