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秉烛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想越觉得好笑,索性捂着脸将脸上的笑意给遮住了。
阿鸦不懂他在笑什么,蹲下身按住了他的手臂,道:“就算不提升修为,我照样能带着你全身而退,季殃,跟我走吧,你看得这样通透,难道看不出来那季类樱只是把你当成工具,根本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季秉烛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笑意未散道:“我看出来了。”
“那你还为什么……”
“我不知道,”季秉烛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眸中有些茫然,阿鸦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不是伪装,而后一股不属于他自己的酸涩情感逐渐泛了上来,那情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将他的眼泪给逼出来。
阿鸦有些错愕地看着季秉烛:“你……”
“我不知道啊,”季秉烛还在喃喃着,正在阿鸦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内心的那股情绪猛然间爆发了,激得他整个人脑子有些恍惚。
“不知道!我不知道……”季秉烛眸中出现一瞬间的狂乱,接着他整个人就如同一座崩塌的雪山般,一直坚守的道心也在一瞬间溃不成军,他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我哪里做的不好能让他们这般对我,我是天选修魔之躯啊,但是自始至终我都从未想过要入魔,他们凭什么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未来就将我摈弃于世?”
阿鸦:“季殃!”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人遁其一……”季秉烛嘴中念叨着这几句话,说着说着突然发声大笑了起来,“人遁其一必有生机一线……生机……哈哈哈,那天道为何不告诉我,我的一线生机到底在哪里?若是我生来便是这终生孤寂不得好死的命格,那为什么要我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阿鸦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厉声道:“住口!”
季秉烛定定地看着阿鸦,鸦瞳中竟然闪过一丝不详的紫色,他压低声音,凑到阿鸦身边轻声道:“那在天道面前,我是不是也只是一只蝼蚁?在天道眼中,我们这些人的喜怒哀乐也只是供他玩乐的玩物吗?”
阿鸦咬着牙,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来:“妄议天道,你可知……”
他话还没说完,天边猛然劈下了一道紫色的雷,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天幕凭空飘来一阵乌云,接着鹅毛大雪缓慢落了下来。
现在还是秋日,紫雷大雪,天降异象,是为不详。
高台之下的所有人都被惊住了,愕然看着天边的异象,季夜行顺着人群终于到了高台的台阶处,就听到一旁的一个大能冷冷道:“此子大逆不道,未沾鲜血,神魂未散,不逆天改命竟然能凭空引来死劫,看来就连天道也是留他不得了。”
季夜行一愣,浑身发冷,想要踏上阶梯的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了。
就这么一会功夫,那高台上已经全是落雪,季秉烛颓然跪在地上,就像是没发觉到周遭的异象一样,不知道是在阿鸦说话还是在喃喃自语:“天道不公,厌弃万物,以万物为玩物,却还要做出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信奉他,对他感恩戴德,太可笑了,怎么会这般可笑?”
一道惊雷猛然朝着他后背劈下,他不躲不闪直直受了这一下,经脉受了重创,身上立刻见了血,很快就染了半边身体。
有漆黑的灵力沿着他的衣摆缓慢地往上爬,几乎是在顷刻间就将他原本清雅如兰的青衫给倾染成了一片漆黑,看着着实邪性。
阿鸦茫然地看着他从地上站起来,偏着头看着不远处的虚空,有些不可置信道:“你……你不信天道?难道是要叛道而出吗?”
季秉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样子冷静过,他看都不看阿鸦,浑身落满了雪,长发垂下,直直落到地面的血泊中。
他道:“有何不可呢?”
阿鸦怒道:“叛道而出!你可知这天底下会有多少人耻笑你吗?你杀得了一个人,堵得了一个人的口,能杀得了天下人,堵住悠悠之口吗?”
季秉烛不答。
阿鸦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要去修魔,没关系,想修就修,但是叛道而出的入魔,你可懂是什么意思?”
