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早在三月里就对卫衍说过这句可惜,当时他的意思就是要卫衍去做那说客。可惜以卫衍的榆木脑袋,愣是没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来卫衍一忙,大概根本就不记得这事了。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景帝不再和卫衍绕圈子,反正想要卫衍学会体察君心,大概要等到下辈子,就把这话挑明了对他说清楚。
“臣明白。”皇帝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卫衍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顿时,他就觉得拿在手里的圣旨,有些烫手了。
第五十六章 秋狩
皇宫之中, 秘密很多, 不是秘密的秘密更多, 做了坏事肯定都要遮着掩着, 不让其他人知道, 做了好事就算他自己无意让人知道,也会有人为了讨好他, 而去让该领情的人领这份情, 所以卫衍很快就从小内侍的嘴里,知道了高总管在昭仁殿里为他求情的事。
如果没有高总管苦苦哀求, 当时皇帝的火气肯定更大, 卫衍前两天恐怕要吃更大的苦头,这份情他肯定是心领的,而且心领不够,还应该表示表示, 所以他就打算送点东西给高总管, 还他这份人情。
这些时日, 正好家里有西边来的客人, 送了几块玉,他就厚着脸皮,从父亲那里讨了一块, 拿来送人。
“老奴不需要什么谢礼,大人以后不要和陛下闹脾气, 好好过日子, 就是给老奴最大的谢礼了。”高庸一想到这两位主, 每次闹别扭,都能闹得鸡飞狗跳,身边的人提心吊胆不必去说,甚至连朝中都不得安宁,就感到非常头痛。
他打心眼里希望卫衍从此以后,能和皇帝好好相处下去,不要动不动就这个不理人,那个发脾气,搞得大家都没有安生日子过,如此这般,才是对他最大的感谢。
“我哪有闹脾气?”被高总管这么说,卫衍下意识地嘟哝着反驳。
皇帝不来找他的麻烦,他就要谢天谢地了,他又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敢和皇帝去闹脾气?
“大人和陛下闹脾气的次数还少吗?”高庸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摆正心态的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不是老奴要多嘴,这些道理大人都懂。从大处说,陛下是君,大人是臣,让陛下保持心情愉快,也是臣子的职责。陛下心情愉快则政事通畅,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从小处讲,陛下心情好,大家都安生,大人能够安生,老奴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能松口气。而且,陛下对大人到底怎么样,大人是真的不懂,还是一直在装傻?”
高总管这话说得……难道高总管认为所有让皇帝不悦的事情,都是他在闹脾气?高总管果然是皇帝的心腹,完全站在皇帝那边考虑事情。对于高总管如此明显的偏心行为,卫衍很是腹诽了一阵。
高总管说的那些道理,卫衍何尝不懂,但是有时候明明是皇帝没道理,他根本就没错,为什么一定要他低头?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他自然会乖乖认错的。
至于皇帝到底对他怎么样,他也知道皇帝现在对他比任何一名臣子都要好,就像他这次犯的错,若是别的人,怕不知道会被怎么样。但是,有时候他坚持的东西,和好不好没关系,那是原则性的问题。
“只要陛下以后好好的,我自然也会好好的。”只要皇帝以后不会再蛮不讲理,卫衍决定以后尽量不去做让皇帝生气的事情。
“大人不去做那些没头脑的事,陛下自然会好好的。”皇帝哪一次发脾气不是因为这个,不过看卫衍根本就没在意的样子,高庸知道自己又是白费口舌了。
罢了罢了,反正不管这位主做了什么傻事,皇帝肯定会去替他收拾的,就算他做了没头脑的事,惹恼了皇帝,从这次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皇帝最终还是舍不得把他怎么样,他何苦要去操那份心?
