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食堂的菜色在相河村时就很受欢迎,崔五娘还在馒头坊弄了食肆。他便也让人在恒州城的作坊外搭了简易的木棚,下面放上十来张桌子和条凳,挂上幌子便是食肆了。
除了啤酒鸭,他也让食堂的人准备了其他一些菜,还有馒头和各种饮品。菜价都不贵,很是实惠。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果然有许多在附近做工做买卖的人来吃。
那些人大都点了啤酒鸭,他们还惊喜得发现,那十二文钱不仅有一碟香喷喷的鸭子,还有两个大白馒头,和一碟蔬菜。若再加一文钱,还可换一碗汤。
一碟啤酒鸭不过四五块,但一同上来的馒头蔬菜和它一起占满了眼前的桌面,还未吃,便无端生出一种满足之感。
除了啤酒鸭,接下来的几天,宋记食肆还推出啤酒炖肉、啤酒鱼、啤酒卤蛋、啤酒渍黄瓜等一系列吃食。那些来过一次的人又想来第二次,来了第二次又想第三次。
宋记食肆不止那些啤酒菜好吃,那馒头也松松软软,跟他们以往吃的面饼子截然不同,也比蒸饼要好吃许多。最重要的是,宋记的馒头很大,还一次给俩,一顿吃不完揣进怀里,晚上拿热水热粥泡泡,又能饱饱地吃上一顿。
白馒头之后,宋记又推出肉馒头、豆沙馒头、蔬菜馒头,这些馒头都不贵,买回去改善改善伙食也是好的。后来食肆中又出了拉面,番茄鸡蛋面、葱油拌面、红烧大排面、雪菜肉丝面……真是每一种都好吃得不得了。
食肆那,每一天都大排长龙,宋菽瞧着,让石三郎又找了些人来,把木棚扩建,一口气增大了三倍有余,这排队的情形才终于好些。
食肆大红的同时,宋记的啤酒也卖出去许多。
一开始来买的多是有些闲钱的人家,后来宋菽从大涂县那儿弄了一批带轮子的冰鉴车,恒州城里便也出现了许多买啤酒为生的小贩。
这些小贩从宋记买来整桶的啤酒,然后像大涂县的乔其那样,分成小份的卖。单价虽是贵了,可总价便宜啊,城中的普通百姓休息时,都爱去买上一杯。
*
“二郎借了尹家的园子,说要办诗画会,许多人撺掇他买些啤酒去,好景配好酒。可惜他有些害羞,不敢直接跟你说,便只好叫我陪着了。”谢婉边说,边用宽袖遮着嘴偷笑,后头的沈二郎小声说着“婉儿别笑我了”,却也止不住。
沈二郎这哪是害羞,大约上次相见他态度不甚友好,心中有些歉意却又不想承认罢了。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宋菽当然不会跟他计较,更别说那赌庄还是他卖与自己的了。
“这有何难,沈二郎要多少,我让人当日早上送去。”宋菽说。
“我请的人不多,也就五桶吧。”沈二郎道。
他借那园子本是为了谢婉,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让谢婉陪他游园,便只好投其所好,办个诗画会邀请谢婉参加。婉儿早盼着能进那园子里作画了,听到消息可高兴坏了。
他便趁热打铁,让她陪着来买啤酒。
其实他也不是很怕见到宋四郎,只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罢了,毕竟上一次是自己态度不好。
“这次二郎也邀了尹恆参加,他妻儿近日刚来恒州,咱们都没见过呢。听说他夫人也是有几分才名的。”谢婉道。
“他们才搬来恒州?”宋菽问。
之前尹恆来买啤酒时曾说,他女儿去过大涂县吃火锅,这啤酒便是她告诉他的。
“是啊,前几年不太平,他的独女年岁又小,便留在了家乡。”谢婉道。
“多小?”
“大约不到五岁。”谢婉道,她未见过尹恆妻女,也只是听说。只是宋四郎从来不是好打听的,怎么突然对尹恆的独女上了心?
尹恆骗他。
宋菽暗自奇怪。
尹恆有什么理由要在这种小事上骗他?
说起来,尹恆买啤酒,沈二郎借园子,自己买赌庄,这些事好似是一同发生的。若说沈二郎借到了园子,所以乐意把赌庄卖给自己,他并不全信。
但如果尹恆把园子借给他的条件是把赌庄卖给自己呢?
这逻辑似乎说得通,可尹恆跟他非亲非故的,废那心思干嘛。
但如果尹恆肯花心思骗他,必然是对他有所欲求的。
可这欲求,又是什么?