修道和修魔,本质上来说都是归属于天道,在天道之中,无论你是生而为魔修或是中途入魔,天道都管不了你什么事儿。
这世间分为天道和魔道,能入魔道之人必定是大奸大恶无恶不赦之徒,在古荆中也已经有近万年没有出现过信奉魔道之人了,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还有这么个道存在。
在古荆中,无论是魔修还是道修,都是信奉天道之人,但是若是真的叛道而出,不信天道,那入得便不是天道中的魔了,而是直接信奉魔道了。
而那执掌古荆千万年的天道在之前便察觉出来了季秉烛内心隐藏的叛逆,所以在他此时才出来一些端倪时,就马不停蹄地直接下了死劫,势必要将这个不信天道的人毙于雷霆中。
季秉烛道:“我若是不懂,天道也不至于这般恼羞成怒。”
他说着轻轻笑了一声,道:“所有人不都是盼着我尽快入魔吗?我现在如他们所愿,不信天道,心甘情愿堕入魔道,难道他们不应该欢喜吗?”
“叛道而出?那你倒是告诉我,何为道?那何又为魔?你们人人说着每个人生来公平,信奉着不知所谓的天道,可是为什么又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什么天选之体,修道修魔,既然都能成为天玄,为什么我入了魔,你们却一个一个口口声声在骂我叛道呢?”
他说着勾起唇,衣衫上的黑色凤凰花顺着他的脖子爬到了半张脸上,他本来身上就有种似道似魔的邪气,这样一来显得更加邪性了。
阿鸦愕然看着他。
季秉烛轻飘飘说完最后一句话:“我到底叛了什么道?”
一道紫色的雷再次劈下来,将地面上的雪直接激起了漂浮起来,半天才落下去。
阿鸦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他一回头,就看到季夜行正从台阶上缓慢地走上来,脸色有些难看。
阿鸦看到他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说什么,季夜行就伸出了手,打断他的话。
季夜行冷淡地看着浑身邪气的季秉烛,薄唇轻启,道:“过隙。”
阿鸦:“什……”
他还没反应过来,季秉烛就转过来朝着他笑了笑,道:“不。”
季夜行道:“这可由不得你。”
周遭的雷声还在不断地劈下来,祭典上的人唯恐被殃及池鱼,几个大能撑起了一个结界,将那紫雷妄图遮挡一二,但是很快便气力不支,只得暂避锋芒。
很快,整个祭典的人走得差不多,只有季家的人还在了。
季类樱站在下面冷冷地看着高台之上的人,她冷笑一声,伸出手朝着高台下面的一个凹槽中注入了灵力,顷刻间中央的法阵猛然亮了起来。
曲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季秉烛身后,三个人将他围住,丝毫不去管脚下的法阵。
季秉烛微微往后退了退,唇角勾起一抹邪性的笑,道:“你以为你们可以制住我吗?”
季夜行道:“我和曲容不可以,不过……”
他朝着阿鸦看了一眼,阿鸦似乎有些不忍,但是还是轻声道:“季殃,你不要恨我,我只是为了你好。”
季秉烛伸出手撩了撩自己肩上的长发,慢悠悠道:“为我好?那你可知,我情魄丢失,现在面前恢复神智全然是我信奉了魔道的缘故,若是我再受一次过隙,便一生都是那副痴傻的模样,再不能恢复了。”
阿鸦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若是此时不用过隙,先不说脚下的法阵,就天上的死劫他都不一定能撑过去了。
阿鸦轻轻伸出手,灵力一顿,将季秉烛内府中汹涌磅礴的灵力给飞快收了回去――季秉烛灵力来源全是化为他元丹的鸦羽剑,掌控权一直都在阿鸦手中。
季秉烛没有动,长身玉立地看着阿鸦的眼睛,眸子没有多少起伏,甚至连想要挣扎的念头都没有,他轻轻道:“阿鸦,你选好了吗?”
