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酌紧紧牵住肖愁的衣角,攥在手心里,手指掠过玉佩,那触感依旧真实。
肖愁见娄酌也没什么大事,便默许了他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人衣角,一挥手,空气似乎都沉重了,逼得人动弹不得。
他拿起风华剑,目光似是汇聚成如雪刀锋,凌厉到能破开整个北疆。
风华剑所过之处鲜血涌流,而他这个人却是纤尘不染的,仍像是刚从戏院里走出来的悠闲模样。
肖愁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空中勾勒出几个晦涩的阵法,那血有灵性一般停在了半空,随肖愁而动。
从阵法中窜出一团白色雾气,把蛮人士兵压在地上,慢慢包裹住,最终连躯壳都没有剩下,唯独白雾更浓稠了些。
娄酌看得入神,攥着肖愁衣角的手不自觉松开些,无意识重复着所见阵法。
他从未知道原来灵力能如此强大,竟能使人在茹毛饮血的匈奴中泰然自若。那先前守着城门的一男一女收了手,只是悠然站在城门前,远远见着肖愁,稍躬身行礼。
肖愁收了剑,转身问娄酌:“怕了?”
娄酌下意识地想点头,可又马上改成了摇头,简直像脖子抽了筋。
肖愁轻笑,直起身子,左手贴在身后,望向西北。
还有焦黑的却仍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和仓促撤退的匈奴。
他一摆手:“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咕咕咕,跟大家说一下我可能更完这篇文要停更直到暑假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肖愁到那二人身边,作揖道:“唐公子,萧姑娘。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萧姑娘撤了她那团扇,娄酌方才能看清她的脸,虽已是徐娘年纪,仍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如画柳眉,双眼含波,肤若凝脂,唇如春桃。
边上的唐公子儒生打扮,模样却是硬朗的,二人站在一起倒显般配。
娄酌神色恍惚一下,两个仙气凛然的身影与面前的人交叠在一起,很快便又消散。
萧姑娘笑道:“肖教主好久不见。我们两个已经在颉桓城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留有些情分的,况且帮着破北军守大旭疆土本是分内之事,哪能担得起谢呢。”
肖愁苦笑:“二位还在等?”
萧姑娘神色微黯,随即莞尔:“要是她哪天回来了,我们又不在这,那可就不太好了。”
肖愁道:“唐姑娘一生光明磊落,来去具是干干净净,留不下残魂。”
萧姑娘跟肖愁打哈哈:“教主说话还是那么坦诚。”
唐公子哭笑不得,揽过萧姑娘,道:“肖教主别介意。”
肖愁道:“是在下失言了。”
萧姑娘一挥手,拽着丈夫意图回城,脚步凝固在踏出去那一步,扭头道:“教主,让破北军的兄弟们都来我这喝酒吧,上回您可没喝到。”
肖愁也不推脱,道:“也当庆祝庆祝,有劳二位了。”
夫妇二人进城,肖愁转身,带着娄酌向军营去,问道:“破北军现在有多少人?”
娄酌暗暗咬牙,道:“不足五万。”
肖愁淡定点头:“少是少了点——但再少也轮不到你上阵吧,二皇子殿下?”
娄酌闻言低下了头,也不知是窘迫还是怎么的:“单将军受伤,刘将军毕竟年纪大了……”
“好了好了。”肖愁轻轻叹气,眉眼间诉着不耐和纵容,“人活着就是没事。我来之前把匈奴粮草烧了,他们应该能消停一会儿。”
娄酌猛然抬头,怔怔看着肖愁。他以为自己贸然带兵就是自持灵力,吃了自负的亏,没想到他这师父比他还目空一切。
烧了匈奴的粮草,就不怕被反扑么?
肖愁稍稍偏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娄酌,发觉那复杂炙烈的目光,多多少少觉得不自在,很快又放松下来:“看什么看?你当时把刘未已带出去,又把军令交给他,是准备做什么?赴死?”
娄酌大惊,没想到肖愁会提这回事,将无处安放的双手笼在袖子里,低声道:“当时情况太危机,刘将军毕竟资历老,也有经验……”
“经验?”肖愁嗤笑,“若他真有经验,就该阻止你。刘未已怕不是老糊涂了?放你去上沙场?”
