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流景小声道:“君上说笑了。”
之后,古荆大陆有史以来第一个还神期大能因为不记得自家在何处,被一个还未结丹的孩子引路步行回去了自己家。
任意一句话都会被外面的人笑掉大牙,但是季秉烛本人却没有任何羞愧之色,回到了自己家还朝边流景道了谢,惹得边流景更加局促不安了。
季秉烛不习惯在季家的其他地方住,还是带着边流景回去了自己那座偏僻的小院子。
一路上,边流景一直都是低着头对周遭一切没有任何一丝好奇,像是来习惯了的模样,让季秉烛开始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谁是主人。
一殃君的奉道祠堂就在他院子旁边,一看装饰就知道定然是鹿沐让人来修整的。
祠堂下正是用古木落地搭成膝盖高的地基,堂内终年香火不断,一殃君那作为装饰的长生牌立在高台木之上,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供品。
从外望去气派非常,和一旁季秉烛那个小院子一比,就如同皇宫和狗窝的差别。
原本季秉烛还以为那只是之前季家哪个人住的院子,直到边流景无意间说到这个他才恍然知道那竟然是奉道的祠堂。
在古荆中,有了君位的人,需在本家建造奉道堂,将本命长生牌奉于高台之上,年年奉道,来确保君上气运不断。
长生牌需要用心头血坠于长生木上雕刻而成,季秉烛当年因为是天选修魔之体,刚出生没几日就被随意扔在了这个偏僻的院子里自生自灭,就连长生牌都没有立过。
而等到他成为破世大能之后,根本没有人敢去问他要心头血,所以长生牌之事便不了了之。
鹿沐建造奉道堂时,觉得没有长生牌太过奇怪便随意刻了一个摆放其上,这一放就放了九百年。
季秉烛满脸好奇地拉着边流景去了自己的奉道堂,看到木台中间摆放着刻着“一殃君”字样的木牌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
边流景垂着手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围着桌子转来转去,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了:“君上,这个长生牌有什么奇怪的吗?”
季秉烛脱口而出道:“总感觉这好像我的灵位。”
边流景:“……”
他脸上似乎僵住了,抽了抽唇角,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道:“什么?”
季秉烛真的是觉得这挺像是在祭奠自己一样,越看越怪异,他也没有重复,偏头又看到了桌子上那琳琅满目的糕点,眼睛几乎直了。
他背对着边流景,强忍住了流口水的冲动,咽了咽口水才压低声音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边流景不太懂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偏头:“这些是为君上奉道时所需供奉的。”
季秉烛心道:真的好像灵位,我该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吧?现在的奉道怎么那么奇怪?
但是奇怪归奇怪,季秉烛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吃的机会,他装作矜持地点点头,道:“好。”
然后暗下决心今天晚上要过来偷吃。
季秉烛的小院子就那么大,根本没有能再住得下一个人的空间,他正在思考要让边流景去哪里住,就听到少年道:“奉道堂中有一间空余的房间,流景住在那里便好,不会打扰君上的。”
季秉烛心道这孩子真是太听话了,太让人省心了。
他住的地方院子里种着一棵巨大的抑灵树,季秉烛这样能力的人长久住在里面还好,若是边流景还未结丹的待时间久了经脉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季秉烛是想指点边流景,并不是想害他。
季秉烛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若有事直接唤我,若无我允许不准进我院子。”
边流景垂头乖顺道:“是,流景记住了。”
季秉烛这才衣袖一甩,回去了自己的狗窝。
他刚一走进院子里,抑灵树瞬间将他还神的灵力压制了下去,一阵灵力激荡,阿鸦也接触了神识封闭,微微一闪从内府中出现。
阿鸦抱着手嘲讽道:“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回来的?被一个孩子给带回来的吗?”
这下四下终于没有了人,季秉烛立刻解放了天性,“哇”的一声张开手跑了几步:“终于没人了,装得我都要累死了,阿鸦你看看我的脸有没有瘫掉?”
他走上前把脸凑到阿鸦面前,被阿鸦嫌弃地推开,不耐烦道:“别闹了,那个边流景你指点他几天之后尽快让他回去,他身上有种让我不爽的气息,总感觉有点危险。”
季秉烛头一回听到阿鸦说有气息让他不爽,疑惑道:“他就是一个还未结丹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危险气息?”