高庸决定以后少操点心,免得他的头发越掉越多,终于放过了卫衍,不再继续啰嗦。
高总管这边搞定了,齐远恒那里卫衍却搞不定。
卫衍圣旨在手,为红玉姑娘脱籍的事,自然变得很简单,有着众人的帮忙,齐远恒的婚事也进行得很顺利,但是皇帝交代给他的另一件事,卫衍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在齐远恒面前开口。
皇帝表明了招揽的意思,但是齐远恒一向没有入仕的意愿,这些,卫衍也是略知一二的,该怎么去劝说齐远恒答应,就成了一件为难事。
他愣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以至于他这个这桩婚事里功劳最大的促成者,在新人们拜完堂的那一夜,就开始愁眉苦脸起来。
卫衍足足想了一整夜,依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他就自暴自弃了。反正他根本做不来婉转的说客,他还是直接找上门去,实话实说吧。反正这种事,他尽力就是,至于成不成乃天意,不是他可以扭转的。
“卫七,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齐远恒在新婚的第二日清晨,就被家人早早叫起来招待卫衍,只希望他是真的有事,否则他决定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将卫衍列入不受欢迎的客人行列里面,不准他登门。
他自以为见识够广了,依然想象不到世间还会有卫衍这么不识趣的月老,刚牵完红线,就在他新婚第二日上门来捣乱。
“齐兄,事情是这样的……”卫衍这样了半天,始终这样不出来具体的东西,主要是事到临头他又开始犹豫,以他和齐远恒的交情,在明知道他并无此等志向的情况下开口,好像有点挟恩为难的嫌疑。
卫衍在那里吞吞吐吐说不清楚,齐远恒只能自己猜测他的来意。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就是,聪明人不需要笨蛋细说,光从他的表情,就把他要说的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如此,齐远恒前几日还在想,那位这次怎么会这么好心,这么爽快就肯玉成此事,原来存着这样的心思。
“卫七,大恩不言谢,你我之间就不说这个谢字了。”齐远恒赶在卫衍把话说出口之前,截住了他的话头,开玩笑,若真让卫衍把这话说出了口,以他们之间的交情,他很难拒绝的,那位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选了卫衍来做这说客,“至于你家皇帝的这份恩情,你回去替我谢一声,顺便转告他,陛下如此厚爱,我齐某人自然会有回报,请他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啊?”听了这话,卫衍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齐远恒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还没来得及细问,齐远恒已经端茶送客了。
他终于想起来齐远恒正在新婚之中,他这么早来打扰,好像很不妥当,只好先告辞了。
回过头去,皇帝听了他的汇报,不过念叨了一句,“朕倒要看看,他准备如何回报朕”,就按下了此事,不再提起。没人再问他这事的后续,卫衍只当这事到此结束了。
过了两日,他又被沈大统领拎回去忙秋狩的事情,这事更是很快就被他忘到了脑后。
天熙二年的秋狩是在十月十六举行的,到十月十八结束,共计三日。这届秋狩,有几个人在众人面前,皇帝跟前很出风头,卫衍就是其中之一。凭着精湛的骑术,还算凑合的箭法,以及绝对算得上顶好的运气,卫衍愣是盖过了众人,拔得了此次围猎的头筹。
他这么风光,有人高兴,有人就不高兴。
比如有几位板正的老臣,就忍不住对此事嘀咕了几句,说他怎么这么不懂事,连皇帝的风头都敢盖过去。不过他这话刚出口,就被旁边交好的同僚急急掩了嘴。
皇帝自己都不在意,看到卫衍拔得了头筹,很是高兴地喊赏,既然这样,旁人又何须多嘴?
再说近卫营的这些近臣,仗着皇帝宠爱,每每都将内外有别挂在嘴边,向来跋扈得很。若被有心人听到,在那位耳边多嘴几句,得罪了这等近臣宠臣,什么时候被人下绊子都无人知晓。
反正皇帝在那里发话了,众人跟着喝彩恭喜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有着这种想法的朝臣众多,所以这围猎结束后的庆功宴气氛热烈非常,众人都借着恭喜之名,来向卫衍敬酒,卫衍饶是酒量尚可,被这么多人轮流来灌酒,他很快就撑不住了。
他用眼神向皇帝求救,偏偏皇帝坐在首座,始终笑而不语,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来灌他的酒,就是不肯发话阻止。
纵使卫衍有千杯不醉的酒量,都经不起这么喝,更何况他还没有,被众人这么一灌,才酒过三巡,他就被人扶了下去。
卫衍被扶下去没多久,景帝就借口他在场大家无法随意,也退席了。
“热……”
景帝刚走到安寝处的门口,就听到里面的人在发出低低的轻哼声。
听到卫衍的声音,他的神色动了动,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进了内殿,就看到卫衍躺在榻上,旁边的宫女内侍正着了热水,在为他擦洗手脚。
“醒酒汤喂过了?”景帝走过去,坐在榻边,用手背探了探卫衍的额头。他刚才纵容众人灌卫衍的酒,现在却有些舍不得他如此难受。
卫衍被他这么一碰,抖了一下,很快就抓住了他的手,大概觉得他的手背凉凉的很舒服,他抓住了就不肯松开了。
