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印[古代架空]——BY:tangstory

作者:tangstory  录入:06-16

  他脚踏的坐骑已是找遍人间再见不着第二头的凶物,但那人身上的煞气,竟还压了脚下的异兽一头,越过百丈之遥,直似狂风卷地,扑面袭来。
  不是似风,而是当真有风乍起。
  昙山佛杵一指,便有疾风平地而生,卷起僧人衣摆,烈烈飘扬处,与其说是凶煞,不如说是孤绝——他的神色那样冷淡,高高在上地看着眼前战阵,如同仙人看着人间,凡人看着蝼蚁。
  “狸奴。”
  便连话语都听不出分毫人气,僧人启唇,清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去吧。”
  作者有话说:狸奴的本相可以想象一下麒麟(但不是麒麟瑞兽,狸奴宝宝还是挺凶哒)反正不是悬疑文,我忍不住要剧透一下…………………………………
  …………………………………………………………………………………不想被剧透的快点叉……………………………………………………
  ……………………………………………………大师是神仙血脉,好不容易写了一个不是人(?)的攻,终于可以想怎么帅就怎么帅了,原谅我!


第二十二章
  世人多知天朝北方有属国瓦剌,举国上下,不分男女老幼皆能弓擅马,但细考起来,“瓦剌”二字不仅有“草原百姓”之意,还有一个“森林之
  民”的译法。
  但要说真正属于森林的子民,还要看向西南莽莽群山之中——苗民古称苗蛮,血脉中流淌着夷族的勇猛擅猎,便见战阵之中,四百交错站立的弓箭好手俱是精壮的苗民汉子,异兽身形甫动,第一轮箭雨便已瓢泼而下。
  普通弓箭射程超不过六十丈,但西南精兵用的乃是重弩,三排弓手有先有后,箭不仅快,而且准,非但准,且还层叠有序,弦松箭出,阵前百丈就是一方人鬼退避的禁地。
  异兽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足不沾地,直跃出三十丈,身在半空已迎上密密麻麻的箭雨。
  僧人稳稳立在异兽背上,袍袖当风,执礼的左掌轻轻一翻,掌中具现一尊铜佛,佛像转瞬化作十八僧影,虚虚渺渺浮于半空,每道僧影都有成人大小,却不做僧袍打扮,而是人人精赤着上身,肌肉贲张,宛如铜铸,俨然是武僧形貌。
  十八武僧甫一现身便已各踞其位,正是佛门战法中驰名遐迩的十八罗汉阵:“——喝!”
  武僧招式没有半分花巧,一声断喝,十八人如一人般齐整,沉步、冲拳——便见迎头密密麻麻的箭雨,被一道如山罩顶、似海啸卷的气劲皆数排开,箭未落地已化作齑粉,为腾跃的异兽辟出一条坦荡通途。
  狸奴吼过一次便再不出声,全副气力都用在了足下,跃出三十丈后再一点地,竟还能跳得更高、更远,再落脚时已准准踩在了匍匐在地的象王背上,明明是只庞然巨物,却也没将那只战象踩出个好歹来,只似扬威般,借这一踏之力扑入象阵后的人群。
  “莫伤人命。”
  僧人面色冷清得仿佛这人间所有的生灵俱不在他眼中,口中却淡声吩咐了一句。
  影随身动,十八武僧的虚影紧紧跟在巨兽身后,不再结阵迎敌,而是一化二、二化四,七十二道虚影落地便化为实形,手中俱执佛棍,招式间并不伤人性命,只将欲要上前拼死纠缠异兽的兵士打断手骨,拎起扔开,为狸奴清出发力腾跃的空敞,送它两个起跃便穿透战阵,转瞬没入山林。
  “我的祖宗诶,你这师侄的修为可比你强多了,”吴淼淼遥遥瞥了一眼山脚处的动静,也不管他的祖宗正被他绑在阵中受罪,越紧张越话痨地嘀咕,“照这个架势,没准你们人间什么时候也能修出一尊真佛……”
  “别啰嗦了,那只异兽交给你,老衲倒想会一会……”
  “会个屁,跑啊!”吴淼淼突然眼中一亮,要紧时候半句废话没有,蓦然现出本相,长尾一卷,便将夏春秋和西南王两个老头儿卷到了尾巴里,腾身直冲云端而去!
