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行风的角度看去,此刻的姚凌云,沐浴在阳光之下,他整个人被阳光一照,显得分外白皙,白的近乎透明,热烈的阳光照着他的侧脸上,空气里尘埃浮动,仿佛簇拥着一尊晶莹的玉雕,夺人眼球。
“公子但说无妨。”
姚凌云微微一笑,他就这样坐在江南的春立里,一呼一吸皆是花木芬芳,与京师完全不能相比,但也仅此一别,除此之外,其他与他们初遇无异,吐息间所沉淀这的,都是人世间的味道。
“阁下曾言,自己出生江南,一心仰慕二皇子殿下,而今二殿下人在南方,此地出了此等大事却不见二皇子有丝毫动作,依阁下之见,这二殿下是作何打算?”
叶行风惊讶:“咦?两位远从东都赶到,难道不正是二殿下告知的吗?”
姚凌云摇头:“说来不巧,但确实不是二殿下告知的,而是三公主游历归来,所带回来了的消息。”
叶行风哦了一声,沉吟片刻,说道:“那可能是三公主快了二殿下一步,在下相信二殿下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同样也确信眼下二殿下的奏折应该已经传到了大殿下手中。”微顿,叶行风笑道,“无论如何二殿下的职责所在是处理水灾后续,而非民间谣言,力分则弱啊。”
二人对视,各怀心思,一时僵持,良久姚凌云笑了:“哈,原来如此。”
日渐西下。
由窗望去,远处湖岸烟涛微茫,霞光幽微明灭,叶行风不由建议道:“二位这么干坐着也是无趣,快要入夜了,不如出去走走?诗画江南,可非闭门造车便能有所感受,必得置身其中才能领略各中诗情画意。”
姚凌云颔首:“行风兄言之有理。”
彦清亦是点头赞同:“不知行风兄可有去处推荐。”
叶行风想了想,笑道:“江南三月能去的地方不少,不过二位既是有目的而来的,不如便去那附近走一走?”
姚凌云起身:“能去见见传闻中的艳鬼,有何不可?”
叶行风紧随站起:“那可不一定,也许见到的是金戈铁马的冤魂也未可知。”
彦清一笑:“那寻便拭目以待吧。”
话毕起身,前去结账,等彦清付过账后,三人起步踏出明水阁。
站在大街上,姚凌云左右四顾了会,问道:“彦兄说的没错,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挺感兴趣的,只是我二人私下造访不便透露身份,亦比不得江湖高手飞檐走壁,行风兄打算如何带我们二人进去?”
叶行风看他一眼,眨了眨右眼:“山人自有妙计。”抬手示意右侧,“二位,这边。”
同一时间,离开明水楼的齐御风,一手提酒,一手握鸡,一路且行且饮且吃鸡,相当的惬意舒爽。
抵达郊外。
齐御风也不着急查探,而是寻了棵向阳的树木,席地坐与树下,春天的阳光熏得人懒懒的,很舒适,齐御风闭目小恬。
☆、万葬渊
夜幕一点点地慢慢降临,能见度一点点地开始变差,十里山色也于暮色下自觉收拢,座座峰头从深碧隐入黑暗之中。
闭目养神的齐御风,在明月升起之际,兀然睁眼,他行动无声,飘忽似鬼,不过眨眼的功夫,人便已在数丈开外。
踏风穿过层层把守的外围,悄无声息地进入到林木茂盛的万葬渊内。
清风入怀,明月正好,当是艳鬼出关时。
进入无人看守的密林后,齐御风快如闪电的身形,缓缓慢了下来,脚踏实地,一步一环视,不放过周遭丁点可疑之处。
在就齐御风犹自查探之时,眼前一道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如湖面惊起的白鹭一般,在早春三月的月夜下倏尔不见。
而后再度出现,又遂然消失,徒留下一阵阵悲凄的呜咽声。
真是好轻功啊。
齐御风心下感慨,人亦紧随窜出。
前方疾驰的白色鬼影似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追逐之人,当即向前加快速度,意欲甩开来人。
齐御风足下急掠,如影随形。
暗夜下,两道身影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前后飞驰,相互追逐。
不出一刻的功夫,齐御风又在对方地带领下回到了原地。
