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只得可怜兮兮的看着景逸直流眼泪,“阿景,好疼……”
他这个人,从小就怕疼,身上多了一道伤疤往往能哭两天,眼睛不小心瞟到伤口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有一次皇城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他被一个不长眼的侍卫推倒在地上被石子擦出了一道伤疤,血淋淋的横在那条白嫩嫩的手臂上,又一个人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一本正经的边哭边写遗书,被闻讯赶来的景逸和他母妃憧雪娘娘安慰了好久,好说歹说的告诉他不会死之后,还委屈巴巴的掉着眼泪将遗书塞进了景逸的怀里。
往往这种时候,景逸的母妃总会叹息不止,那时年纪尚幼的景逸总是搞不懂母妃眼睛里为何会有那么明显的惋惜之意,而现在,他似乎明白了!
景逸急忙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抱回床上,即便心里的情绪已经复杂到翻天覆地,却还是想着先将他安慰好。
韶伶久差点被这种疼痛折腾掉了半条老命,深呼吸了几下,又忍不住呜咽道,“阿景,你当时就不能留点情吗?”
景逸轻拍着他的背,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韶伶久咬了咬牙,忍着疼痛问他,“阿景,你怎么了?”
景逸半睁着眼睛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他的身后,仿佛他身后有人一样,韶伶久正想回头看看,却被他一把按进了自己的胸膛,闷闷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里,“阿久,你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韶伶久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阿景,怎么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景逸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不安情绪,像是担心韶伶久下一刻就消失不见了一样,像个孩子似的紧紧的抓着他,一动不动。
“没事。”景逸摇了摇头,眼睛里的暗光已经收了回去,一瞬间恢复了正常。将韶伶久平放在床榻上,帮他揉了揉后腰。
韶伶久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的忘记了追问,像只猫儿一样低低的叹道,“好舒服。”
想了想他又转头问景逸,“阿景,你知道黑体虫是什么吗?”
景逸手上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韶伶久又接着道,“那个小药师说我体内有三只虫子,阿景你知道吗?三只诶!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这么……”
景逸突然出声,双手紧紧的捏起,“他们把黑体虫种到你的体内了?”
不知道为什么?韶伶久感觉景逸的表情有明显的怒意,赶紧点了点头。景逸抓过他的手试了试脉象,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确认看起来没事之后,才道,“已经深夜了,明日再叫人帮你好好看一下,先睡了吧。”
“哦。”看景逸的表情似乎有所好转,韶伶久松了一口气,又见景逸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盒膏药,拆下他右手手臂上的绷带,伸手沾了一点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清凉的膏体一接触到皮肤,韶伶久登时一个激灵,待重新缠上绷带,那双涂抹膏药的手却还到处流连不止,他真的躺不下去了。
“阿景,还是我自己来吧。”他颤巍巍的出声,景逸却看都不看他,自顾自的涂抹下去。
昨日景逸将他抱回来的时候,由于担心穿上衣服擦着皮肤会睡不好,也就没有给他穿寝衣。所以他一直都是赤身裸体的躺在被衾里,就连刚才抑制不住掀开被衾的时候也是如此。韶伶久光是想着就觉得应该扇自己两巴掌,脸涨得通红,干脆扯过被衾遮住了自己的脸。
那只大手似乎在他的右下小腹处细细摩挲了一会儿,片刻之后转移去了别的地方,等到整个膏药终于涂抹完之后,韶伶久赶紧溜进了被衾里,脸也捂得死死的。
景逸颇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团子,净手后便道,“阿久,好好睡觉,今夜我去御书房批阅奏折,长青在外面,有事叫他。”
韶伶久低低的嗯了一声,景逸隔着被衾轻拍了他一下,便离开了昭阳殿。
长夜漫漫,有人倦意涌上睡得香甜,也有人正暗自神伤。
无垠楼四楼雅间,赫连皌静静的端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白玉的衬托下显得高洁了不少。他眼睛眺望着远方,视线在整个天城的灯火阑珊中穿过,一切的热闹似乎都与他无关,那个他心心念念之人,也再也与他无关了。
许久,他才将目光收回来,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状似潇洒却也藕断丝连,将白玉杯搁在桌上,从窗台一跃而下,消失在烟火里。
正站在窗边看风景的肖以安眼睛一亮,摇着扇子与坐在桌边的越千打趣道,“阿越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不记得你了,你会怎样?”