  老僧全无防备,被卷到半空时还如坠云里雾中。
  他看不到身周景象如何,通往石台的山道上却还站着许多给老王爷押财运宝的仆众,便见百余凡人瞠目结舌,齐齐抬首望向天际——夏春秋曾疑心吴老板的本相是只虫子,实则不能说错,也不能说对。
  吴淼淼化身本相时亦有青芒耀目,一道青芒冲出了数百丈高,才让凡人得以窥探它的全貌:那是一条背插骨翼的巨蛇,蛇身上却又生出数不清的蜈足,骨翼一振便拔高百丈,直直投向天际涌现的黑云之中。
  时近卯中,东方本已浮现晨曦曙光,但当黑云猛然涌现,便如浓墨般洇染了天际,这人间晨曦即刻随之一暗,竟像东升的旭日也要被那黑云打压得难再升起一分。
  那翻卷汹涌的黑云自然不是什么祥云,而是劫云——两界交汇,罅隙翕张,便是此方人间的灾劫。
  灾劫首当其冲地应在了布阵的山峰上,但见一座高峰自山顶起轰然崩塌,地动山摇之际,块块巨石合着数不清的泥土断木,隆隆有声地滚落山下。
  狸奴负着僧人,纵跃穿行在乱石之间,却只如履平地。
  然而纵使异兽心智只如人间幼童,也感到那片劫云中的熟悉之意,边跑边抬首望向天际,口中呜呜低鸣,好似孩童哭啼。
  “想去便去吧。”
  昙山淡声说了一句,自兽背腾身而起,落地疾奔向山腰石台所在。
  “呜……”
  狸奴慢下步子,又呜咽了一声,圆瞪的兽瞳满是不舍地看了一眼天,又转而盯着已快看不见的人,终未化光扑向那方让它倍感亲切的所在,而是紧追两步,垂首挨蹭了僧人一下,将他重新负于背上。
  夏春秋在石台左右布有数十死士护阵,眼下老僧人虽不在了,死士却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俱忌惮着身中的蛊虫,眼见山摇地动间有一人一兽须臾间扑上石台,也决断不了是该打还是该逃。
  昙山却视他们如无物,长身立于坐骑之上,左手结印,右手执杵,重重顿入虚空——这般天地异动的非凡热闹,便是边涌澜痛得神智模糊,也被吵得勉强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这是回光返照了吧?
  吉利了一辈子的挽江侯,只觉自己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都异常的大吉大利,祥瑞齐天——佛杵顿入虚空,本应无响无声,却听云霄之上传来一声佛喝,东方本已黯下去的晨光,便在这轰然一喝间光芒大盛,半轮旭日挟霞光火彩跃出群山,霞光磅礴,如火如虹,席卷向西方浓墨劫云。
  佛子身后,战佛法身伴霞而生,三头六臂,怒目獠牙,是真正的修罗道主,八部战神。
  修罗法身虚影转瞬没入僧人身中,借战佛之姿,号武神之灵,以人间之名,作光暗之争!
  僧人的魂魄却抛下了自己的肉身,竟以神魂飞掠入阵,紧紧拥住一个受苦的魂魄,几乎是虔诚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边涌澜虽能勉强看清天地间的异象,却见不得生人魂魄,只在被佛子拥入怀中的刹那,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被那个人抱住了。
  那是来自神魂的感知,是魂魄与魂魄的纠葛缠绵,亲密得世间没有一句形容能够言表一二。
  所有的痛楚便在这一刹那尽数退去,无苦无厄,无痛无怖,所谓极乐,不过如是。
  长安印本悬于阵眼处嗡嗡鸣动,却在僧人以神魂入阵时便渐渐安静下来,两个呼吸后,那天际黑云蓦然一收,比乍现时更为飞快地消散了。
  护阵的死士早被修罗异象吓得四散奔逃,有胆子大些的,边跑边还抬了下头,听得天际一声痛苦长嘶,因为离得太远,听上去倒不十分吓人。
  西南群山无边无际,数百里外深山林中,突闻一声巨响,古木倒折无数,烟尘散尽,只见地上一个大坑,坑中盘着一条半死不活的巨蛇。
  蛇身上本生有两对骨翼,右侧那一对却似被什么极利之物一斩而断,蛇首也似被什么东西削了小半个头去,若是普通巨蛇,伤成这样定是早死了个透,但这背插骨翼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凡物。
  片刻之后,盘着的蛇尾动了动,颓然松开,便见夏春秋拎着吓得只剩一口气的西南王,从蛇尾后绕了出来,浑身上下竟没有什么伤处,只是面色阴沉不定,似憾似怒。
  “……小友,你哭丧着个脸是做什么……若不是我当机立断……你们俩也活不下来……”
  吴淼淼早在化作本相时就舍了人身,只是异兽精魂,在这人间根本维持不了原形太久,一句话的功夫,巨蛇已化作一团青芒,飘飘忽忽悬在老僧身前。
  “你可是怪我……唉,算了。”
  这异兽以为老僧沉着脸不说话,是怪它逃得太急,结果只差一刹,功亏一篑。
  以这小友的脾气,必是想说,若是留下来先解决了那小和尚,胜负恐怕还要两说。
  可是夏春秋又哪里知道,异界生灵俱有真识化光的神通,狸奴不如吴淼淼修行深厚,尚且想走都能走得及,若是吴老板不管他们两个凡人,不以本相飞天而行,现下早在老家逍遥了。
  便是最后一刹,眼见罅隙关合,吴老板若真不管他们的性命,也未必不能化光一搏,兴许就能走得成。
  可它终究只是转头侧身,舍了小半个脑袋和一对骨翼,险而又险地自猛然闭合的罅隙边滑了过去,护着他们落到了这处林间。
  只是伤势至此,神物已知自己是个注定要身死道消的下场,也不愿再分辩这些劳什子,最终只学人叹道:“唉……你们人间虽有诸多让我不解之处,但我也跟你们凡人学了有诺必践、有恩必报的道理……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
  “你们也不欠我什么……也许只是我不舍得……”
  “莫再多言,”老僧突然沉声道了一句,抬手便要将委顿于地,也不知是装晕还是真晕的西南王毙命掌下,“你先借这老头儿的躯壳用一用,待我……”
  “不可!”