娄酌闭口不回,倒叫肖愁讨了个没趣,二人便一路闷着回了军营。
“二殿下!”单翼拖着伤来迎接他们,让娄酌也想起了自己肩上的伤,都已没什么感觉了。
透过翻卷的衣服看见皮肉,拨开挡在上面的血,下面掩盖着的皮肤都是完整的,不像是受了伤。
领先他一步的肖愁的身影挺立,此时握着剑柄的手曾经按在他的肩头……娄酌眷恋一般轻抚肩膀上衣服破损的暗纹,决定这件衣服得收起来。
单翼跟肖愁打了招呼,转而向娄酌惊喜道:“二殿下没受伤吧?”
娄酌摇摇头,叠好肩头的衣服。
肖愁已经通知了明天犒军,人便没了影子。
娄酌回房把一身战甲卸下,换回了先前宫里带出来的锦衣华服,整一翩翩公子。
透过枝丫看一眼天色——明明只是过了一天不到,经历了一场很短的战争而已,却好像是置身于流年之外了。
月上柳梢头,西北大漠风清月明,如墨的夜空与皎洁的婵娟是界限分明的。
娄酌习惯性看着地面,澄澈月光中的树影似乎有点奇怪,形状不那么正常。他循着影子看去,找到那干枯枝丫上坐着的人。
逆着光,看不太清脸。青丝无束,任其自由被风吹拂。
身躯无力地靠在树干上,那双手却是极有力的,高举着酒坛,无规律地晃动,坛上两条红带子在风中乱舞。
不知为何,就是很容易让人想起“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么一句话。
一个月下愁影,酌酒祭月的孤人,哪像是那个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杀人不眨眼的男人?
肖愁稍稍偏过一点头,笑道:“小兔崽子看什么看?我就那么好看?”
娄酌收回他热烈的目光,改为深情凝视地面。
肖愁似是注意到了这点小动作,低笑一声,看向远方,咽了一口酒,感叹道:“这烟霞烈火——当真是烈火啊。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他坐在树上摇摇晃晃倒了几下,娄酌一下子心都给揪住了,尽管看见肖愁坐得安稳了也放不下心来,一言不发就在树底下守着。
肖愁往后看一眼,神色不悦,本想说“你挡住了我的影子”,目光最后落在了娄酌沉星一般的眼眸中,千言万语便都说不出了。
他呼吸一滞,心道:这长得可真是好看,像那家伙一样好看。
他从树上翻下来,星月光辉伴着他而动,就像是误入凡尘的谪仙。
他向娄酌一笑,像是要颠倒众生般的一笑。
拎着酒坛子径直走向娄酌。
作者有话要说: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宋,李清照小姐姐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肖愁向娄酌走来,那双有力的手环在娄酌颈脖,微微俯下身来,吻住了娄酌。
娄酌蓦地睁大眼,肖愁的手慢慢往上,抚摸着他的脸,触感微凉,动作轻柔。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娄酌猛然从床上起来。他慌忙收拾好东西,看了眼天色,挑起灯来看书,对着书上的字却越是心神不宁。
时隔多年,他做梦的大体方式一点没变。
为何听话本里做这种梦就是梦见俏生生的姑娘,他就是梦见自己师父?他师父可是只比他爹小几岁啊!总不能说他喜欢男人?旭朝民风可没那般开放,这种事可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
娄酌翻找着军营中的一些书——前任主帅大抵也是个风雅之人,行军打仗还不忘风花雪月,留了许多书在这,泛黄破旧的书看上去倒是更有韵味些。
他从摆放整齐的旧书中随意抽出一本,纸张已经变硬了,封面的字也已模糊,但是内里是完好的。
这像是一本手记,内容和字都很随意,字得连蒙带猜来看,和肖愁先前给他的功法的原件很像。
内容简单的很,口气随意,也没有那点文绉绉的架势,记录了一些在军营中发生的鸡毛蒜皮。就像是为了多年后找出这东西,还能有如故的成就感和如新的记忆。
这主人写道:“娄酌那王八羔子跑玉爵国去了,这家伙一定是去和肖愁偷情了。”
娄酌在昏暗的房中睁大了眼,仔细辨认着这几个名字,没错啊,就是“娄酌”和“肖愁”。
这书中多次提及肖愁,似乎与作者的关系在水火不容与如遇知音之间转换,只言片语中也看得出来是个风趣洒脱的人。
风趣洒脱嘛……娄酌联想到他身旁这个肖愁,风趣还算有吧,但是他看上去洒脱,也只是看上去。