这些话宋菽当然不能跟沈谢二人说,他也不想跟三娘说,免得她担心。
晚上睡前,他跟宋阿南说了这事。
“……你说尹恆骗我这种小事,有何用意?若不是他女儿告诉他啤酒好喝,他又是如何得知?”宋菽说,“再者说了,沈二郎借园子在前,尹恆送啤酒在后,听说尹沈两家在此之前并无深交,沈二郎怎么会在尹恆主动示好前,跑去向他借园子?他这么好面子的一个人,就不怕被人赶出来?”
宋阿南面上不表,心率却是一路狂飙。
宋菽没注意他,还在想其中因由。
起先他对这恒州城内的人际不熟悉,便没有深想,可现在想来,不论尹恆突然同意借沈二郎园子,还是沈二郎突然肯卖他赌庄,都极不合理。
“这中间,似乎缺少了什么。”宋菽自言自语。
宋阿南的后背上,两滴汗相继流下。
宋菽不喜与权贵深交,他都看在眼里。
在大涂县时,他对杨剑就有些冷淡。谢婉身为女子,不可能掌权,所以他没有刻意避忌,但也不算热情。
生意上,他偶尔用用这些人的权势,却与那些爱攀龙附凤的商人截然不同。
他曾说过,如今局势未明,他只想做好生意,使自家人生活无忧,不想做那种站队的事。
可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即使宋菽不想,他也不得不与尹家绑在一起。
到那时,他会不会赶自己走,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那年沧州城上,万箭齐发,他也未曾这样怕过。可一想到要与宋菽分开,他只觉得茫茫人世,已失了自己的那片天地。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宋菽问,探手去摸阿南的额头。
手在眼前放大。
他猛然一退。
后踏的腿僵在半途,身形已退了半步。
“躲什么?”宋菽皱眉,收回手,“你今天怎么了?话比平时还少。”
“没事。”宋阿南回到原来的位置,可宋菽的手已经垂下,没再去探他的额头。
“累的话就早些睡吧。”宋菽说。
宋菽已经梳洗过,转身掀开被子,准备上床。
手却被拉住。
“怎么了?”他回头,宋阿南的手盖着他的手背,牢牢握住。
“我……怕黑。”宋阿南说。
“呃……啊?”宋菽愣了。
“真怕。”宋阿南往前挪了半步,离宋菽更近。
他还没到蹿个的时候,比宋菽略矮些,此刻抬眼看着宋菽,还刻意把嘴角下压,真有几分可怜。
宋菽眼角一抽。
他是在跟自己撒娇?
他从来低调内敛,话都不多,情绪更难外露。
为数不多的几次,宋菽见过他生气、见过他得意、也见过他的无措,可这样眉眼微垂,嘴角向下,好似被欺负了一样的神情,却第一次见。
“行吧,今天跟我睡。”
“好。”宋阿南立刻道。
“去擦个身先。”宋菽说。
宋阿南立刻去了。
“下不为例啊!”宋菽冲他的后背喊。
说是这么说。
可第二天宋阿南又如法炮制,宋菽还是硬不起心肠拒绝。
十五岁的身体正值青春期,蓬勃的生命力无处安放,那透过被子不断传来的热度,让他的每一寸毛孔都跃跃欲试,害得他夜不能寐。
转天起床,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嘴唇了。
“今天晚上咱们点着灯睡!”宋菽说。
宋阿南疑惑地看他。
“你太胖了,跟你一起我睡不好,今天晚上点着灯你就不怕黑了!”实在不行他还可以给他一个手电筒,只要不被人发现,十个都可以,他再也不要跟这只小妖精一起睡了,简直太磨人!
宋菽说完就走。
宋阿南愣在原地。
他太胖?
