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向苏青泽请示, 苏青泽摆摆手:“按照沈大哥说的去做。”言罢, 眼神担忧地看着两人, “顾大哥你要回镇国公府了, 那沈大哥怎么办?”
沈砚北自嘲地笑笑,眼神无奈:“能怎么办?长封贵为国公府大公子, 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无权无势……”
这话说得怪可怜的,苏青泽差一点就信他了, 心里还想要不要找赵御帮忙, 结果沈砚北话锋一转, 神情严肃地道:“我只能三媒六娉, 八抬大轿重新把他娶回家!”
苏青泽嘴角抽了抽:“呵呵……”
顾长封垂下眼睫, 遮住那闪烁不止的眸光。
苏青泽以为沈砚北是在开玩笑,可只有他知道沈砚北是认真的。
青年醉酒时说的话还历历在目,而且这也是他尚未恢复记忆之前心底的执念。
沈砚北微微笑,给顾长封烤肉烤菜:“不急啊,慢慢吃,吃饱了再去。”
“嗯。”顾长封低低应了声,眉头紧锁。其实他不想回镇国公府,更不想离开沈砚北,可他不回去就等于放弃镇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份,镇国公世子之位只能落入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异母弟弟手中!
他这个弟弟是个遗腹子。
顾青瑶的母亲听闻他出事后突然晕厥过去,太医来诊脉,说并无大碍,只是不能受刺激,因为她怀孕了!于是在他父亲过世半年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那日皇上和他提过的,顾青瑶的母亲让人上折子请封立国公府二公子为世子的就是这个遗腹子!
众人都言镇国公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镇国公为国捐躯还给她留了个念想。唯有他觉得这事情太过巧合,就像被人事先设计好一般!
他得回去弄明白。
沈砚北看他皱着眉,脸有郁色,柔声问道:“怎么了?”
顾长封抬眼看他,青年眼里满是关切,心里郁气稍缓。摇摇头:“没事。”
沈砚北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他没事,等吃得差不多,天色也差不多了,便送顾长封出门。待走到拐角处,沈砚北忽然转身把人堵住。
知道他有话要说,顾长封只用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凝望他。
沈砚北指了指自己的唇,轻笑:“做错事就要接受处罚。”
许久未曾听到的话让顾长封一愣,不由去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刚才说谎了。”沈砚北嘴角轻扬,直接点明。
“我……”顾长封这才明了,冷毅的脸庞微透出些许薄红,最后在沈砚北灼热的目光中缓缓贴近那温热的唇……
媳妇难得的主动,沈砚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捧住他的脸加深这个吻,直到两人气息缭乱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他。
额头抵住顾长封,沈砚北低声叮嘱:“答应我,万事小心。不要和她正面起冲突,更不要给她抓住把柄的机会!”他媳妇这么实诚,那国公夫人不用看都知道是个厉害角色,他一点也不放心他回去。
顾长封郑重地点头,沈砚北恋恋不舍地在他唇角亲了亲:“……记得想我。”
顾长封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丝丝缕缕的甜缠绕在心头:“好。”
“去吧。”沈砚北松开他。
顾长封深深看他一眼,毅然地转身出门。
沈砚北看着他直到那高大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才苦恼地皱起眉。
这下子好了,要孤枕难眠了。
“大公子?”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镇国公府下人见有人出来,忙迎上去。
来人身材高大健壮,五官如刀斧雕琢,粗犷而冷厉,的确是他们熟悉的大公子。奴仆松了一口气,埋怨道:“大公子你可出来了!这天色都黑了,这会才回去准得吃国公夫人挂落!”
顾长封只冷冷看他一眼,大步走在前头。
下人被那冰冷的眼神震慑住,还未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男人周身泛着寒意,生人勿进。几个下人你看我我看你,悻然地跟上去。
国公府灯火辉煌。
穿了一袭紫色用金线勾勒出富贵牡丹花样的绮罗长裙,全身散发着成熟女子风韵的贵妇人姿态万千地横卧于贵妃榻上,低眉顺眼的侍女跪在榻边,力道适中地给她捶腿。
屋中紫金瑞兽铜炉青烟袅袅,甜腻的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沙漏里的沙子不断落下,贵妇人涂满蔻丹的手掩嘴打了个呵欠,柳眉紧蹙,眼神嫌恶:“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有了野男人,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以往这个点,她早让丫头服侍着睡下了,可今日竟被耽搁了。
月前她女儿晋阳王王妃来信,说那贱种居然没死,还和一个穷酸书生在一起,他定是想起之前她杀他一事,问自己怎么办。她回信数落了女儿一通。
怎么办?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怎么办!
