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有这些米了,我给你煮来吃吧。”
……
星北流……星北流……
你带我离开东荒大川,你带我来到皇城,你伴我二十年,你教会我做一个人,你给予我谁都无法给的爱与温暖……
现在你却要再一次残忍地离开我!
长光猛地睁开一双赤红的双眼,爱意与怨恨在眼中交织交缠,如同他混乱的内心。
天已经亮了,他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陈曲和寒千找了过来。
陈曲见他双眼发红,有些不忍心地侧过头,虽然他自己亦是满脸憔悴、双眼肿胀。
“小公子,星北府茕姑娘来了,就在门外。还有二殿下也派了肃大人前来。”
长光缓缓站起身:“请他们进来,我换身衣服就来。”
·
肃湖卿带着肃云卿一起来的,今日本该长光当值,肃湖卿直接推给了自己的弟弟,并且让他安排人继续在皇城周围巡视打探星北流的踪迹。
星北茕也被一起请了进来,三人一起坐在前堂等候,陈曲和寒千也都还在。
长光来的时候,肃云卿和星北茕起身行了礼,肃湖卿直接懒得做这些礼数,上前来抓住他问:“长光,你昨晚有什么发现吗?”
长光摇头,肃湖卿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一些。
肃云卿也听兄长说了星北流失踪之事,此时也有些担忧:“会不会是四殿下或者主母将人带走了?”
星北茕在一旁轻声道:“不会是主母,她现在带走大哥只会落人口实。”
“沉如瑜也不可能。”肃湖卿冷笑一声,“他现在肯定在焦头烂额地想着怎么处理后果,不会有心思想到要将大公子带走做什么。”
一时间几人都有些沉默了起来,星北茕抿着唇,眼睛里带着几分泪花:“昨晚听闻大哥失踪,我心急不已,故而一大早就赶到大统领这里来了……现在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希望大哥平安无事。”
长光揉了揉额头,在外面吹了一夜凉风,此时才觉得有些头晕。
“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不知是在安慰他们还是在安慰自己,“定不会有事。”
肃湖卿忧心忡忡:“但愿如此……如果不是外人带走了大公子,那就是大公子一个人离开了,他会到哪里去呢?几位和大公子交好的贵族府里我们都去过,都说没有见到大公子。”
长光头疼不已,不知到底是受凉了还是心烦:“……找,继续找……我不信一个活人会在人间蒸发!”
星北茕捏着手帕,蹙眉道:“几位大人,此时盲目寻找实在不妥。拖得越久对大哥越是不利,不管他是被人带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不如先好好想想他可能会去哪里。”
“他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找过……”肃云卿回答道。
星北茕沉思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大哥失踪之前,有谁和他在一起吗?”
长光的目光转了过来,静静回答道:“和我。”
“你们有说什么吗?或者是争吵……”星北茕问。
“没有争吵——但是他给我讲述了一些当年的事情。”
星北茕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是和璃狼有关的,一直让大哥感到负罪的事情吗?”
长光疑惑她怎么会知道,不过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
“我从肃大人那里听来了昨日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听说大哥当时情绪十分不好,是吗?”星北茕问,“大统领,您好好想想,最后见到大哥的时候,他有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状态?”
异样的状态?长光心里忽然一惊。
他想起来星北流在大殿上近乎崩溃的神情,可是后来星北流走得太快,等他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因为余毒发作昏迷了过去。
等到星北流再次醒过来,他主动讲述了被隐藏起来的,关乎璃狼一族毁灭的真相,长光的心思都被仇恨占据,没有仔细去观察星北流的情绪。
现在想起来……他忽然有些心惊胆战。
因为他想起了星北流空荡荡的眼睛,像是对这人世间失去了一切的念想,怀着至深至切的绝望,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长光猛地站起身,神色不止是怔愣,还有茫然,还有慌乱。
心脏的跳动一直都很快,但此时却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他有一个不敢去想的想法,那个想法让他感到害怕。
肃湖卿看他突然站起身,也有些紧张起来:“长光,你想到了什么?”