越千的眼睛里似乎有情绪在闪烁,却不长久,并没有给肖以安看懂他的时间,只一句话,便下了定论。
“忘了更好。”
肖以安轻笑一声,看着天城人每夜都会放来赏乐的烟火,暗暗隐藏着眼里的失落之意,也好,若是能够忘记,自然是好的。
第9章 三蛊一体
韶伶久这一觉又是睡到了日上三竿,他才刚刚出了个声,长青便将已经准备好的洗漱品和饭菜一一端了上来,正对上长青那极具关爱老弱病残的眼神,韶伶久实在忍不住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长青赶紧走出了殿门,那慌乱的脚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一样。韶伶久默了一会儿,慢慢的支撑起还有些酸软的身体,草草洗漱了一下,再去隔间找到了一套惯常穿的白色广袖长衣。他下意识的轻轻摩挲了一下纹绣在衣襟处的文樱,这是一种很小的花朵,淡淡的粉色装点在衣襟上别有一番雅致,似乎是他曾经在书里面看到过的,当时很是喜欢,便找绣娘绣在了衣襟上。
韶伶久站了一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找哪位绣娘绣上去的,暗自想了一会儿,最后归结在自己记性不好这上面。记不得就记不得吧,到时候找景逸再帮他找人绣几件就行。
“又在发什么呆呢?”
韶伶久一惊,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转头去看。景逸好笑的看着他,“衣服不穿在这傻站着干什么的?”
“……”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未着片缕的状态,抱着衣服赶紧跑到了檀木屏风后面手忙脚乱的套上长裤和中衣,等他将衣服穿好,整理了一下走出来,便看到景逸端坐在桌前,笑着看他,“阿久,这么快你就习惯不穿衣服就在殿里乱走了?”
韶伶久顿时噎住了,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站着措了半天的辞,最后只得无奈道,“阿景,你最近怎么那么会打趣人了?”
景逸笑着站起身将人拉到腿上坐着,“我不是一贯如此?只是阿久之前没注意罢了。”
突然就这样被人拉到腿上,韶伶久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试着挣了挣,毕竟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坐在别人的腿上过,本来脸皮就薄,现下只是就这样坐着,脸就已经控制不住红了起来,挣了一会儿没有挣开,韶伶久只得正视上景逸带着笑意的眼睛,“阿景,别玩了,我真的饿了。”
景逸闻言立刻将他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好,阿久好好吃饭。”
得了放松韶伶久赶紧低头吃饭,他胃口向来都很好,只要是吃菜,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就能吃好几碗饭。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来是小时候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慢慢养成的,虽然他不至于吃剩饭住柴房,却常常吃的都是些不好的食材做出的饭菜,十多岁的时候就吃出了病。第一次进宫吃了憧雪娘娘准备的山珍海味之后,当即忍不住反胃吐了一天,连前来看病的御医都直感叹他那么小的孩子,就吃坏了胃口,连一顿好的都吃不了。
许是因为见过韶伶久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每当他一吃饭,景逸就会坐在一旁守着他,满脸愧疚担心他又吃出了问题。庆幸的是韶伶久天生就爱忘事,情绪忘得更是快,过了一会儿就又活泼乱跳了起来。
静静的看着韶伶久吃完饭,景逸将他拉到桌案边,长青目不斜视的快步走进来将残骸收拾掉,便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袍的人,韶伶久一看到他,立刻笑嘻嘻的站起来打招呼,“大白,你来了。”
白玧沨淡定的站着,面向景逸行了一礼,才不咸不淡的道,“自个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心叫大白,你叫大伯都没人搭理你。”
韶伶久依旧笑得一脸开心,“这不是相信有大白会救我的嘛。”
白玧沨冷哼一声,将背上的暗红色药箱取下,将一个手枕取了出来,放在桌案上,“把你的蹄子拿出来。”
韶伶久依言将手伸了出来,放到了手枕上。看着白玧沨皱着眉头把脉,过了一会儿又示意他把左手伸上来,韶伶久一边放上去一边想,难道不同的手诊断结果都不一样?
等两只手都试完,白玧沨才舒缓了眉心,韶伶久立刻调笑道,“怎么样?我还能活多久?”
