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没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来的宫人恭敬有礼,行过礼后对星北流道:“大公子,二殿下很希望能够邀请您前去坐一坐。”
长光有些不悦地皱起眉,正要开口拒绝,星北流却暗中抓住他的手,往后扯了扯。
他对宫人露出温尔有礼的笑容:“既然殿下邀请,深感荣幸,还请带路。”
长光脸色微微有些发黑,但碍于外人在场他也不能够说什么。星北流放开他的手:“再等我一下吧,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找江国公。”
长光不情不愿地说:“那我先去军营里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事情。”
星北流点点头,跟着沉如琰派来的宫人去了二皇子宫殿,长光站在原地,等完全看不到他们人影后,才转身离开。
·
沉如琰邀请星北流在他书房见面,宫人们端上来了茶水和点心。
“上次长光带回去的糕点好吃么?”沉如琰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将桌上的食物都摆放在星北流面前。
星北流的目光扫过那些工艺精美的食物,不管是茶水还是点心,他一个都没有动,只是坐在位置上。
“挺好吃的,二皇子妃手艺很好。”星北流点头,“听长光说二皇子妃已有身孕,恭贺殿下将为人父。二皇子妃既然有孕,这些事就不该再亲力亲为,以免太过劳累。”
沉如琰微微笑着:“我先替绮怡谢过大公子的祝贺与关心。她就爱摆弄这些,谁劝都不听。喏,今天这些也是她听说大公子今天要来,特意做的,大公子若是想感谢,倒不如尝一尝,才是对她最好的感谢吧。”
星北流听此话,并没有立即动手。他迟疑地看了一眼那些点心,伸手取了一块,慢慢地吃了起来。
食物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而且他上次吃了长光带回来的二皇子妃做的点心,确实十分好吃。
沉如琰见他细嚼慢咽的样子,迅速收起那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手指在实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开口道:“今日请大公子前来,就是有些话想说。”
星北流吃东西的动作一顿,慢吞吞地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沉如琰望着他,并没有说话,似是在沉吟,思考如何开口。
良久,他才一笑道:“大公子很清楚,我为何以这个名义邀请你来。”
以二皇子妃有身孕,要他亲自来道贺的名义,不过就是想告诉他,自己将要成为父亲。
星北流装作没有听懂,惊讶道:“殿下是想提醒我,该早日成亲?”
沉如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还真是……你放心,你现在是不会有成亲的烦恼,毕竟威正帝想亲自为你决断亲事。长光那边你也不必担心,星北彤不会嫁给他,星北彤将会属意其他的人。”
听他说让人放心的话之后,星北流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沉如琰既然都这样说了,也就意味着他会亲自解决长光与星北府联姻的事情。
有了他主动的示好后,气氛也没那么客气疏离了。
“现在星北府是你回不去的地方,你就打算住在长光那里么?”沉如琰淡淡地问,“想来晚离郡应该也回不去了,就算主母不在意你继续管辖此处,长光和威正帝无论哪一个都不会放你回去。”
星北流笑了一下:“还应该加个你,你也是,不希望我回去吧?”
沉如琰半点没有露出被揭穿的尴尬,面色平静:“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我希望你留在皇城,来帮助我,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本来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想法,为何现在还要借用将为人父这个理由呢?”星北流道,“难道这会让自己的行为显得更为合情合理一些么?”
他的语辞有些不敬了,但是沉如琰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并非如此,只是想到将要来到那个世界上的孩子,忽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不止是为了自己,还要想到其他的人。”沉如琰看着他眼神十分的真挚,“不止是为了妻子,孩子,还有许多为我付出、支持我的人。”
“如果我在皇位之争中输给沉如瑜,那么他要的不止是我和我的亲人的命,他会把所有在朝中支持我的人清理一遍,还会把站在我这边的人铲除。这些人有,肃湖卿,他背后的肃家可能都会受到影响,还有江国公,长光也会受到影响,以及还有你……我的弟弟。”
☆、狂澜(五)
沉如瑜从刑狱出来后,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宫殿去,而是先去了继后那里。
他径直走进继后的宫里,脸上带着笑意,让继后看了出来。
继后让宫女去沏茶,屏退了其他人,忙问:“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沉如瑜笑着回答道:“处理好了,母后不必担心。”
继后的神色稍微放松了一些,在旁边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捂着心口处:“处理好了就行……最近我这心头总是不安……”
“母后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从未见母后如此慌乱过。”沉如瑜也跟着在继后身边坐下来,“都怪孩儿这些天没有关心母后。”
继后叹了声气,脸上露出些疲惫的神色:“都怪那些没名堂的传闻,害得我寝食难安……”
沉如瑜眯起眸子:“传闻?关于星北流的?”