长光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好半天,才摇摇头:“我没有想到什么……你们觉得,一个人满心痛苦绝望时,他会做什么?”
肃湖卿率先说话:“我会去边歌岸……”
然后被长光和肃云卿一起瞪了他一眼。星北茕略有些茫然:“边歌岸……你们的意思是,大哥会去那里?”
肃云卿连忙解释道:“不会的!大公子绝对不是去那种地方的人,我也不是!”
星北茕乖巧点头,有些疑惑问道:“所以,边歌岸到底是做什么的?”
肃云卿的表情慢慢地僵了。
肃湖卿在一旁十分不厚道地大笑起来。
长光一巴掌挥在他头上:“问你们正事,说到哪里去了。”
肃云卿回过神,急切转移话题:“所以,我们要站在大公子的立场,想想他可能会去哪里。”
长光说:“我能想到的,就我这里。”
星北茕沉思片刻:“大哥不大可能会来我这里。大哥心里,什么人的地位最重要,那么他就有可能去那里。”
地位最重要?长光忽然有一个念头,只不过一闪而过,快得令他无法抓住。
到底会去哪里?
几人面面相觑,都陷入了沉默中。
☆、天雨霁(一)
寒千眼睛也红红的,上前半步轻声道:“之前有一次大人在书房中昏迷……我似乎听到他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但是我不敢细问。”
肃湖卿连忙问:“什么名字?”
“勾月。如果没有听错,应该是这个名字。”寒千回答,“大人似乎在噩梦中一直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醒过来后,还对我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他说,‘我想起来了,她早就死了’……我不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几个人的目光投向长光,仿佛在无声询问长光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长光脸上浮起几丝波澜,被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勾月,是我的亲生母亲。”
虽然肃湖卿、沉如琰这样的人,早些年在星北流的信任下得知了长光真实的身份是璃狼,但是星北流幼时由谁抚养长大,恐怕只有星北流和长光知晓。
还有一个人,当年跟在他父亲江成逝身边的那名侍从,江五,应该也是知道的。
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星北流与璃狼的关系,担忧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像之前那样给予昊映信任,却遭到了背叛,他实在是不想让星北流再次承受。
不过能在梦中深切呼唤的名字,想必那个人十分重要。
只是这一句简单的话,肃湖卿脑中已有了许多猜测。
星北流昨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说过,一只跑出东荒大川的璃狼收留了他。后来从东荒大川的大灾中逃出来时,他抱走了长光,长光很可能就是收留他的那只璃狼的后代。
所以说,勾月,还有那个“早就死了”的人,就是长光的母亲,也是星北流七岁以前的母亲。
肃湖卿虽然想明白了,但是想顺着长光的意思不暴露更多的信息出来:“长光,大公子是不是十分依恋你的母亲?”
长光冷眼看着他:“废话。如果让你在一位收留他七年、待他一直都很好的母亲、星北府主母,还有一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母亲中选择,你会选谁?”
肃湖卿也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了。能够让星北流如此念念不忘的人,看来在他心中是无人可比的重要。
星北茕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大哥很思念大统领的母亲,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想不开?
