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骁冷笑一声,“明目张胆的行为背后,最有可能的两种选项,一者慷慨赴义,二者机心算计,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如此不惜命。”
“王爷。”冷云策还想再劝。
“不必多说。”燕骁直接抬手打断。
他姚孟轩都敢前往面对,那本王有何不敢?
☆、再遇行风
新历20年是动荡的一年,也注定这一年的元宵,阖家难以团圆。
阳春三月,正是江南花繁遍地的好时节。
垂柳迎江,千帆竟过,如诗如画。
自钱塘江一路南下,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俱被那绚丽的百花染上淡淡的红妆。
天下的春天,最美,美不过江南。
气候温润,景色宜人,桃花开遍河堤两岸,柳絮随风飞舞在甘甜的空气之中,江南妩媚而又可人的风韵就这样撩拨着每一个路经行人的心弦。
而姚凌云几人便是再这样的季节里,到达地处江南的南平郡的。
暖风吹得游人醉,这一派繁华不改的气象,哪里还看出就在这几个月前,这地界里还收留了一大波由湖广而来避难的灾民?
如今在二皇子燕昱的努力下,灾民皆已回转故乡,重建家园。
湖广地界接壤南平郡的西北面,该地,眼下正处于灾后重建之时,可谓一团乱,可无论外面再怎么乱成一锅粥,江南却总还是保持着那份让人嫉妒不已的宁静。
人声鼎沸处,隐隐可见酒旗飘摇。
随着微风轻扬,温柔婉转的歌声从高楼上飘飘荡荡而下,并着走过行人的欢笑声,传进游人的耳朵里。
歌声来自明水阁。
明水阁,地处江南湖广交界,是南平郡内最大的酒楼。四通八达,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要来到南平,就基本都会去明水阁坐上一坐。
在这歇歇脚,沏一壶新茶,看一看这十里江南,听一听这吴侬软语。
明水阁倚水而建,阁楼内的座椅,一色全青,配合着宫灯栗墙,倒映出一派清新淡雅的江南风情。
只是眼下阁内众人所谈论的话题,却与清新淡雅全无关联,慷慨激昂,文字激扬,俱是神鬼之说。
“诶,你们听说没,那地方又出怪事了!”
“嗯?莫不是又有人失踪了?可我记得那地界已经被官府查封了啊,说是已经上报朝廷,在事情还没查证清楚之前,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可不是嘛,但总有些人啊,他不守规矩啊,沈家那个小少爷,就仗着自己轻功好,偷溜进去了,说是要将那些个装神弄鬼的人给揪出来。”
“沈家?你说的莫不是蜀中的那个沈家?就是应大殿下邀请特地前来看诊的那个沈家?”
“可不就是他们。”
“说来也是奇怪。”其中一人,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这事在南平已经传了有一阵子了,可除了南平郡府动作频频以外,就没见其他府衙出过面,就是朝廷也没有任何表示,那二皇子,人不是就在湖广督府里呆着吗,关乎皇帝陛下声誉,这么大的事,都不见他出来说几句话,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最近那传言的内容都是真的?”
“不会吧?那可是二十万条人命,谁能下得去手啊?”
“啧,就说你没见过世面,二十万算什么?都是行军打战的人,别说二十万,两百万都不一定下不了手。”
“不至于吧?”
……
明水阁二层,一靠窗的雅阁内。
顶好的位置。
朝里,可看清阁内人生百态,细闻红尘低语声;朝外,可浏览这烟波江南,静听风雨稀疏声。
眼下虽不见烟雨,但窗外矗立着一颗亭亭如盖的大榕树,风一吹,光影错落,沙沙有声,比之雨声尤胜三分。
“看来民心已经有所偏向了,不知寻公子打算如何作为?”
阁内一木桌上,一人执杯,含笑问道。
姚凌云侧目看他一眼,并不回答,而是将问题反向丢出:“依彦兄你看呢?”
“彦某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对于此种鬼神之说,自然不敢有任何看法。”彦清轻叹,脸上带着种很是矜持的笑容,转头看向桌上的另一个人。
姚凌云亦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同样轻叹了声,无奈道:“寻亦然啊。”
直面二人目光的齐御风特别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他只是个大夫,他只想与三七黄芪为伴,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他一点也不想和鬼鬼神神之说打交道。
可顶着这样的目光,齐御风自认没有姚凌云那么厚的脸皮,所以他无法当作自己看不见。
放下手中杯子,齐御风面无表情说道:“你们看我作甚?难道你们想让我一个人去独闯禁地?”