“已经喂过了,陛下。”众人都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思,伺候好就齐齐退了出去。
“既然觉得热,朕帮你把衣服脱了好不好?”见人都下去了,景帝自然开始逗弄卫衍。这是今晚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灌醉卫衍的真正目的。
“嗯。”卫衍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由着皇帝剥了他的衣服。他热得难受,皇帝的衣服上面凉凉的,蹭着很舒服,他自动凑了上去,抱着他不肯放了。
“这么急不可耐?那朕就不客气了。”
他听到皇帝的笑声,很远,又很近,仿佛就在耳边,又好像是在遥远的天边。迷迷糊糊之中他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干嘛,却没有半分抗拒,反而嫌皇帝磨磨蹭蹭的动作太慢,开始很不耐烦地扯着皇帝身上的衣服。
“卫衍,你这家伙……”他听到皇帝的吸气声,然后皇帝低下头开始吻他。那是热情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亲吻,充满了霸道的占有欲以及满满的爱怜,两种相反的感情却奇妙地糅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突兀的感觉。
卫衍的脑袋似乎清醒着,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热烈地回应,但是他的身体却仿佛有着自己意志似的,脱离了脑袋的控制,完全遵循着本能,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一夜,极尽荒唐之能事,以至于卫衍在第二天醒来后,面对皇帝陛下心满意足笑意吟吟的脸庞时,很是无地自容,硬是让自己装出了酒后失忆的模样,不肯承认自己还记得昨晚的事情。反正,他绝对不认识昨晚那个缠着皇帝不停索要的人。
因有些恼羞成怒,卫衍在十月十九那日午后回到京城,没有去皇宫,而是回了自己的家里。
晚膳的时候,他莫名打了个碗,一整晚都有些心神不宁,等到安寝的时候,宫中来了人。
来的人不是小内侍,而是高总管的大徒弟福吉,他的神情中似乎有些慌乱。这种时候,见到这样的他,卫衍虽然心里觉得有些惊讶,还是按照他的意思,遣退了伺候的人。
看到那些人都退下去了,福吉直直跪了下去,开口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奴婢求大人赶紧进宫去劝劝陛下。皇长子殁了,陛下伤心过度,将自己关了起来,连晚膳都没用,谁都劝不动。”
第五十七章 长夜
福吉的话让卫衍瞬间大惊失色, 转而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时间无法做出反应。
皇长子殁了?
皇长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殁了?
卫衍乍听之下, 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秋狩前他随侍在皇帝身边, 一起去永和宫探望那个小小的婴孩的时候, 他还是好好的,皇帝欺负他, 要捏他的手脚玩的时候, 他的小手小脚都挥舞得壮实有力,怎么会一下子就殁了?
刹那间, 卫衍恍然有了种世事无常的感觉。
好不容易消化了这个消息, 他才有余裕开始思考别的东西。
皇长子殁了,皇帝伤心是肯定的。若皇长子是正常殁的,皇帝的伤心过段时间终会好的,若是其中另有蹊跷, 随即而来的必然是场轩然大波。
无论事实真相如何, 无论最后谁胜谁负, 都不是他做人臣子的, 可以涉入其中的。若他以后还想安安稳稳做个臣子,此时就不该进宫去,否则的话, 日后怕是更要牵扯不清。
这个念头刚刚兴起,卫衍的眼前就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心中竟是一片刺痛。那时皇帝站在刚完成的皇长子居所里, 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这说那, 计划着种种亲自教养皇长子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帝,怎么会料到不过短短数日,所有的一切俱已成空。
卫衍常伴君侧,自然知道,皇帝对皇长子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突如其来的,而是日积月累才会到如今想要亲自教养的深厚地步。长久的期待盼望,为他起名时的慎重,临出生时的慌乱惶恐,降生后的喜悦,以前对未来的种种设想,竟然就这么化为灰烬,皇帝此时的心情该是如何悲痛,就算卫衍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也可以想象出来几分。
这么一想,他硬是做不到置身事外。就算他此时进了宫,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也希望能够待在皇帝的身边,能为皇帝做点什么,好让皇帝心中的痛能够减少几分。
“衍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要此时进宫去?”卫衍在换衣服准备入宫的时候,他的母亲柳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