一个无父无母还需要她庇护的贱种,她要拿捏他还不简单!
家丑不外扬,以那贱种的性格,她相信他不会把那事宣扬出去,所以这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近几日有府中奴仆在街上看到了和那贱种长得十分相似且与一书生十分亲密之人,她料想就是那贱种,于是派人叫他回府,免得让他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人派出去都一个时辰了,还没把人带回来!
“真是不知好歹!”贵妇人低咒了声,正想唤人去催。一侍女快步走来,垂首道:“国公夫人,人带回来了。”
贵妇人冷哼,吩咐道:“让他进来。”
“是。”侍女领命退下,下一刻顾长封长腿一迈,跨过高高的门槛进门来。
“夫人。”顾长封看了眼贵妇人,低头道。眼前的女人一如记忆中那般美艳,也如记忆中那般对他不假颜色。
“跪下。”贵妇人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袖笼下的拳头猛地握紧,顾长封后背挺得笔直。
看他无动于衷,一手支颐的贵妇人面色一冷,坐起身,拂开捶腿的侍女:“大公子这是与粗俗鄙陋之人常混与市井,连礼法也忘了?竟学会了目无尊长、忤逆长辈?”
“他不是粗鄙之人!”顾长封沉声道。
贵妇人柳眉高挑,走上前逼视顾长封:“那是什么人?是你情郎还是你夫君?”
“他是我……”顾长封咬牙。
贵妇人高声打断他:“大公子,无媒是为苟合,为了维护镇国公府的脸面,本夫人可是要代国公行家法的!”
“再者冒犯大公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他真与你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我立马让人把他拿下送去见官!”
心中怒气翻涌,顾长封想到沈砚北的叮嘱,喉结滚了滚,半晌才开口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贵妇人意外地挑眉。
“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生命里的光。顾长封直视贵妇人:“我被顾青瑶谋害跌落山崖就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生的希望!
闻言,咄咄逼人的贵妇人面露不悦,斥责道:“大公子,药不可乱吃,话亦不可乱说。青瑶是你妹妹,她怎么会谋害你?”
顾长封沉默不语。
贵妇人冷声道:“大公子你莫不是嫉恨青瑶嫁给晋阳王才这般污蔑她?”
顾长封脸色一白。
当年他连晋阳王的面都不曾见过,可不知怎的流言四起,说他爱慕晋阳王,常常偷窥晋阳王,惹得许多仰慕晋阳王的男女看到他就唾骂,他百口莫辩。
看他变了脸色,贵妇人心里不屑,冷声道:“好了,大公子,去给你父亲上一炷香就安置吧。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你房里闭门思过。”
顾青瑶谋杀他一事就这么轻轻揭过?顾长封拳头握得死紧。
有婢女上前一步,态度冷淡:“大公子,请吧!”
国公府上下都得看这女人脸色行事,如今这女人有了儿子更是张狂。顾长封深呼吸一口气,默默跟着婢女身后去给父亲上香。
看他离去,贵妇人微昂起头,目光不屑更甚。想到自己那怕得匆忙来信的女儿,贵妇人没好气地道:“不过一长相丑陋的莽夫,何足为惧?”
顾青瑶道行不及她,当时的确是有些无措,可想明白了之后也不惧。只是担心顾长封回京城后对她不利,去信贵妇人让他阻止顾长封回国公府,后被贵妇人来信点醒才完全放下心来。
只不过这一事她能放下心,其他事却不能,尤其是关于晋阳王之事。
“王妃,王爷今夜……宿、宿在苏侧妃房里。”贴身婢女小心翼翼地说道。
“啪!”白玉瓷杯被狠狠砸在地上,碎了一地。顾青瑶紧紧揪着帕子,美目里满是嫉恨。
“她怎么还不去死?”
屋里的婢女全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贴身婢女支支吾吾地开口:“王、王爷吩咐了大夫要给她用最、最好的药,苏侧妃修养了几日已是大好,所以……”
顾青瑶恨声道:“行!我看她能熬几日!”胸前波涛起伏不休,顾青瑶怨毒地扫了众婢女一眼:“等王爷厌弃了她,立马给我把她买到窑子去!”
“这贱人这么喜欢被人骑,我成全她!”
