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沐雪第一个不同意,柳眉倒竖,指着秦惜怒道:“此人心狠手辣罪大恶极!迟叔叔的仇呢!爹……”
“澜峰中毒之事由来已久,我闭关前便已知晓,”卢广义一向纵容卢沐雪,此时和颜悦色,但话里摆明了偏袒。身为一个做事必须光明磊落的武林盟主,居然要收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当徒弟,简直是旷古奇闻。
卢广义继续道:“他年纪尚小,为恶人利用,愿意改邪归正……”
秦惜简直听的想笑,然而他看向四周,发现武林盟众人居然面色严肃,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且无人不服。
“唔,小师弟啊,”身旁谢临恍然大悟似的,轻轻地笑了声,“叫一声师兄来听听。”
秦惜冷冷地绷着脸。他当然不会叫师兄,并且连卢广义这个师父都没喊。但卢广义完全不在意,反而高兴得像缺了心眼。
翌日,卢沐雪与谢临去武林名门上官家贺喜——上官非的大哥上官云要娶亲了。原本没有秦惜什么事,但谢临硬是缺德之极地把闯进屋里,掀了秦惜的被子,美名其曰什么都看过了完全没兴趣,逼着秦惜跟他下了青峰山。
秦惜杀人的心都有了。
一路上谢临却罕见地安生起来,离上官家越近越是沉默,到门前时,那一份犹疑不安甚至连秦惜都注意到了。
第20章
两个石狮子上挂着两朵红绸,上官府邸门口来客熙熙攘攘,皆身着艳色,以添衬吉利,因此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女子,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尤其她还笑容满面。
朱樱迈进上官家大门前,扭头冲着秦惜眨了眨眼,随即不见了踪影。
秦惜微微有些意外。
“听说上官非的父亲与兄长皆是古板之人,上官家更是家规严苛,我刚才就在想……”谢临声音低低地传来,刚好容秦惜听见。他面色严肃,秦惜自然生疑,不免认真听他说下去。
“我与你,是师兄弟乱伦啊……”谢临陡然愉悦起来,“他们要是知晓了……”
“……”秦惜隐有怒色,当即退开一步离谢临远了。
“谢哥哥,你们说什么哪?”卢沐雪凑上来好奇道。
“他想回去,我不准罢了,”谢临说得跟真的一样。
卢沐雪厌恨地看了秦惜一眼:“谢哥哥要你过来,是抬举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到了婚宴上,上官伯伯他们认出你来要讨公道,没人保得了……”
右手腕上传来紧握的温度,秦惜的脉门被两根手指压着,有些压迫感。
“谢师兄,师妹,”上官非招了招手,快步走过来,笑得眉眼弯弯,“一路前来辛苦了,快请进。”
上官非领着他们穿过前厅去:“大哥正在招待客人,我带你们去见父亲。”
“新娘子呢,听说是林家大小姐,”卢沐雪笑道,“当真与云师兄是绝配……”
两人寒暄着,秦惜垂眼,手腕还被谢临攥着。他低声道:“我不去。”
谢临脑袋冲着前方,嘴角挂着礼貌客气的微笑,也低声道:“想去找朱樱?在门前使眼色的时候商定了什么好事?”
秦惜停住。
谢临狠狠地把他扯了一个踉跄,连上官非都注意到了动静。他见到秦惜实在有些尴尬,一方面听卢沐雪说了不少秦惜干的坏事,另一方面又因为那些坏事与自己无关,且秦惜现在还是盟主的徒弟,故而只能维持个僵硬的笑容,招呼真是一个都打不出来。
“没事,”谢临笑了笑,“他有些不舒服,有休息的地方吗?”
