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会在这里,”秦惜问。
小楼一刹那停止了挣扎,他表情好像害怕得要哭,又不再去看秦惜,低下头的同时狠狠咬了卢青梅的虎口,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尖叫,小楼又跌下马来,他有了自由,却没有再动了:“对不起……不用救我,我没……”
“我来换,”秦惜淡淡地道。
上官非欲言欲止。卢青梅大喜,又半信半疑:“你杀人如麻,我信不过你,你先扎自己两刀。”
秦惜这才看了她一眼,过分冰寒的眼神让卢青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出乎意料的是,秦惜并没冲上前去来把她砍死,而是右手握着短刀刺进了自己胸口,湿淋淋地带了一串血花出来。
“……还有一刀,”卢青梅半退不退,维持着戒备的姿势,又喊了一声。
上官非面露不忍,小声道:“这样不好吧。他即便有什么过错,交给盟主处置就是,我们……”
“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你忘了迟大侠怎么死的吗!”卢青梅瞪着他,指着秦惜,“快点!”
鼻尖有血腥味,冰冷的铁锈气,秦惜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来。他手起刀进,扎进了左胳膊。
“……”小楼紧攥着拳头瞪大了眼睛,空张着嘴巴掉下一串眼泪来。
周围的人反而更加畏惧,因为看秦惜的样子好像扎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莫非此人修炼什么邪功,杀不死打不坏?
秦惜不紧不慢地朝着小楼走去,血顺着左手滴在地上,映出一串红色的花。
“过来,”秦惜道。血顺着衣襟很快晕染开来,秦惜脸色因为失血有些发白,但这对他几乎没有影响。小楼像是被吓到了,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出来,两腿打着颤,站在了秦惜面前。
“哭什么,”秦惜抹掉了小楼的眼泪。这是他跟小楼最亲近的一次了,在楼外楼的时候都很少主动跟小楼说话,即便小楼经常缠着他。
小楼吸了吸鼻子,自己用袖子抹了几把眼睛,哽咽着道:“你快走,爹爹他……他们是故意骗你进来的,我,我没事……”
“成无云跟武林盟有关系,我早就知道,”秦惜静静地道,他因为血一直流有些不耐烦,牙齿咬住衣袖撕下来布条,胡乱地缠住了胳膊上的伤口。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跟你有仇吗?”
小楼“哇”地大哭起来,从泪水的缝隙里看到秦惜蹲下来,又问道:“当年成无云为什么留我在楼外楼?”
小楼说不出什么,又见秦惜短促地笑了下,带着些失望,却并没有错愕,缓缓站起来转过身去了。
“站住!”
刀光剑影,人喊马鸣。
秦惜后仰躲开一道剑光,回身收刀,血点子溅了一脸,他毫不在意地用舌头舔去了嘴唇边的几点腥热。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心中一寒,但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短刀便自上而下当头劈过,那人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一分为二。
初秋的晨光清清冷冷,安静地照射过来这一片杀戮。
武林盟主卢广义与几个武林盟的当家人转过十里亭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眉眼清晰面容苍白的年轻杀手面无表情地用刀划过一个人的脖颈,而后朝这边极快地望了一眼,随后又陷入混乱的打斗中。
卢广义心中一突,匆匆下马,低喝一声:“住手!”