他只顾着看白玧沨的反应去了,倒是没注意景逸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捏紧了手,白玧沨也丝毫不含糊的回他,“活不成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以韶伶久对白玧沨的了解,自然知道问题已经不大了,顿时又想像以前一样直接扑了上去把这个文弱医师放倒在地上,却听白玧沨又凝重道,“黑体虫从起用开始可以存活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做好打算,以免突发情况。”
“还能有突发情况?”韶伶久完全不知道这种蛊虫的作用,连忙问道,“黑体虫存活对我会有什么影响吗?”
白玧沨将手枕收回自己的药箱道,“黑体虫是十大难伺候蛊虫榜上排名第八的蛊虫,不管是饲养环境和饲养食料都是极为难寻的,及其讲究。既不能含有用含有毒素的花草,也不能用普通的花草,成虫期间还不能离开视线一步,得时时刻刻都要帮他注射一种带有上瘾效果的麻痹药物,有些体质不好的虫在这个过程就直接不堪重负死了,能存活且有用的黑体虫少之又少,还直接给你用了,真真是……”
白玧沨状似惋惜的摇了摇头,“真真是谣言害人啊!”
忽视掉白玧沨眼里明显的惜物之情,韶伶久轻咳了一声,也顺道为体内的黑体虫默哀了一下,“这么贵重的虫子,既然用在我身上却没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不干脆将我杀了算了?”
白玧沨点了点头,“这也是最为可疑的地方,所以你近日还是好好的呆着养伤,别到处瞎溜达,我最近忙得很,没闲心管你的死活。”
韶伶久切了一声,“你每次都这样说,最后帮我治病的还不是你。”
“信不信我下次真的就不管你了。”白玧沨轻吼了他一声,真的是只差揪着这个人的耳朵告诉他注意自身安全了,偏偏这人一贯的浪到没边。
韶伶久没忍住笑出声,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的光芒,“你看,你自己都说了,还有下次。”
白玧沨干脆关好药箱背在背上要走了,在一旁坐了许久的景逸也站起了身,“阿久,你好好休息,若是闷了,叫长青陪你出去走走,我跟小白说几句话。”
“……”
白玧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个大白一个小白,当他是家养的狗不是?
“哦……”韶伶久故意拖着声音说话,景逸无奈的笑着,白玧沨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小瓷白瓶,迎面扔向了他,韶伶久反射性接住,便听到白玧沨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把你脖子上的痕迹好好给我遮遮,我要是你,都羞得没脸见人了!”
韶伶久偏头摸了摸鼻子,怪他了?他的寝殿本来就没有镜子,他更是没注意到。
两人并肩慢慢的走到了御花园,近冬的花园里有些凋零败落的感觉,一点装饰的颜色都没有,白玧沨静静的看了一会,突然道,“话说,咱们都相识了快十年了。”
“嗯。”景逸点点头。
他们三个人是少年时候就认识的,白玧沨是御药房请来的医师,因为比他们都大,自然凡事都会照顾他们。虽然景逸贵为皇子,但由于有韶伶久这个爱玩爱闹的,三个人经常走在一起,关系好到韶伶久三天两头都要提一次结拜这件大事。
三个人一个很理智,一个习惯性宠溺,一个有恃无恐总是瞎闹闹,最后倒是真的结拜了。自此,身为三弟的韶伶久更浪了,只要一见到白玧沨,立刻一下子扑了上去,害他直接摔到地上,还得给他当肉垫。
这种时候三个人就会上演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韶伶久只管跑,白玧沨在后面追,景逸刚开始还会劝一下,看两个人玩得开开心心的,最后干脆淡定坐着看书了。
反正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明明都快要抓到了还悄悄后退了一步他又不是看不出来。
白玧沨轻笑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不等景逸问他,便转头道,“你想问我什么?”
景逸定定的看着他道,“三蛊聚于一体会怎样?”
白玧沨闻言依旧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记得清楚。”
这样说着,他却没有急着回答他,“你要是不当这皇帝,说不定我还能收你作关门弟子。”
景逸一双眼睛看着路旁呈凋零状态的枯枝,没有抬头,“只有做了皇帝,才能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玧沨又笑了,“你想要的,不过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景逸也轻笑出声,“你倒是也看得清楚。”
白玧沨点点头,“我也不是傻的。”
景逸抬头看他,正想说话,冷不防白玧沨又道,“我现在问你有没有后悔还有意义吗?如果有一天你没守好他,让他全部都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