“有,”上官非连忙道,“父亲特意交代了,要师兄跟师妹在这里多住两日,客房早就安排好了。”他说着便折向一个回廊,穿过了一道月门。
秦惜忽视了卢沐雪“恶人多作怪”的眼神,只觉得谢临竟然也能体谅他不想见那帮正人君子,被拖下山的不悦也化解了许多。
“你先去吧,别让师妹久等了,我在这里安置好他,去找你们,”谢临进客房后,立刻又显得十分忧心秦惜,三言两语打发走了上官非。上官非很乐意不跟秦惜待在一个地方,爽快地走了。
谢临回身关上了门。
秦惜本来在冷眼看着,眼下两扇门合拢了外头的光线,屋内光线暗淡了许多,他看着慢悠悠走过来的谢临,下意识地侧身移了一步。
谢临笑了起来:“你往床边躲什么……再有两个时辰左右便会开宴了,你若是不想去,我叫他们给你送吃的过来。晚上等我回来。”
秦惜不置可否,在床榻上坐下来闭了眼睛,打算调息,身上忽然一麻,接着便发觉四肢也跟着麻木,不听使唤。
还不等他质问,谢临便道:“我不信你会乖乖呆着。朱樱这种人,少接触为好。”
秦惜大怒:“你有……”
谢临两指迅疾地点在他喉间,而后忽视了秦惜火冒三丈的眼神,把人推了一把。眼看着秦惜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倒在床榻上,谢临才自得地拍了拍手:“安心多了。最多一个半时辰,我就回来。”
死在外面吧。秦惜口不能言,只能在心里恶毒地诅咒。
他调动内息冲了会儿穴道,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帐幔上的花纹都模糊了。昨夜没睡好,今日又奔波大半日,困意自然而然地蔓延上了眼皮。
正昏昏沉沉之际,忽听到微小的关门声,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接着冰凉柔软的长发垂落到了秦惜脸上。
“天赐良机呀……”朱樱拿着烛火凑近晃了晃,啧了几声,把烛台放到桌上,一翻身便踩上床榻,又生生地被秦惜的眼神看得顿住了。她笑嘻嘻地收了不太雅观的姿势,转而在床边坐下来,俯身趴在秦惜脸侧,悄声道,“你闭上眼睛?给我睡一下就好。”
“谢临把你困在这里,不就是给我机会么,”朱樱幽幽地道,神情十分幽怨。她舔了舔嘴唇,看起来不甘不愿极了,却又不敢真的下手,眼珠一转,又道,“我听说,上官云的新娘子林楹与他有不可言说的交情。林家是名门望族,铸剑世家,江湖武林中一大半剑都出自林家。上次去藏锋山庄你也看见了,剑庐,藏剑阁……”
秦惜垂下眼睫,微有思索。
“藏锋山庄的庄主并不会铸剑。而且,在谢临来之前,藏锋山庄从没有这些东西,”朱樱扑哧笑了一声,“所以呀,谢临这是旧情难了,必然要与那新娘叙一叙旧,可是呢露水夫妻一场,怎么都不好当着你的面来,说不定你还要一刀把人给杀了……只好把你交给我啦。”
秦惜淡淡地看了朱樱一眼,像寒潭里的浮冰,叫人心头发凉。
“哎,算了算了,我五毒仙子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朱樱气鼓鼓地咬着嘴唇,极快地解了秦惜的穴道,“跟我瞧热闹去,看看谢临是不是要私会新娘子?”
院落里灯火通明,喜气洋溢。秦惜与朱樱站在屋顶的高大树影后,正好能看见婚房。
不多时,一个白衣身影出现在廊下,正是谢临,他与丫鬟说了什么,两个丫鬟点点头都离去了。谢临左右略一看,朱樱赶忙拉着秦惜躲了躲,借着树叶的间隙,只看见白色的衣角滑过门槛消失了。
“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啊……”朱樱摇头晃脑,无限同情地对着秦惜慨叹。
秦惜定定地瞧着那扇门,又转过身去。屋顶视野开阔,自上官家的亭台楼宇望去,便是星垂平野,远处月入大江,广广袤袤。
体内的蛊虫没有动静,秦惜顺着屋脊走了几步。
朱樱突然道:“走吧,等我去把生死蛊给你偷来,谢临再不能控制你。”
秦惜顿住,摸了摸蛊虫钻进去的那道小小的疤,轻笑了声:“不是你告诉谢临我有他想要的东西,让我落进他手里的么。”
真心与假意,谁也别说谁。
“往事不提,”朱樱谄媚地挤出笑来。
“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秦惜忽略朱樱挪过来的小动作,问道。
第21章
秦惜推开客房门,身后泠泠月光随之落进了屋内,即便不点烛火,也够他看清靠坐在床榻边的人。谢临半条腿屈着踩在床榻边,微微仰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秦惜愣了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身把门关上。
“见谁了?”谢临懒散的声音传来。他坐直了,拍了拍身侧,“过来。”
秦惜打量了一会儿谢临,心里对这人的装模作样有些费解。在人家大婚之夜私会旧情人,却还有脸皮在这里颐气指使。
他没做声,倒是慢慢走过去,看起来像是自知理亏地沾着了床榻,勉强能称之为“坐”。
“真想跟朱樱私奔啊,”谢临语气不阴不阳的。
所爱即将作他人妇,想想也可以理解。秦惜便没跟他计较,十分大方地回了两个字:“没有。”一个物件随着话音砸在了他身边,是一个朱红的小瓶子。
“下次说谎前别让我找到证据。”谢临道。
秦惜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谢临开口,便漠然地道:“我可以睡了吗?”