继后点点头。
“母后还没有告诉我,之前早上想说星北流什么事情?”沉如瑜问,“母后到底查到了什么?”
继后却有些犹豫起来了:“现在还没有找到确切的事实证据,我实在是不好说……”
沉如瑜不以为然:“但是母后总该告诉我,这些天您到底在为什么烦恼吧?”
这样一说,似是有道理,继后想了想,正考虑从哪里开始说起,这时候有个宫人进来通报,说是外面有人要见四皇子。
沉如瑜挥手:“让他进来吧,说不定是宫里那边有什么事情。”
继后也点点头,应许了。
然而进来的并非是沉如瑜手下的人,身着翎猎骑军营制服,手中捧着一个小匣子。
那名军士见了沉如瑜,单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道:“属下见过四殿下,见过皇后娘娘。”
沉如瑜摆手:“找我什么事?”
军士将手中的匣子呈了上去,旁边有宫人连忙接过。
“这是大统领派属下给四殿下送来的东西,大统领说了,希望四殿下笑纳。”
沉如瑜微微皱眉,长光竟然会给他送东西过来?只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让宫人把那匣子拿过来,正要伸手打开时,跪在地上的军士又道:“对了,大统领还有一句话要属下带给四殿下。”
沉如瑜的手停在半空,转头问:“什么话?”
“大统领说,四殿下想来是十分欣赏那名婢女能说会道的好技巧,所以派属下亲自给殿下送了过来。”
沉如瑜神色一怔,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伸手掀开了宫人手中匣子的盖子。
他只看了一眼,顿时发出一声怒骂:“混账!”
匣子被他打翻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沾着一丝血迹的白布轻飘飘落下,盖住了那从匣子里掉出来的东西。
继后惊恐地叫了一声,捂住胸口脚下发软,旁边宫人及时上前来扶住了他。
沉如瑜气得双眼发红,指着那军士浑身都有些发抖:“你……你们……”
军士神色不改,再次行了一礼,看也不看地上被白布覆盖了的东西,然后站起身。
“属下只是负责送东西和带话的,”军士一抱拳,“四殿下,既然东西和话都已带到,那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这话后,他没有再去看沉如瑜和继后两人难看到极致的脸色,自行退下了。
沉如瑜气得面容扭曲,指着滚落在地上的匣子,对旁边扶着继后的宫人怒吼道:“给我滚出去!把这个拿走!拿走!”
继后也不住地抚着胸口,重重地喘着气,几乎瘫软在椅子上。
她的声音因为惊惧颤抖不已:“混账……那个该死的长光……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沉如瑜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告诉父皇,这婢女并非是星北府的人,我是随意找了个人来污蔑星北流,所以才逼供那名婢女,承认自己不是星北府的人。又为了让她无法辩驳,才割了那婢女的舌头,送到我这里来,是为了示威!”
继后听完后,更为恼怒地骂了几句,又道:“他这是记恨你对星北流做的事情,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要去招惹星北流。长光这边我们还能对付,可是还有你父皇……”
她忽然闭了嘴,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像是自知失言,可是后面说的话已经收不回去了。
沉如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微微睁大眼,走到继后面前:“母后……你说什么……?”
“你为何要这样说?你为何要说我招惹星北流,父皇会……”沉如瑜眼睛露出震惊,也有几分猜测之后的明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母后,快告诉我!”