他撩起衣摆看了一眼,八块腹肌好好的在那儿,哪里胖了!倒是宋菽的肚子软软的,他趁他熟睡时摸过,手感非常好。
后来几天,他们房里夜夜都点一支蜡烛。
宋阿南试图再蹭下来一起睡,被宋菽严辞拒绝,装可怜也没用。
诗画会那天,宋菽也受邀前往。
三娘说她不会作画,便没去。六娘才不管自己会不会,听说要去漂亮园子,立刻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催着宋菽快些出发。
宋阿南还是不肯去,宋菽没有勉强,严卓倒是又跟了去。
“那园子已当了几朝的皇家园林,里头有许许多多各朝种下的新奇花卉。据说有从大秦来的,还有波斯和天竺的。听说那里面有一种白花,围着中央的大湖种了一片,远远看去,好似山中的白雾一般……”一路上严卓滔滔不绝。
那园子在恒州北郊,从宋宅过去要走上些时候,午饭过后宋菽便叫上两人上了马车。
啤酒一早已经送过去了,那东西不经晒,太热了要走味,他们每次遇上要送货的主顾,都是挑清晨的时候送去。
宋菽他们到的时候,园子里大约已经来了一些人,离门不远处的车轿房里,有不少人家的车夫正在歇息。
“您可是宋菽宋四郎?”有小厮迎上来问,“我家少爷令我在此恭候,客人们都在湖边,我带您过去吧。”
宋菽点头,跟着小厮往里面走。
这园子果然漂亮,连游廊角上的绘画都比别处精致。
大约是有湖的关系,里面还很凉爽。宋菽几人跟着小厮沿游廊往里走,严卓忽然有些兴奋地指向远处的湖:“宋四郎你看,那湖边连成一片的花,像不像清晨漫在田野上的白雾?”
宋菽和六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六娘:“真的诶,阿兄。那花好漂亮!”
宋菽:“……”
什么白雾,那不是棉花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么么哒~
第68章 第六十八桶金
那棉花应该是精心修整过的, 每一棵树都一般高矮,大约比成人略矮些。上面的枝叶被修剪得干干净净, 所以从远处看来, 才会是连绵的白色。
湖中央有一处很大的平台, 三面环水,小厮带宋菽他们从湖上泛舟而去。平台上放着好几张长桌, 与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站在桌后,写写画画。
正中间位置最好的那张桌后, 站着谢婉。
沈清在她斜后方不远,举着笔,却不知在看什么,看得痴了。
今天沈清邀的人果然不多, 大都是上次来过赏花宴的, 除此之外,便是尹恆了。
他明明不过二十出头,但站在一堆尚未婚配的少年中, 却显得有些老了。宋菽与他认识,自然不免要寒暄几句。这园子是尹家的,宋菽便问起了棉花。
“这白叠花前朝起就栽在这儿了,不过能供人赏玩罢了, 听说也可用来织布,可那每一朵中有许多白叠籽, 剥起来很是麻烦,就是手最利索的女子, 一天也不过能得一篓。”尹恆说。
没想到他堂堂节度使大公子,竟然对这小小棉花也有几分研究。宋菽对这位尹大公子倒又高看了几分。
尹恆说的这些都是事情,这也是为何棉花早就传入中土,却迟迟得不到发展的一大原因。只不过,这对宋菽而言不是什么障碍罢了。
“能不能织布倒无妨,我家刚到恒州,宅子里也没什么可赏玩的花草,不知您这白叠花可否割爱,卖我几株。”宋菽道。
棉花是个好东西,可以做棉花毯、纺棉线、织棉布,还可以做棉甲。种棉花的成本也比养蚕低得多,若是能大片大片地种起来,再弄个棉花加工厂,这利润想想都可怕。
只不过,他不想让这位节度使公子参一脚,所以只说用来赏玩。现在的他也非昔日一穷二白的农家子,这棉花买卖,光靠他自己的资本也做得起来。
尹恆不知道宋菽有什么打算,却也并不怎么相信赏玩之说。
据他所知,这宋四郎虽然有些奢侈的毛病,比如一天要吃三顿饭,不爱走路爱坐车,但还算务实,大张旗鼓地从皇家园林里搞一堆白叠花放自家园中赏玩,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若是这白叠花能帮他赚些钱帛,倒是可能。只是这东西织布忒麻烦,又赚不了什么钱,不然自己早搞起来了。
还是说,他有加工白叠花的好方法?
“不过几株花而已,谈不上割爱,只是这东西在皇家的林子里久了,也算金贵玩意儿,这价钱……”尹恆很想看看,这宋四郎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些白叠花,刚好他们义成军军费吃紧,就让他来贴补一二吧。
尹恆卖得爽快,开价却让宋菽有些肉疼。不过他很巧妙,这价钱虽然会让宋菽肉疼,却不至于拿不出来。
看起来,这人对自己手下的产业,很有一番了解啊。
宋菽与他东拉西扯半天,最后,买了他半园子的白叠花。
诗画会结束当晚,宋菽便派了人去采摘。
花太多,一晚当然摘不完,尹恆倒一点门第之见也没有,竟然在皇家园林里安排了房间给宋菽的工人居住。
“宋四郎见笑了,我家拿下园子后也无心打理,里面的下人们早散了,这间院子以前大约是给哪个宠妃的,修得很是精细,让你的人在这儿打个地铺吧,省得来回麻烦。”尹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