“诶,御风兄此言差矣,我们二人岂是这种不讲义气之人?”彦清闻言,当即反驳又转头问姚凌云,“是吗,寻公子?”
“自然。”姚凌云含笑赞同,他出口的声音很悦耳,清清的,又低低的,透着些无奈,但诚恳非常,“只是,寻不暗武功,到时不免要麻烦好友你多多照看,若是扯了后腿,也希望好友你多多包含。”
“彦某亦是。”彦清一叹,抱拳接道。
“你们!”如果眼神能杀人,那面前这两个人大概已经被齐御风的视线,打成了筛子,只可惜,目光是杀不死人的。
此情此景不由得令齐御风想到离京之前,与姚凌云的那一番对谈。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太医院的事情多如牦牛,我很忙,没空,还请寻公子另寻高明,不要打扰下官。”齐御风绕开对方,自顾忙碌,头也没抬地直接拒绝了前来邀请他一同前往江南的姚凌云。
“诶,好友此言差矣。”姚凌云毫不介意地回身快步上前,再一次拦在了对方的眼前,“我可是看三公主日日前来叨扰,才会特地来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的。”
齐御风依旧不予理会,再度绕开。
笑话,三公主她再麻烦也不过是每隔两日来找他比剑罢了,跟着姚凌云,可是要去江南的,江南啊,距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他是绝对不会去的,太远!
见人不答,再次绕开,姚凌云也还是不生气,再度追上阻拦,说:“今日我可就要离开皇城了,到时候可就没人会每次都眼巴巴地赶来救你。”
齐御风站定抬头,注视着姚凌云,认认真真地送他两个字。
“不去。”
见人态度坚决,姚凌云不由叹息,略显无奈道:“我是诚心拜托,所以才会私下来寻,而非由大殿下直接下令逼迫你执行,希望齐大人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齐御风闻言大怒:“姚凌云你威胁我。”
姚凌云眨眨眼,无辜:“绝对不是。”
齐御风瞪视姚凌云。
如果目光也能出声的话,姚凌云相信此刻齐御风的目光一定是在嘶吼,但天下第一才子并非凡人,他好整以暇的再次眨了眨眼,说道:“我方才便说了,这是请求,不是威胁,好友你想岔了。”
齐御风很生气,可他又不知该如何泄火。
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败笔一定就是认识了姚凌云这个祸害。
随着思绪慢慢回笼,齐御风面上的表情也随之缓缓地松动了,强烈的愤恨感从他面上消退,无奈一闪而过,最后他深深地叹息道:“算了,不就是打探消息嘛,我还是一人去吧,比较快。”
话毕,也不等二人回应,便纵身从窗户一跃而下,临走前还不忘顺手捎走桌上的一只鸡和唯一的一壶酒。
姚凌云与彦清两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大笑。
姚凌云重新招来小二,撤下空盘,再叫了一壶清酒。
“我听说这次蜀中沈氏是受大殿下之邀,才会来前来湖广协助防止水疫一事儿的?”彦清说这话时,已缓下面上笑容,微微昂首,眼角亦向上挑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姚凌云。
姚凌云执壶倒茶,闻言抬目看了彦清一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彦清轻笑了声,继续道:“我还听说沈家这一代的表少爷……嗯,就是失踪的那个,是现任门主的亲表弟,二人关系极好。”
姚凌云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眉目舒展,神情安逸:“别说是关系最好的表弟出事了,便是随便一个沈氏门徒出了这样的事情,凭沈氏一门护短的个性,都不会会置之不理。”放下酒杯,姚凌云漫然笑道,“看来这次,沈门主是要亲自出马了。”
彦清不置可否,一会儿,又略带疑惑地说道:“可奇怪的是,我还听说这位沈小公子不仅医毒双休,其武功更是出类拔萃。”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也折戟沉沙了,看来那地方所隐藏的鬼怪很是厉害啊,希望御风好友他不要也出事了才好。”顿了顿,姚凌云微微偏头,笑吟吟地看着彦清,“彦兄听说的事情还挺多的。”
彦清一脸谦恭,提起酒壶给姚凌云添满一杯:“食君俸禄,该然。”
姚凌云哦了一声,同时微颔首表示感谢,随后话锋一转,问道:“那,在听说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不知彦兄可又得出什么结论?”