阿鸦就是因为说不清楚所以才用了感觉这个词,他皱着眉头道:“好像是魔气,但是又不是,总而言之你不要和他多做接触就好了。”
季秉烛咬了咬指甲,“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是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没放在心上。
阿鸦抓住他的头发,再三叮嘱道:“记住我的话,我会为了你好,只有我才不会害你。”
自从季秉烛从落墨山出来之后,阿鸦对谁都是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也一直在拼命说服季秉烛只要相信他自己一个人就好了。
刚开始的时候季秉烛还会去听,但是阿鸦说多了他也不耐烦,所以能糊弄尽量糊弄。
季秉烛含糊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这句话你到底要说多少遍啊?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现在好想吃东西,你能给我弄点东西来吗?”
阿鸦冷冷道:“没有。”
季秉烛失望地“啊”了一声,瘫坐在床上一副死鱼样,不过片刻之后他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双眼冒光地看着阿鸦,急急道:“我们晚上的时候去旁边的奉道堂吧。”
阿鸦:“去哪里做什么?”
季秉烛几乎要流口水了:“那桌子上有很多很多的糕点,看起来特别的好吃。”
阿鸦:“……”
阿鸦低着头思考了片刻才真心实意地评价:“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还真是挺狠的。”
当天晚上,季秉烛翻墙去了奉道堂,看到边流景房间里烛火已经灭了下去,才大摇大摆地去了白天待得祠堂。
奉道堂中就算是夜晚也依然灯火通明,季秉烛一进去了之后立刻偷偷摸摸掩上了门,一转身阿鸦已经出现,翘着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季秉烛一看到那些重新换上的新鲜糕点,眼睛都直了,小声“哇”了一声险些直接扑上去,他扒着桌子的边沿,双眼冒着精光瞪着近在咫尺的糕点,小声咽了咽口水,朝阿鸦道:“我吃自己的供品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阿鸦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活了那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来偷吃奉道的供品。”
季秉烛不满道:“我才不是一大把年纪,我才九百多岁,还小。”
阿鸦险些嘲笑出声,他抬起手比了个桌子腿的高度,道:“我只见过那么大的孩子,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高的孩子。”
季秉烛气得鼓起了嘴,一言不发瞪着阿鸦,片刻之后,身上开始发出了一道微光。
阿鸦一愣,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季秉烛,喃喃道:“季秉烛……你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事实证明,季秉烛为了吃的根本没有脸可要,他身上光芒闪了一小会,接着一道白纱恍然落下,季秉烛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白色小裙子的孩子。
阿鸦:“……”
季秉烛不要脸地变成一个比桌子腿还矮的孩子,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他张开胖乎乎的手,弯着眸子奶声奶气道:“阿鸦叔叔,抱抱阿殃。”
阿鸦:“……”
即使阿鸦和季秉烛相处了几百年,早就知道他这种不要熊脸的性子,一时间也被这样人畜无害的童颜奶声来了个致命一击。
阿鸦哆哆嗦嗦朝他伸出手,喃喃道:“季秉烛啊,你还要脸吗?”
季秉烛小小一团身体被他抱起来,咿咿呀呀拍了拍手,欢呼道:“哇哎!吃点心啦!”
阿鸦:“……”
阿鸦就算再无语,也还是红着脸捂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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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果然不要脸没下线。滚
阿鸦坐在蒲团上,把季秉烛抱着坐在自己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两块点心,嘴上吃得全部都是点心屑。
阿鸦低头看着团子模样的季秉烛小口小口啃着点心,他有时候吃得太急还会发出含糊的“啊呜”声,配上那张包子脸,让人恨不得在他脸蛋上掐一把。
季秉烛边吃边含糊道:“你不来吃一点吗?”