武林盟的一干人乍见盟主来临,纷纷手忙脚乱地要停手退开,哪知秦惜不依不饶,给脸不要,反又趁此机会一刀劈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
卢广义两道粗眉拧出了疙瘩,来不及下马,直接掠过去,单手抓住了秦惜的肩膀。他用了三分力气,自觉以自己的内力程度,秦惜绝不可能挣开。
但秦惜身形丝毫不停滞,旋身便撤,一拧左肩,右臂袖口冷光一闪,卢广义松了手。他紧紧地盯着秦惜的脸,一刻也肯错过,脚下几个移步右手一掌推去。秦惜避无可避,那一瞬间把短刀扔到左手,回身竟是一掌对上了卢广义。
卢广义原来只是虚出一掌,并没有内力加持,当下连退几步,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空山心法……你果真是……”
秦惜并不答话,他眼见四周各个有名的正派当家人都在场,心知纠缠下去必不能善了。但此时的寂静好像什么不太好的预兆,他右手握住刀的时候,察觉到手掌有些不可自控的颤抖。下一瞬,秦惜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从自己手心划了下去。
一滴冷汗从额上落下,溅到了刀刃上。
他没有多余的感受,只是觉得四肢无力发麻,来不及掌控自己身体,就直愣愣地单膝跪到了地上。
“爹!”两声马鸣,卢沐雪清脆的声音响起。
秦惜心下豁然,撑着地无法自抑地喘息了声,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谢,临。”
无忧丹的药效还在,所以生死蛊催动的时候他不觉得疼,但身体却无法逃开那些痛苦的反应。秦惜勉强抬起头来,果然见谢临站在卢沐雪身旁,一身白衣有些过分的刺眼了。
“爹,他打伤了女儿……”卢沐雪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还在此蓄意杀害我武林盟的弟子……”
小楼躲在卢青梅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
谢临提着剑缓缓地走过来,他半蹲下来,却没开口说话。秦惜的眼睫被冷汗打湿了,他只能模糊地看到眼前的人是谁,无法看见他的神情。
秦惜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摸索着去捡地上的短刀。
血泪是自寻,因果是自造。他自觉得已经很谨慎,从没相信过谁,也从没想过谁能恩怨分明地待他,此刻才知道,在心底里还存着不切实际的希冀。
“谢公子,”秦惜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冷铁,开口低声道,“我替你们想了个处置我的好法子……”
他浑身都是血迹,苍白俊秀的脸上还有一个血点,朱砂似的印在那里。谢临忍不住扶住了秦惜,秦惜没有动,咳嗽了一声,半口血沫染红了唇角,然后他语气刻薄地哑声道:“生死蛊活生生啃噬掉一个人,这样好看的景象,你们应该都会喜欢吧……”
第18章
卢广义只能看见谢临半蹲着的背影,没过多久,谢临单手抱着秦惜转过身来,衣襟染得殷红斑驳一片。秦惜的脸埋在谢临怀里,垂落的一只手上满是血,毫无动静的模样让人完全联想不到片刻前的冷酷凶狠。
“谢哥哥,你……”卢沐雪看见谢临一掌劈晕了秦惜,但仍然因为他凑在秦惜耳边的姿态莫名焦躁,“你跟他说什么了?”
“师父,”谢临弯腰捡起掉落的短刀,冲卢广义稍稍倾身。
自己完全被忽视了,卢沐雪脸上现出恼羞,又瞬间恢复平静。
“先回青峰山。”卢广义神色凝重,终于收回了盯着秦惜的目光。
盟主堂。
“他是我两千两银子买来的,”谢临站在堂中央,诚恳地对卢广义说,“但是有些神志不清,被人稍稍一骗就当了真,偏偏本事还好得很,所以……”
“临儿,”卢广义终于听不下去这等胡扯,意味深长地道,“他的来历你知道吗?”
“不知道,”谢临看起来无辜极了,要不是那条白绫挡着,他眼睛里一定还有些好奇。
卢广义背着手踱了几步,又道:“那你知道空山心法吗?”
谢临点头:“空山心法是空山派掌门人陈如始所创立,传说是在雪夜,见月满空山有感而得,在江湖中颇有盛名。但我不曾见识过。”
“不错,”卢广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空山派以遗世独立之态自居,心法从不外传,立派有六年了罢,并不曾听闻有弟子下山……我一直以为,陈如始是……”
谢临屏息,迅速地把这几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竖起耳朵来。
卢广义却摆摆手,不再理他了。
地上铺着干草,青石地面潮湿冰冷。秦惜无意识地蜷缩在墙边,手腕上的锁链有小孩胳膊那么粗,另一头钉在了墙上的铁环里。
栅栏边光影流动,门无声地打开,来人脚步悄无声息,渐渐逼近了秦惜,而后蹲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秦惜的下巴。片刻后,啧声道:“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谢临的声音传来,接着剑啸而至,蹲在地上的人往后一仰,竟也不慌不张,一手做爪扼住了秦惜的咽喉。
谢临一顿,抬手抛了剑,神色意外,又笑道:“楼主,我就是出去打个喷嚏的功夫,你怎么来了?”
成无云也不遮掩:“有人托我取他性命,我当然就来了。”
“多少钱,才请得动楼外楼的楼主啊?”谢临奇道,“落到武林盟手里了,还要杀他,看来是黑道上的人咯?”