其他人都听出来了她的未尽之言,连肃湖卿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寒千和陈曲的脸色更是难看。
长光面色阴沉:“不可能!他绝对不会是那样一个想不开的人。如果真的无力承受这一切,那么就不会到现在才……”
肃湖卿猛地回头,打断他的话:“长光,难道你不知道,大公子撑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还有你在。”
长光被堵得呼吸一滞。
他没有深思过这件事。
二十年的相处,星北流对他的好似乎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也习惯了接受。
习惯之后,会让人的思维陷入倦怠中,不愿意去接受一些改变,所以他无法接受星北流的离开。
纵然知道有些行为是迫不得已,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怀疑自己在星北流眼中的地位。
如果眼睛里只看到自己在另外一个人心中的位置,那么就会忽视掉对方对自己有什么样的需求。
从星北流离开,他不就是一直在想着,他是不是不需要自己了。
可是完全没有想过,星北流需要他,正如他需要星北流。
肃湖卿的声音发着抖:“长光……大公子醒来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进宫了……”
“闭嘴……”长光用手指按住额头,神色扭曲却又痛苦,“……我出去一下,你们不要跟来……”
几个人都站起身来,担忧地望着他。
长光却没有理会任何人,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他想,他可能知道星北流去了哪里。
·
长光再一次地回到了之前坐过的地方,地下仓库的上方房间外。
进入房间,在靠近墙角的位置才是下到仓库的楼梯,有一块轻木板盖在上方。
之前他只是站在房间门口粗略看了看,没有走过来。重新进入这里,长光才发现,轻木板四周有早已干涸的泥浆,痕迹十分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神色镇定,看上去十分平静地揭开了轻木板,慢慢地往下走,实际上藏在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之前,他并不知道星北流留下那具璃狼尸骨的用意。
现在,他可能知道了。
那具尸骨,很可能属于他的母亲。就算不是,也应该与他的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只是为了寄托一份在外人看来甚至有几分可笑的、虚无缥缈的念想。
也许,只是为了在行至末路,身边无所可依之人时,能够有一个让自己借以得到慰藉的东西。
长光走到地下仓库,这里没有点灯,只有墙壁上一盏靠地面的窗口,投入几分被上方屋子过滤了的黯淡光线。
在这样的情况下,普通人站在这里绝对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是长光能在黑暗中视物,毫不受影响地朝前走了过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在供放璃狼尸骨的桌面下,看到了将头埋进手臂中、身体蜷缩成一团的星北流。
他就那样远远地靠着那具尸骨,以那种仿佛依靠着母亲的姿势。
心跳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将要跳出来。长光的呼吸急促起来,瞳孔不住地收缩放大,胸膛在剧烈起伏。
他几步走了过去,猛地将人抓进怀里,感受到星北流身上近乎冰冷的温度,有些微弱的呼吸,心里不只是狂喜、疼痛,还有说不出来的愤怒和欲念在翻涌。
这两日下雨,天气再一次凉了下来,星北流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跑了出来,此时身体冷得像是冰块。他将自己藏身在此处黑暗中,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以完全不动的姿态坐在这里,如果来的人不是长光而是其他普通人,很可能也因为无法注意到而忽视掉他。
长光真的是又气又恼,眼睛里的赤红色越来越明显。他抓住星北流的力道稍微有些大,但就算是被弄疼了,星北流的神色依然是木木的,完全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来一般。
他没有在见到长光时,露出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长光看着他空白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睛,被说不出来的酸涩和痛楚占据了内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有些恼恨现在的自己在看到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心里不止是痛苦,还有无法说出来的阴暗念头,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也一并滋生了出来。
“你果真在这里……”
长光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看着他说。
因为一直没有喝水,他的嘴唇十分干燥,浮起一层细碎的皮。不知为何长光抱着他,不止是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还有想……还有想要亲吻他。
长光把他抵在案桌前,细细舔吻着他的嘴唇,同时伸出一只手想要扣住他的手指,却在扳开他紧握成拳的手掌时,摸到了一件带着极淡体温的金属物品。
“叮——”
那一瞬间,铃铛从手中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就是这个时候,星北流像是一具被触动了机关的木偶人,从一场无止无尽的噩梦中醒过来了。
并不是完全的清醒,他像是被梦魇折磨,即便是醒过来也无力分辨现实和梦境。
星北流猛地直起身,茫然地四处寻找着,像是在寻找掉落的铃铛。
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许久都找不到铃铛掉落在何处,身体慢慢地发起抖来。
长光盯着他的动作,既没有上前去帮忙,也没有远远地避开,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