阿鸦往后靠了靠倚在桌腿上,漫不经心道:“不了,我不想遭天谴。”
季秉烛毫无心理压力,反正这东西全部都是给他的,自己不吃白不吃。
季秉烛变成了个大概四五岁的孩子,头发披散在后面,顺着阿鸦的视线望过去,正好能看到他额前碎发中隐藏着的眉间红痕。
这抹红痕是天生的,反正长在眉间也不丑,小的时候他爹娘唯恐别人发现他是季家的人,便用在他眉间系了一条抹额遮挡住红痕,而季家没落之后,季秉烛也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自恋大人,觉得自己身体每一处都完美无瑕,索性就懒得管了。
阿鸦伸出手将他额前的长发都撩了上去,慢慢道:“季夜行若是听说你出关,必定会前来探个究竟。”
季夜行说的便是无醉君,说起来无醉君,他和季秉烛兄弟两人完全算得上是古荆史上的一个传奇。
九百多年前,季家相继出生两个孩子,一个是天选修魔之体的季秉烛,另外一个是十五年之后出生的天选修道之体季夜行。
这两人同样都是天选之躯,修炼速度极高,天赋异禀过目不忘,虽然刚开始季秉烛被季家人藏着掖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季家还出了个天选修魔之体的孩子,季家所有人都当他是耻辱,但是却仍然遮挡不了他是个天才的事实。
而按照道理来说,这兄弟二人的结局大抵就是,天选修魔的季秉烛会入魔,而季夜行会得登大道,不光季家的人这般认为,就连鹿邑城乃至古荆的人都认为天选修道之体的季夜行最后会得登大道。众人这般侃侃而谈相传了许久,几乎将这个猜想当做了事实。
而不到百年,一直不为人所知的季秉烛突然入破世登临大道,之后备受瞩目的季夜行却在鹿邑城祭典时当着所有人的面眼睛眨都不眨瞬间入魔,而后屠尽季家满门,飘然到了一叶蔽连天。
本该得道的人,却偏偏入了魔;本该入魔的人,却靠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硬生生修到了道的巅峰。
世事无常的几乎有些可笑了。
季秉烛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了,他正吃得开心就被阿鸦一桶冷水浇下来,立刻就有些不高兴了,他不满地伸着小短腿踹了阿鸦膝盖一脚,嘀咕道:“别提他。”
阿鸦一挑眉,揉了季秉烛头顶一把,难得一见地浅笑了起来:“怎么不能提?你之前不是说他来了你就要弄死他吗,但是哪一次你没心软。依我看,就算你现在比他强了那么多,若是真的打起来,也只有被他按在地上揍的份。”
季秉烛立刻不满地在他怀里扑腾了起来,奶声奶气大叫道:“我才不会心软!这一回我一定把他打得回都回不去,你就看着好了!”
阿鸦凉凉道:“那我等着看你如何打自己的脸。还有你真的不考虑把声音放小一点吗?边流景房间可就在隔壁,我看你把他吵醒了该如何收场。”
季秉烛又踩着阿鸦的腿,手按在他肩膀上往桌子上捞了几块点心吃,听到这个他漫不经心道:“这个简单啊,我就说我是一殃君的私生子。”
阿鸦:“……”
阿鸦简直控制不住想要对他伸出大拇指了,扶着他的腰把他拽回自己怀里坐着,真心实意道:“真的,季秉烛,你若是能把对自己这么狠的劲儿拿出来对付敌人,那季夜行早就死一万次了。”
季秉烛用黏糊糊的手挠了阿鸦一爪子,不满地嘀咕道:“闭嘴吧,下次我一定弄死他。”
阿鸦似笑非笑:“我等着。”
季秉烛哼了一声,把大块的点心往嘴里塞,塞得脸颊两边都鼓了起来,着实可爱。
阿鸦正想要给他找点水,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倒映在了纸糊的门窗上。
边流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些许夜色的冰凉:“什么人在里面?”
季秉烛:“……”
阿鸦:“……”
季秉烛一愣之下立刻踩着阿鸦的腿往桌子上爬,看那势头似乎想要将桌子上的点心全部扫自己怀里去。
阿鸦站起身,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整个悬在了空中,低声道:“快回去,别吃了。”
季秉烛拼命把手中点心往嘴里塞,几乎把眼泪噎出来了,他含糊道:“我不……让我再吃一块!”
阿鸦几乎想要像之前那样揍他一拳,但是季秉烛这副孩童模样实在是太过人畜无害,对上他因为噎住而眼泪汪汪的眼睛,一时间有些不忍下手。
季秉烛趁着阿鸦愣住这个时间,连忙扑腾着落到了蒲团上,他被摔到了屁股也不忘着去拿点心。
而此时边流景已经将手按在了门上。
阿鸦看到季秉烛这个熊样子也懒得管了,脸上的嘲讽之色险些溢出来了,幽幽道:“记着啊,一殃君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