继后回避着他的直视,期期艾艾想转移话题,却被沉如瑜死死抓住不放。
“母后!快告诉我!你今天一直想告诉我的是什么?这几天让你惶恐不安的事情是什么?!”
继后看着他有些赤红的双眸,心下一横,闭着眼大声道:“星北流……星北流是皇帝的孩子!”
沉如瑜瞪大眼,往后趔趄了半步,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谁,谁是父皇的孩子?”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继后索性将一切全盘托出:“我之前就听宫里有传闻说,你父皇二十多年前曾经和一位不知名的女子有过一个男孩,而他当年派了长光的父亲江成逝,前往东荒大川寻找一个孩子,似乎就是星北流!”
“所以我最近就在查这件事,发现这些,似乎都是真的!”
沉如瑜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怎么可能?如果星北流真的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怎么可能忍受他在主母手中?”
继后咬着牙道:“所以这也是我很奇怪的一点。我本来想过,星北流有没有可能是主母和你父皇的孩子,这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你父皇默许了主母抚养星北流。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并非如此!星北流的母亲另有其人……”
沉如瑜还是不信:“不可能,这不可能……星北流……星北流怎么会是皇子!”
这不能让他相信,自己突然之间,就多出来了一个兄弟?
继后拔尖了声音:“这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父皇一直都待星北流这么好?甚至好过你和沉如琰!”
她的眼角微微抽搐,那些代表着她已不再年轻的皱纹很突兀地显现了出来,疲态和没由来的恼怒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笑与丑陋。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只有二皇子、四皇子,唯独缺失了中间的那个三……没有三皇子,也没有三公主!因为这个‘三’,是你父皇给那个人留了二十七年的位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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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个亲昵的称呼湮没在窗外轻拂过的风中,被吹得无影无踪。
星北流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但他很快忍住没让自己看上去有什么失态。
“殿下自己也说了,您背后有许多支持的人,不缺我这体弱多病的一个吧。”他淡淡地回答道。
沉如琰摇摇头:“不,与之相反,你是最重要的一个。因为你才是能够掣肘威正帝的人,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威正帝多年来不肯立我或者是沉如瑜为皇位继承人,他是在等谁?!”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有几分严厉起来。
星北流退后一步,摇摇头,有些不想再听了。
“自古当以嫡长子为继承人,只要威正帝现在还处在抉择中,你就是最有可能为太子的人!”星北流直视着沉如琰的眼睛,“沉如瑜斗不过你,你才是最有竞争力的人。”
“你太天真了!”沉如琰低声吼道,“沉如瑜有继后,继后的娘家是我不可能撼动的大山,到最后我都不敢肯定威正帝在逼不得已做出选择时,他还会想到要立嫡长子这件事情!”
继后的娘家多有朝中重臣,也是暗地支持沉如瑜的一批人。要想有可能让他们不敢乱来,最基本的一个前提就是,要有威正帝宣告于天下的诏令。
他眼中流露出一些悲伤和难过,像是坚硬的外壳被撕开了一道裂缝,那些被紧紧包裹起来的脆弱默默地流了出来。
“他有将我当做过嫡长子么?就因为厌恶我生母家族当年对他的反对,因此而牵连我的母后,还有我,这是我能够选择的吗?”他看着星北流,一字一句问,“就好比你,你能够选择不当他的孩子吗?你能够躲避自己生而尊贵的血脉吗?”
“只要威正帝到死都还没有做出选择,他们就有机会把我从云端掀下去,甚至是废掉我皇子的身份,昭告天下我并非是什么嫡长子……只有沉如瑜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等到那个时候,你还觉得自己能够躲避在什么地方么?躲在长光那里?不可能的,长光自己都保不住自己。江国公一家凭借着威正帝的恩赐才有巨大的殊荣,威正帝一死,这些都将付之一炬!”
星北流沉默地听着他说话,脸色越来越苍白。
沉如琰却像是看出来了他所有的心思,发出有些低的嘲笑声:“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因为你觉得,我们都是你的兄弟,是么?你不愿意和自己的亲人相斗,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