字勉勉强强能看懂的那段文字,讲的是破北军攻打玉爵国那会儿,看上去这是前盛番侯留下的东西了。
主要提到的除了肖愁、沈旭和一位名叫唐盈的女侠,还有一个娄家讳莫如深的人——孤幽王娄酌。
看这里面写的东西,孤幽王应当与肖愁是一对爱人,都是痴情人,迫于金銮殿的压力只能遮遮掩掩。
娄酌,他也名唤娄酌,有着与孤幽王类似的出身,可他压根就不是这个人。
他轻轻将书合上,放到一边,想到他是如何能拜入肖愁门下的。似乎是他父皇娄斟做的事,而孤幽王是娄斟的亲弟弟。绕来绕去,阴错阳差,都归根于阴差阳错。
是不是在肖愁和娄斟眼中,他就只算一个孤幽王的代替品?娄斟对他宽容得不像父亲,更不像帝王。肖愁对他不冷不热,但也不怎像对徒弟,仿佛就是一个半生不熟的友人。沈旭亦是恭恭敬敬的,同辈相交,也是口无遮拦。
也难怪娄斟要给他改名,也许一切都只是这个名字给他的,他替人受了罢了。
他将书放下,书的最后一页写了规规整整的一行小字:“愿我王来生得尝所愿。”
最后一页由于年代久远而脱落,落到地上都碎了一个角。
他心情异样平静,可是他知道他没做错什么。
“二殿下?”有人老早就来敲门,是单翼的声音,“肖教主叫您去颉桓城。”
娄酌应道:“好的,多谢,将军先去吧。”他整好身上衣服,待单翼走后才出门。
唐公子夫妇二人原是在颉桓城开酒家的,肖愁昨夜喝的那烟霞烈火也是来自这里。
肖愁和将士有说有笑,也不像昨夜那个人了。
萧姑娘坐在娄酌身旁,低声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肖愁道:“二皇子殿下。”
萧姑娘眨眨眼,微张着嘴,发觉娄酌也在看这边,起身相迎:“在下萧菏,见过二皇子殿下。”
娄酌回礼,道:“夫人勿要多礼。”
萧菏笑道:“殿下不尝尝我家的酒么?”
娄酌双手笼在袖中,微微后挪半步:“多谢好意,只惜在下酒量不好,辜负了。”
萧菏尴尬的笑笑,正好此时唐公子叫她去了,才顺利脱身。
她低声道:“若笙,昨日守城的将军也来了。”
唐若笙牵住萧菏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看见了,年纪小了些,倒真像是故人。”
“是啊——”萧菏打着呵欠,“缘分真奇妙。”
唐若笙抬头想了想,道:“肖教主也好些年没来了,算算今天也是日子了吧。”
“啊对。”萧菏一拍手,神色仍像个二十来的姑娘,竟也不显得突兀怪异,“也不大远,待会儿肖教主定然会过去,还得是我们来招呼吧。”
唐若笙回看一眼:“怕是已经去了。”
……
娄酌本是安安分分坐在肖愁身边,肖愁也没打发他走,他也就一直坐着,肖愁也不特意避开他,聊着聊着就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娄酌十分无奈,也知道肖愁嗜睡的毛病,把肖愁扶起来,试图扛进屋里。
肖愁才刚趴下,有点酒意,昏昏沉沉,但好歹没完全睡着,转头问娄酌:“今天什么日子?”
娄酌把肖愁扶起来,比起几年前在孤幽王府那回,肖愁似乎轻了不少,也可能是他力气大了。
他道:“九月初三。”
肖愁停下脚步,眸中的酒意似乎霎时散去:“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转山转水转佛塔是仓央嘉措的诗,这篇文以后会有好多引用,根据我的计算,有一章用了六处引用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娄酌不敢说自己对肖愁这个人很了解,但是对他的行为还是心里有点数的。
通常来说,肖愁出去要娄酌一起的话,会直接叫上娄酌,不要他一起的话就什么都不说自己跑路,一把说一句什么却又没有明说的话基本意思就是“反正我要出去你爱来不来”。
一般娄酌是不太跟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看肖愁酒意上头,还有些瞌睡的样子,他便没由来的放不下心来,即使知道这人只能让别人出问题也放不下心来。于是他也就鬼使神差跟着去了。
肖愁来到了城外的一个小土包,那地方正好就在大旭疆域的尽头了,再前一步就是匈奴的地界。
肖愁一边走一边轻声唱,尽管极其五音不全:“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