被她如此咒骂的苏侧妃苏蕊珍此刻恨不得真如了她的愿被晋阳王厌弃,可惜这个魔鬼不肯放过她!
“爱妃……”晋阳王用鞭子的一端顶起苏蕊珍的下巴,叹道,“你真是美极了!”说罢,伸出舌头舔舐她脸侧细小的血痕。
“王爷,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苏蕊珍恐惧得不断往后缩,可身后就是墙,她根本躲不过。
“爱妃这是什么话,你上赶着勾引我还不惜下药给我,不就是想本王这么对你吗?怎么?本王满足不了你?”晋阳王如情人般在她耳边呢喃。
“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了我吧!”苏蕊珍全身颤抖,忍不住拼命磕头。
她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时光倒流!
当初以为嫁给晋阳王就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谁知道人前俊美风流的晋阳王私底下竟是另一幅模样!阴晴不定就算了,在房事上还有怪癖,尤爱折磨人!新婚当夜她就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
她进了这府里一个多月,就发现王府后院不断有高官或是富绅的女儿进来,可让人惊悚的是,那些如花般鲜艳的颜色竟然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第74章 殿试
被国公夫人罚闭门思过的顾长封看着自己落了灰也无人打理的老旧卧房, 心里一点波澜起伏也无。
这里只能称为他曾经住了近二十年的房子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清河郡东江县沈家村,在那个敬他爱他的青年那。
把屋子收拾了一遍, 顾长封找到了父亲当年送给他的兵书。
抚摸兵书泛黄的纸张和陈旧的笔迹,顾长封眸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父亲那日突然回家因发现那女人苛待他而大发雷霆,和那女人吵了一架并责罚了好些下人,那晚父亲应是没回主卧的,如果父亲没有和她同房,那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怎么来的?
顾长封放下兵书,当晚趁着夜色浓稠悄悄出了房门。除了看门的小厮根本就没有人留意他, 这倒方便他行事。
住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自是无比熟悉。顾长封避开府里巡逻的侍卫, 摸到主院去。
如今国公府的一切都掌握在那女人手里, 主院按照那女人的喜好改动不少, 顾长封找了两三间屋子才找到二公子住的地方。
相比他那个落灰的老旧房子, 这才三岁不到的二公子的屋子布置得极其奢华, 名贵的摆件随处可见。
屋里灯火辉煌,几个绿衣婢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大夫在给床上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孩诊脉。一个衣着较其他人略艳丽的婢女捂着红肿的脸趴在地上小声哭泣, 国公夫人阴沉着脸怒斥:“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公子的?”
“夫人恕罪,实在是小公子硬要和奴婢玩躲猫猫, 奴婢拦不住!”婢女痛哭流涕。
“拦不住要你何用?”国公夫人怒火中烧:“来人!把这该死的贱婢拖下去!”
“夫人饶命啊!夫人饶命啊!”婢女惊恐地瞪大眼, 忙爬到国公夫人脚边拼命磕头。国公夫人一脚把她踢开让人把她弄走。
老大夫捋捋胡子, 叹了口气, 国公夫人见状, 眉间忧色难掩:“张太医,我儿如何了?”
“小公子着凉发热,喝了药退了热应无大碍。只是小公子身子太过羸弱,不宜多动……”老大夫叮嘱道。
顾长封的目光不由落在那小孩身上。小孩五官和其母有些像,只是快三岁的孩童,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身子很不好。
喂药梳洗过后,国公夫人抱着小孩想要哄他入睡,可小孩抽抽噎噎地一直嚷难受,国公夫人心疼得不行,柔声劝慰了许久,小孩累了才迷迷糊糊闭上眼。
国公夫人轻抚小孩稀疏的发,爱怜地亲亲他脸蛋,杏眸里满是歉意:“好孩子,都是为娘不好,倘若再让你……”
那声音近乎呢喃,顾长封听不清,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那相拥的母子两便转身离开。
他回镇国公府的消息只要传到皇上耳里,皇上就会明白他的态度。如果皇上有意让他接手父亲的一应事务,这几日就会有所表示。
镇国公府……他不会久待。
御书房内之前被赵御派出去调查晋阳王后院侍妾情况的暗卫低头汇报:
“晋阳王风度翩翩俊美多情,许多官家或是一方豪富之儿女对其倾心,晋阳王来者不拒,位高者以侧妃之位相许,诱其嫁入王府,以此为纽带捆绑其家族为他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