雅阁里忽然安静下来,风从雕花窗格外吹拂而入,带来草木的芬芳清气,二人的衣发随风轻飘而起,尘埃在光影的缝隙间浮浮沉沉。
良久,彦清叹道:“比起妖魔鬼怪,人反而更加可怕,这世间最可怕的终究还是人心啊。”
姚凌云笑了笑,出口的语气却甚为平淡:“怀疑确实是很可怕的一颗种子,哪怕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粒,只要让它扎根,那总有一日能成就参天巨树。”
“你我眼前所见的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彦清拾起筷子,夹了两块黄灿灿的炒蛋搁进姚凌云的碗里。
“哈。”姚凌云但笑不语。
就在二人侃侃而谈之际,有一人拾阶而上,一步一步缓缓走进他们的视线里来。
得见来人,姚凌云先是怔一怔,而后开怀一笑,那人也正好将视线落在了姚凌云的身上,也跟着一同笑了。
他乡遇故知,岂有不笑之理?
“这可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巧啊,行风兄。”姚凌云举杯笑道。
叶行风眉峰一挑,毫不客气直接上前至二人身旁的空位上坐下:“不知在下是该称呼你,凌云兄还是寻公子?”
“不过称呼,哪个不是我?”姚凌云面上笑意不减,畅快道,“行风兄大可随意。”
叶行风:“当日在东都,遥遥一见本该骑在马上的状元郎,摇身一变,变成了相谈甚欢的凌云兄在下可着实吓了一大跳啊。”
姚凌云微笑,没有接话。
而坐在一旁的彦清却开口了:“不知行风兄可还记得在下?”
“这一届的探花郎,而今天下谁人不识?”叶行风边说边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叶某不过随性一走就遇到了大襄的新科状元郎和探花郎,何其有幸,来,让叶某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姚凌云与彦清对看一眼,而后三人举杯,一饮而下。
放下酒杯,姚凌云当即提起酒壶,一一斟满,说:“人海飘萍,相逢也是不易,只喝一杯哪里够?”
叶行风无谓一笑:“在下倒是很有时间,只是怕耽误了二位的正事。”顿了顿,再道,“南平一带流言四起,新科状元和探花同时出现再此,你们可别跟我说这只是巧合?”
彦清接道:“看来是瞒不过行风兄的慧眼,我等来此确实是为了南平一事,不知行风兄有何看法?”
叶行风闻言思付了下,转头看向彦清:“看法没有,不过我这倒是有些二位可能没有听过的消息可以告知。”
姚凌云侧目:“哦?还请行风兄告知。”
叶行风:“日前蜀中沈家有一弟子私自前往万葬渊查探,却在其中莫名失踪了,这消息两位应该已经知道了?”
二人点头。
叶行风再道:“沈公子失踪后,峡道内又出异状。”
彦清:“是何异状?”
叶行风:“有女鬼出没,而且这消息怕是不日便会传遍整个南平。”
姚凌云一怔,心下却立即计较。
彦清亦感此间别有隐情,顺口接道:“传闻中的俘虏枉死之地,却有女鬼出没,这,矛盾啊。”
“确实。”叶行风点头,一顿,笑道,“但,此乃有人亲眼所见。”
彦清诧异,问道:“方圆数百里都被官府围住,居然还能有人看见?”
叶行风不置可否,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不曾开口,认真倾听的姚凌云,说道:“蜀中沈氏,医术冠绝天下,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然而由于沈氏一脉势力庞大,这些人报答无望,而今沈氏一门的小少爷失踪了,正是他们还恩报答的好时刻,日前各路武林人士为寻沈少爷的踪迹,纷纷去到那附近调查。”
彦清眨眼:“然后纷纷都见了鬼?”
叶行风点头。
艳鬼作祟扰乱人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消弭坑杀俘虏的一说所带来的冲击。
蜀中沈氏。
姚凌云心下默念着这四字。
为何还愿意帮助朝廷?还是背后另有算计?
见姚凌云久久不语,叶行风侧头看去,问道:“寻公子对此有何看法?”
叶修闻言,微侧了侧头,仿佛自己并未走神,笑眯眯地看着叶行风,说道:“神怪杂谈,未曾亲眼所见,无甚看法,倒是有另一件事,寻欲向行风兄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