就在这一瞬间,前方白色身影猛然驻足侧身,一道灿亮夺目的光芒顿时划破夜空,白色身影剑出如风,绵密快剑,带着七分试探三分较真,直扫齐御风。
齐御风早有防备,微一躬身,急速闪退,堪堪避开迎面袭来的冷厉剑气。
一招甫落,一招又至,再度袭来的剑尖,因月色映照带着一点寒芒,抖开的流光如云线迤逦,剑气逸出,凌厉无比。
这一次,齐御风不退反进,扬手扯过身侧飞叶,五指轻动,叶片当即破空而去,化消了来袭的剑气,欺身撞入对方怀中,借势伸手探向白衣人的脖颈之处。
白衣人动作飞快,扬手便挡,提腿横扫。
打斗之时,二人皆运气立于树梢,然随着此刻动作,白衣人的身体不由往下坠去,风声飒飒间,白衣人翻身转腕,挣开齐御风的牵制,稳稳落于地上。
而齐御风则借势腾空,飘落林梢。
一个在上,一个在地,二人安然对视。
在下者以冷厉堆叠屏障,在上者则以平和远隔山岚,虽外表大相径庭,但同样予人难以接近之感。
良久,齐御风率先开口:“这年头的鬼不仅轻功卓绝,居然还会用剑,用的还是蜀中沈氏一脉的沧浪剑法,各中精髓尽显,真是闻所未闻,齐某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什么人?”轻纱覆面的白色身影闻言戒备,一字一字,如碎冰互撞,清冽,却也冰寒。
“不是敌人。”齐御风扫过他紧握剑柄的右手,自树梢掠下,站在白衣声音眼前,笑道,“沉香小公子。”
随人靠近,空气中一直若隐若现的草药清香堂而皇之得直接窜进沈沉香的鼻息之内,身上常年飘着药香的武林高手,齐某,沈沉香略一思索,突然睁大双眼,诧异道,“你是齐御风。”
齐御风面上笑意仍在,闻言微扬眉颔首,说:“正是齐某。”
神医御风,不仅医术超绝,传闻他在剑术上的造诣也是出类拔萃,其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沈沉香从出道伊始,便一直被人拿来与齐御风作比较,而且他还一直都是不如的那个,曾经甚至有江湖老叟称,以沈沉香如今的本事,根本没有资格与齐御风相提并论。
难道我很想跟他比?呵。
对此,沈沉香甚感不服。
可他却一直无缘与齐御风一较高下。
四年前神医御风因为与才子姚寻的一场赌注而进宫调养启帝陛下的身体,从此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启帝身侧半步,而沈沉香则是在齐御风进宫后的第二年,才正式走出蜀中,进入江湖的。
故而,今夜是这两个一直被江湖中人拿来对比之人的初次见面。
当然这些齐御风并不知情。
他一向自得其乐,不为外物所扰,自然也不会关注外界对他的评价。所以他很纳闷为何眼前这个刚才还一脸冰冷的沈家小少爷为何会突然用这样忿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今天应该是他们的头一次见面。
没错吧……?
齐御风以眼神表示疑惑。
最初惊诧忿恨过后,沈沉香稳下心绪,以一种平静的如早春冰结河面的口气轻哼了声,说道:“也不过如此。”
齐御风莫名其妙:“……??”
见人一脸不知所谓,一言不发,欲言又止,沈沉香不由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也觉得本少爷不如你?”
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齐御风心下如是否认,不过经对方这么一讲,他隐隐也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眼前这个沈小公子,出生蜀中沈氏,一身医术自然不在话下,从方才比试中也可看出,他的剑术和轻功亦是一绝,再加上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想来是被人拿来与自己做比较了。
齐御风友好一笑,以缓解尴尬,说道:“江湖传言多半名不符实,赢的人为显威风,输的人为挽面子,难免都会夸大一些,沈公子不必在意。”
沈沉香闻言一怔,他……这是在安慰我?