  青芒却猛地窜到了老僧掌下,阻他枉造杀孽。
  “我以为我舍得……却到临了才发现……”
  青芒忽暗又明,二十六年的人间岁月便在这一明一暗间恍然飞逝。
  “你们人间是真的热闹啊……”
  十岁的小儿立在街头,穿着娘亲一针一线给他做的新衣裳,看到几月前才遭了大水,几乎家家服孝的镇子,人们又勉强打起欢颜,见面互相道一声:“过年好啊。”
  “玩的也好玩,吃的也好吃……”
  有街坊邻居不知这小儿躯壳中已换了一个不属于此间的魂魄,只是心疼这命大活下来,却死了爹的孩子少人帮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见着他便要分给他一份。
  “而且你们长得都挺好看,当然还是我老婆最好看……”
  神物不知凡人美丑,只是觉得此间许多生灵都跟自己这躯壳长得差不多,全是一模一样叫人的东西,便就都好看——在它老家,没有一个生灵长得跟它一模一样。
  可及到结了一段人间姻缘,挑开盖头的一瞬,它又觉得,这盖头下的姑娘是人间生得最好看的一个。
  “不知道妞妞的咳嗽好没好,以后听不听她娘的话……”
  “你……”
  夏春秋的手掌被这团渐渐黯淡的青芒拦着,迟迟落不到西南王头上,最终长叹一声,极轻微地,似怕碰坏了什么一般,轻轻抚了抚掌下青芒,低叹道,“是我……”
  “不是,是我自己不舍得,”青芒仿佛安慰般蹭了蹭老僧的手掌,打断他道,“是我临了才想明白……原来这人间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便连一粥一饭,我都不舍得。”
  “…………”
  “小友,我既称你为友,便真当你是我的朋友,”青芒轻叹一声,最后劝了一句,“……莫再执着,不值得。”
  真识耗尽,魂飞魄散,这不知修了人间多少岁,异界多少年的神物最后去得潇洒,就此自散于这片本不属于它的热闹天地之间。
  作者有话说:恭喜吴东西的戏份杀青(递fafa)它的本相可以想象腾蛇,不过也不是腾蛇,没见过这么财迷又怂的腾蛇……


第二十三章
  边涌澜侧卧而眠,睁眼时只见一地竹影——暮春的阳光斜照进屋中,窗外遍植慈竹,风起竹摇,便在床前投下一地竹影摇曳。
  他眨了下眼,便见竹影中又多了一道颀长的人影——昙山走到床边,微微倾身,为他把散了一脸的发丝理到耳后,淡声道:“想来也该醒了。”
  僧人的语气仍是那般清淡,挽江侯却笑了,突抬起手握住僧人未及缩回的手腕,语声晏晏道:“大师,你是不是亲我了?”
  寻常人晕了三天才醒,总难免要琢磨琢磨,我是谁?这是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但有的人不仅不琢磨,还要寸阴必争地不说人话。
  不说人话也罢了,偏还力气大得像头驴,半点不像昏昏沉沉晕了三天——挽江侯用的是个防备僧人一语不合,甩手就走的力气,哪儿成想昙山本就没要走,被他一握一拽,整个人直直倾倒,若非僧人见机得快,就势撑住了床头,便要正正压在他身上。
  “…………”
  “…………”
  床上人身子未动,头却不由转了转,微仰起脸看向仅在咫尺的佛子。
  “…………”
  “…………”
  “…………”
  “涌澜,”对望半晌,昙山先开口,冷冷清清地问他,“你脸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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