阿鸦道:“我会陪着你的。”
季秉烛似乎笑了一声。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直到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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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灵力从季秉烛的内府飞快地消散,季秉烛一直长身玉立的身影也微微晃了晃,接着被阿鸦一把接在了怀里。
季秉烛依然是那副安静至极的模样,眼眸中因为灵力的消失而有些迷离,他定定地看着阿鸦,笑意不减,道:“你知道吗?我宁愿死,也不想要一辈子浑浑噩噩,痴傻地度过一生。”
阿鸦按在了他的眉心,闻言手一颤,嘴唇抖了抖,才哑声道:“别说了。”
季秉烛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挣扎,似乎对于他来说,变成什么模样、是生是死都没有什么分别。
仔细回想,自从他出生以来,他好像就加诸在他身上的所有的不公和不幸都从来没有过反抗,就像是认命了一样,不置一词。
季秉烛微微支起身子,盘腿坐在阿鸦面前,方便阿鸦的手更加顺利地贴在自己眉心,那双鸦色的眸子满是无奈和柔色――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生有那么多的悲惨不公,他定然是个倾城绝色温雅如玉的男人。
阿鸦对上他澄澈如古井的眸子,想要施过隙的手却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
这一举动,在阿鸦看来,仿佛就是将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硬生生地敲碎一般,根本不忍下手。
不过天边的雷声却是越来越近了,如果不是曲容撑开了结界,季秉烛早就被劈得生死不知了。
阿鸦嘴唇轻轻抖了抖,微微咬牙,有些不忍心,道:“季殃,不要恨我。”
季秉烛轻柔的“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还是在嘲笑。
阿鸦更加下不去手了。
在一旁看着的季夜行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挥开了阿鸦的手,冷冷道:“没用的废物,你下不了手,我来!”
阿鸦被他挥开手,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不……”
季夜行道:“你若是再这般优柔寡断,那便和他一起死在这雷劫之下吧。”
轻飘飘一句话,将阿鸦所有的拒绝和不忍都击散了。
季夜行猛地将手放在了季秉烛的头顶处,催动体内元丹,轰然将体内灵力倾泻而出。
季秉烛动都不动,依然直直地看着阿鸦,眼中的清明一点点地被抹去,等到过隙完成之后,他便一生都是那个稚嫩无邪的模样了。
阿鸦愣愣地看着他,感受着从内府中泛起来的巨大的悲意,几乎哽咽出声。
就在过隙即将完成之时,一直安安静静的季秉烛突然轻轻开口道:“阿鸦。”
阿鸦一愣,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在雷劫中仿佛渺小不堪的蝼蚁一般。
季秉烛勾唇笑了笑,眉目弯了起来,好看得令人窒息,他道:“我一直很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会选了我呢?”
阿鸦答不上来,只是近乎呆怔地看着他。
“是因为看我可怜吗?”
那个时候的季秉烛确实可怜,如果不是阿鸦,他早就被那个色心蒙蔽的魔修给染指亵渎了,甚至连能不能活着出魔窟都不知道。
阿鸦嘴唇动了动,但是还是什么都答不上来。
季秉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次轻轻笑了出来,道:“还是说,因为我长得好看,你见了一面便惊为天……”
他最后的话还没有说完,眼睛猛然张大,瞳孔微微发散,接着逐渐变得灰暗起来。
季夜行过隙的最后一丝灵力已经完全入了他的记忆中,一瞬间就将他清晰的神智和记忆搅得溃不成军,而他重新坚定下来的道心与此同时也被击散。
天边的雷劫几乎是在瞬间便消失无形,大雪停止,仿佛方才的异象从未出现过。
季秉烛猛然倒在了阿鸦怀里,被阿鸦紧紧抱住了。
“是啊,”阿鸦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他,喃喃道,“因为你长得惊为天人。”
阿鸦一生以来唯一一次夸他,而他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季夜行将灵力收回了之后,冷冷看了阿鸦一眼,道:“曲容。”
曲容知道他的意思,沉默了半晌才在空中幻化出来一个虚空之门,里面连接的不知道是哪个地方。
季夜行道:“你带着他走,在事情未平息之前不要出来。”
阿鸦将季秉烛打横抱起,看了看虚空之门,又看了看脚下正在缓慢起作用的阵法,有些迟疑:“那你……”
季夜行的眼睛闪过一丝不详的暗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拢着袖子站着的季类樱,嘴唇轻轻动了动,哑声道:“他们既然这般无情无义,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他们呢?”
阿鸦一惊,感受到了他身上磅礴的杀意以及隐隐约约的魔气,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又想起来季秉烛素来痛恨魔修,劝道:“你冷静一些,季殃他现在无事,若是你为了他肆意杀戮入魔的话,想来他也不会高兴的。”
“谁说我是为了他?”季夜行的声音轻飘飘的,没多少情感,“我只是为了自己,季家的人为了权势什么都能做出来,季殃离开了,而这能夺人性命的阵法便是为了我准备的,你以为我不动手他们就会这么轻而易举放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