停顿一瞬,沈沉香正欲开口,蓦然神色一变,齐御风亦是。
身后林木中有步声传来,且自内中缓缓走来的人步履虚浮,显然是个不会武功的。
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是如何穿过着层层把守的卫兵进入到此地的?二人心下疑惑,对望一眼后,双双闪身,隐入黑暗。
很快,齐御风心中的疑问消失了。
因为自林中走出的那个人他认识。
正是姚凌云的父亲,当朝右相,姚孟轩。
右相怎会出现在此?齐御风不由皱眉。
冷月当空撒下,寂静无声的树林内,一道道阴冷的寒风,自前方吹来,穿林渡叶,在林中串流,传说中的万人坑就在前方,人未靠近,便已经感受到从彼端飘来的,阵阵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气。
姚孟轩跨出的脚步却不曾因环境而停下,他巧转前行,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得缓缓穿过这苍郁诡谲的密林。沈沉香与齐御风二人再度对望一眼,双双纵身跟上,一路紧随其后。
当姚孟轩跨出树林时,眼前所见,是一片开阔的峡道。
有进无退,断命逢死的绝杀道。
月色下,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处,尽是碑木林立,白骨露于野的惨状。
姚孟轩步履未停,继续向前踏出,前行间他不断伸手,将途径过处歪斜的墓碑一一立正。
四周寂寂,偶有寒风呼啸之声掠过,仿佛厉鬼吟诵一般。
陡然。
“还我命来……”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四面八方传入姚孟轩的耳朵里。
姚孟轩恍如未闻,继续前踏。
星星点点的荧光紧随亮起,如同鬼魅一般舞动着的荧火明明灭灭,伴随着悲戚呜咽,显得四下恐怖异常。
姚孟轩终于停下脚步,抬起的眼眸里有悲意流露,他长叹了一声,随即大声说道:“都出来吧,无需装神弄鬼。”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为之一滞。
静默,静默的令人窒息,但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弥漫四野。
而后,青光溢散,悲泣中,笑声起,诡声清响,诡影虚浮,冷意透彻骨髓,各种回音不断。
姚孟轩丝毫不惧,不为所动。
许久,四周再度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
“若做不了主,那就找能做主的来。”
暗处的鬼影又是一阵无声。
良久,有数人默默上前,悄声靠近姚孟轩。
月沉,夜深,本人迹罕至的埋骨峡道,因为一场流言蜚语,引来了寻觅的脚步。
“不想此地竟然还有这样一条小道是通往万葬渊的,此道如此隐蔽,不知行风兄是如何寻得此路的?”彦清边说边四处打量,状似不经意地出言问道。
周遭林木青翠,景色幽深,却又透露着一丝阴冷,也许,是因有太多的死者冤魂仍在此驻留不去之故。
叶行风笑道:“自然是听附近居民提起的。”
自踏入小径后,姚凌云四下张望,双眸略微眯着,一路若有所思,闻言他笑了笑,然他的笑意极浅,浅的好似嘲讽。
叶行风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姚凌云身上,见状,不由问道:“寻公子不相信?”
姚凌云缓下步伐,侧头看了叶行风一眼,嘴角微扬,眼底却带着沉不见底的混沌,说道:“这条路,看似不过偏辟小道,不过从周围木枝被截断的痕迹来看,不似原本就存在的路径,而是近几个月才被有心人开垦接通的,这样一条新建又隐秘难寻的小路,又是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附近居民不敢上随意上山的当口,岂能如此轻易就被发现了去?”疑问出口,姚凌云微顿了顿,而后颇有些感慨地再次开口道,“行风兄这个敷衍,可谓毫无诚意啊。”
悠扬缓顿的话音由前方传来,叶行风闻之一怔,但仅一瞬,很眨了眨眼,问:“那寻公子以为,叶某是如何发现的?”
有风拂过,微风似是加剧了即将走至尽头的虚伪情谊。
实话说,姚凌云并不讨厌与人玩弄话术,很多时候,他自己亦是如此,但这讲究时候。时机很重要,有些话,若是在不该说的时候说,那便是错话,且大错特错。
“天南地北,三山五岳,纵然这世间能人辈出,可要寻找这样一条小道,也不是轻易之事,而最能有效又精准无误地达到目的者,无非是普天之下,皆王土。”姚凌云顿步回身,淡然道,“二殿下就派你一人来处理此事?”
谈笑氛围,因一个问句而中断,划分彼此,顿时空气焦灼,暗潮涌现。
好半晌,叶行风抚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公子寻,果然慧眼独具。”
“这句诚心的赞美,寻,欣然接受。”说这话时,姚凌云的语气甚是平淡,没有欢喜也不见嘲弄,坦坦荡荡,而后话锋一转,“但客套话省下,你们都查到了些什么?”
见人一脸公事公办,叶行风也不再拖沓言他,直接道:“此事怕是与慕容世家有关。”
闻言,姚凌云轻笑出声,带着些许的气音,问道:“行风兄不会告诉我,这便是二殿下迟迟不出面解释,任由谣言扩大,危及启帝陛下的理由。”
叶行风耸肩:“在下只是一个谋士,主子具体要做何打算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干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