成无云不为所动,一手摸出药丸,捏着秦惜的嘴巴,就要喂他吃下去。
“慢着!”谢临大喊,单手往下压了压,微笑道,“那人出多少钱买他的命,我出双倍给你。”
“成交,”成无云思索片刻,松手放开了秦惜。
秦惜的头咚地一下磕到青石地上,听得谢临头皮发麻,但秦惜仍然昏睡着,连一声哼哼都没有。
“成楼主,我之前在楼外楼做客的时候,你曾经跟我说,是有人指明要你引他入楼外楼,让他从此腥风血雨不得好死,”谢临仍然笑着,只是浅淡地浮在嘴角,眼里锐利如剑,“但是我后来叫你把他送到我身边,你也照做了。我原本有点不懂,现在却懂了,有钱不能使鬼推磨,却能叫成楼主一念成佛啊。”
这人在讽刺,成无云也不在意,伸出一根手指:“一万两。”
“……好说,”谢临从善如流地点头,“我还可以给你更多一点,只要你告诉我他的来历。”
成无云面色纠结,半晌,才遗憾不已地道:“我不知道。即便我很想要你的钱……但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成无云古怪地盯着谢临,“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你可以滚了,”谢临没听到似的,俯身拨开秦惜脸侧的头发,又揽起他的肩膀。
秦惜的头软软地垂在谢临肩膀上,额头上因为方才的碰撞起了一块红肿。他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神色却是安宁的,好像能睡着就已经是满足。杀戮与血腥,残忍与狠绝,都可以与他无关。
可是总是要醒的。谢临抬手捂住了秦惜的口鼻,察觉到温热的气息打在手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甚至让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把自己弄得不怕疼,只能这样叫醒你……”谢临一时发现自己竟然连带着内息都紊乱了,定了定神,没拿开手掌,“都睡了两天了。”
秦惜很快因为呼吸不畅,难受得微微挣扎起来。锁链哗啦地响了几声,他无力地抓住了谢临的衣袖,然后睁开了迷蒙茫然的眼睛。
“知道你花了我多少钱吗?”谢临撤开手,竟然有些不易察觉地发抖。他清了清嗓子,“小命赔我都不够的,还好盟主没打算往死里收拾你……”
秦惜眨眼间便冷漠如初,连见到能拿捏他生死的武林盟主卢广义,都没有要开口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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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卢广义踱进地牢来,一个人也没带,可见不是要严刑逼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秦惜靠坐在墙壁边,自顾自合着眼,态度十分恶劣。
谢临半蹲在一旁,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微垂着头似是突然走了神,十分安静。
卢广义也不恼,踩着杂乱的干草走近了,低声道:“可是姓秦?”
秦惜岿然不动。
卢广义叹息了一声,眯了眯眼睛:“为惜梅花笛里吹,名‘惜’吗?”
秦惜猛地睁开了眼睛,直白地盯着卢广义,有疑惑与审视,更多的是凶性,那种凌厉的气势好像身陷囹圄的并不是他,而是卢广义。
“你母亲很喜欢笛子吧,我猜你也会对不对?”卢广义表情蓦然柔和下来,他看着秦惜,嘴角浮起笑纹,却又垂下了眼睛。从秦惜的角度看,卢广义竟莫名有些寂寥。
但他提心吊胆警惕惯了,完全忽略了这其中可能夹杂着的复杂情感,毫不领情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师父,”一旁神游的谢临回了魂,一本正经道,“当今武林盟主。”
秦惜神色未松,恍若未闻。
“……你,这些年来都在哪?”卢广义声调有些古怪,他甚至也蹲下来,一手就要去扶秦惜。秦惜无处躲避,只能用目光表达着强烈的敌意。卢广义惊醒似的,又缩回了胳膊,脸色恢复正常,“想必你也没有什么良师益友陪伴,今后拜我为师,留在武林盟,我亲自教导你。”
这语气只是在告知,并不是在商量或询问意见。
谢临一惊,猛然直起后背,差点伸手要把挡眼的白绫扯下来。他一刹那间回想了下自己早死的师娘以及近年来的武林艳史,发现并没有关于武林盟主拈花惹草遗落私生子的轶事。
买到宝了么?谢临想。
“你要是不愿意,”卢广义右掌运力,他大大方方地给秦惜瞧见这动作,继而正大光明地道,“我会废了你的武功,把你锁在这里不见天日至死。”
那一瞬间秦惜简直像沾了人血的刀,他稍稍坐直了,离开墙壁,打量了卢广义片刻,突而笑了,身体放松下来:“我怕死,苟且偷生的事,怎么会不愿意?”
卢广义是倒贴的一厢情愿,秦惜是被迫的权宜之计,但终归秦惜得站在盟主堂,当着一众武林好汉的面承认卢广义这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