“几年前,江湖武林上有个少年剑客,年少成名……”谢临自顾自地开了口,“后来因铸下大错,自裁谢罪,从此江湖武林各种野史笔记不见他的踪影,一纸一字都寻不到……好生奇怪。”
秦惜没耐心听这些,却又不得不忍着困意木着脸在一旁被迫当听众。
“什么样的过错,能逼得一个人自裁?”谢临转身正对着秦惜,他还蒙着装神弄鬼的白绫,不知是何神色,“即便是罪大恶极,为什么那些好事者连一字都不留下。津津乐道他人命途多舛,再不胜唏嘘,不是他们最喜欢做的吗?就算是你,我在武林盟也能瞧见一些什么提醒弟子要警惕你的话。我说的是之前……”
“多谢,”秦惜讽刺地道,“其实你是想说,连我这样的人都没有自裁的觉悟吧。”
谢临摇了摇头:“你的命不由自己,要想自裁也得我先同意。”
秦惜困得不行,连暗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往后躺下去,敷衍道:“熙熙攘攘一个利字……要想让那几个人不写,不是很简单……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临毫无反应,半晌,他才凑过去俯身下去。秦惜已经睡过去了,赤霄紧抓在手里挡在胸前,是戒备的姿态。
“要是,跟我有关系呢……”谢临低声道。他攥了攥左手,借着月光,只见手腕处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疤痕。
天色未明,一阵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惊破了梦境。
秦惜差一点拔出了赤霄,他只觉得一股恶气盘桓在胸腔里,若是谢临再犯贱,他必然要不顾一切开杀戒了。
还好犯贱的不是谢临,他一只手还扶着门,惊讶地道:“退婚?花烛夜过后要退婚,当真的么?”
“当真!”卢沐雪有些焦急,“云师兄被人下毒暗算了!但林小姐死活不相信,只说是云师兄仗势欺负她……”
卢沐雪说得没头没尾云里雾里,她一眼看见了刚走到谢临身后的秦惜,双眉忽然舒展开,拿到了实证似的:“昨晚他在哪?身上有没有毒药?”
第22章
秦惜原本不愿意与卢沐雪搭话,但此时闷着起床气,出口的话便刻薄起来:“什么货色,值得我去给他下毒?”
“你!”卢沐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就要把鞭子甩过来。
秦惜自然毫无避让之意,尽管不衬手,赤霄也唰然出了鞘。
谢临的头发被两股厉气惊得扬起来,他站在中间,感觉这两人可能是要先把他当葱削了,再来专心致志地斗狠。
“都住手,”谢临抬手攥住了卢沐雪的鞭子梢。
卢沐雪先是下意识一顿,接着发现谢临竟然没拦秦惜而是拦住了自己!她气得秀丽的面容几乎扭曲,再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风范,咬牙切齿要去彻底灭绝了秦惜。
谢临不得已,只能握住了卢沐雪的肩膀:“师妹!空口无凭……”
卢沐雪霎时镇静了,接着仿佛要印证谢临的劝阻,她尖叫一声,指着屋内的桌子:“那是什么?!”
那是朱樱落在床榻上的小瓶子,昨夜秦惜随手扔在了那,两人都没放在心上,此时便堪堪撞上了。更别说,那瓶子朱红底子绘着粉白樱花,想让人不知道是谁都难。
朱樱自称是五毒仙子,使得一手好毒,加上色胆包天,经常荼毒一些皮相好的侠士们,因此颇有些臭名昭著。
卢沐雪根本没有动脑子,就串起来了前因后果,她恨恨地收了鞭子,怒火化作狠色:“好啊,当初藏锋山庄庄主大婚时,我便听闻你跟朱樱两个人去偷鸡摸狗,现在又一起害云师兄,果然是一对狗……”
“够了!”谢临语气乍然有了厉色。
卢沐雪吓了一跳,剩下的话便咽进了喉咙里,怎么都没有吐出来。她反应过来时,眼眶先是红了,接着咬牙甩袖跑走了。
谢临颇有些无奈地转回来,不冷不热地道:“说了不听,惹出事来高兴了?”
秦惜有些听不进去,他觉得无论如何,卢沐雪与谢临都是一道的,自己作为一个邪魔外道的外人,原本不能指望谢临为他说什么话。刚才谢临喝止卢沐雪,也只是怕牵扯出中过春药之毒这等没脸事。更别说卢沐雪铁定是喊人去了,朱樱现在自己跳出来是白日梦,待会儿百口莫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高兴?”秦惜冷冰冰地道,“谢公子未雨绸缪带我下山,好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