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殃又出声了:“把他放出去。”
施怨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放他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季殃就冷冷打断他的话:“让我入魔吗?”
施怨咬着唇笑,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放不放他走,这要由你说了算。”
季夜行停止住了胡思乱想,听着这句话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可以出去一个,你可以选择到底要谁离开?不,或者说,选择要谁活着。”
留在这里的人,最终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这是很愚蠢的考验人心的方法,但是却是百试不厌的。
四周突然一片安静。
寂静的时间越长,季夜行的心就像是灌了水银一般缓慢地往下沉,胸口处也泛起一点点的抽痛。
这个问题的答案……
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没人会想要去送死的,人本来就是这般贪生怕死,为了活着不择手段,送一个亲人去死又算的了什么呢?
季夜行突然感觉有些可笑,果然,他和季殃两人全都遗传了那个冷酷无情男人的血脉,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接着,他听到耳畔一阵锁链声叮叮作响,季殃似乎坐到了他身边,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季夜行的脖颈处。
季夜行听到季殃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这个选择没什么困难的,你想要我这条命,拿去就好,放了他。”
施怨“哦”了疑惑一声:“你不怕死吗?”
季殃摸了摸季夜行的侧脸,看着他眉心的红痕突然笑了出来,他恍惚道:“死?当然怕了,我怕得不得了,可是……”
季夜行的心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可是我看到其他的兄弟,都是哥哥保护弟弟的,”季殃眉目弯弯,似乎想起了之前符紫苏和禾雀,他眼神有些涣散,喃喃道,“可是在我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却来找我,妄图保护我,这样有点不太对……”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能歪了歪头,“我没什么可考虑的,你只要将他送走就可以了,哪怕让我入魔或者去死,我都随你。”
施怨难得地愣住了,他自小便是魔修,在落墨山中的聻境长大,聻境中往往都是自相残杀,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风气,季殃这番话倒是让他打破了之前的认知。
施怨愣了片刻,才再次笑了出来:“季殃,你真的很好。”
他低着眸,又沉声重复了一遍:“很好。”
说着,转身离去。
等到那脚步声离开了之后,季殃才轻轻松了一口气,解了季夜行身上的穴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殚儿。”
季夜行脸色苍白的坐起来,正想要对季殃说些什么,季殃却难得一见的冷着脸道:“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这里是魔窟吗?就你着刚筑基的修为,来这里是送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季夜行:“……”
季夜行不知道自己刚才要说什么,被季殃这一顿抢白,就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两人之前相处,一般都是季夜行占上风喋喋不休地数落不谙世事的季殃,这还是他头回看到季殃如此强势。
看到季夜行不吱声,季殃直接伸出手敲了敲季夜行的额头,道:“看什么看?说话!”
季夜行才喃喃道:“我听说你在这里……”
季殃原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愤怒,但是听到这句话他只觉得内心似乎烧起了一把火,将他整个人烧得直接燥了起来,直接一个巴掌拍在了季夜行的额头上。
季夜行被打懵了,捂着额头茫然地看着他。
“听说我在这里?”季殃气呼呼道,“知道我在这里你就单枪匹马地跑过来送死吗?”
季夜行沉默了。
季殃又在一旁气了半天,手中的锁链被他甩得叮铃作响。
季夜行安安静静地听着他数落了自己大半天,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了,他才开始算账:“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刚才还蹦跶着正欢的季殃:“……”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半天才在季夜行的瞪视下开口:“他们想要把我变成魔修。”
季夜行一惊:“魔修?”
季殃按住了他的肩膀,忙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不要紧张,当务之急要把你送出去再说。”
季夜行眼睛泛红地看着他,强行让一个道修入魔的方法他自然清楚得狠,无非就是把外来的魔气直接打入人的经脉中,只不过魔气进入道修经脉中的感觉又哪里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看季殃惨白的脸色和衣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就知道他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两个人在一个山洞中,面前是几条石头栏杆死死拦住了他们,他们大概是觉得一个未到筑基的半大孩子没多少威胁,所以没给季夜行加锁链,倒也方便了季夜行行动。
季夜行从头发上拔出来一个银簪子,灵力一挥,一把流光四溢的长剑便跃然他手上。
季殃:“哇——”
季夜行皱着眉一边去砍季殃四肢的锁链,一边解释道:“这是曲容剑,算不得上等的剑,但是胜在轻便锋利。”
季殃点了点头,看着季夜行热火朝天砍着锁链,有些惊羡地喃喃道:“我也想要一把自己的剑。”
季夜行手中的动作一停,接着继续砍了下去,剑刃和锁链碰撞,火花四溅,他漫不经心道:“等我们出去之后我亲自给你找一把好剑。”
季殃闻言眼睛都亮了,拼命点头:“好,好的呀!”
这锁链着实难缠,季夜行砍了半天才将四根锁链砍断,他做完之后又拎着剑将一根石头栏杆砍断,才将曲容剑化为一把小巧的簪子插回了头发上。
季夜行抓着季殃的手,道:“抓紧我,咱们出去。”
季殃有些迟疑,季夜行有些着急地扯了扯他:“哥!”
季殃立刻动了,一把抱住了季夜行半只手臂,低着头跟着他往外走。
两个人相携着一路走出了这个囚笼中,但是还没出去几步,季夜行就有些踉跄地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季殃吓了一跳,连忙扒开他的手往那脖子后面敲了一眼,这才发现重烟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季夜行脖子后面赫然是一只漆黑的满是魔气的爪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尤其可怖。
季夜行看起来很痛苦,捂着脖子紧闭着双眼,似乎不能呼吸了。
季殃微微咬牙,接着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手按在了季夜行的脖子上,接着一股魔气迅速朝着他的脉门出冲了过去,将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经脉冲撞个的血肉模糊。
季殃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急促喘息了几口气,等到他缓过来之后,季夜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不过脖子后面的魔气爪印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季殃干咳了几声,这才抱起来季夜行,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他走的太过专注,全然没有看到身后缓慢地出现的两个身影,正在直勾勾瞧着他的背影看。
重烟皱眉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施怨漫不经心地绕着自己的头发,道:“是啊,让他自己主动吸收魔气入体,这样不是更好入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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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病娇施怨再次上线。噫
季殃带着季夜行踉踉跄跄沿着一处溪水河流走到了一处通道处,一路上畅通无阻,顺利得几乎让人有些惊悚,但是季殃一心想着把季夜行给送出去,加上他神智都不怎么清晰了,也没多在意这个问题。
他半抱着沉睡过去的季夜行踉踉跄跄跑了一会,时不时朝着四周左看右看,唯恐施怨他们追上来。
前方没有路了,溪水朝着一个圆形的石洞口冲了出去,在里面都能听到外面极其的水流声。
季殃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季夜行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想了想又撩起了一捧水轻柔地抹在了季夜行的额头上。
季夜行剧烈地咳了起来,张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季殃。
季殃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这里,出口。”
季夜行又咳了几声,才急急道:“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戾气太重,只能一人通过。”季殃摇了摇头,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暖黄色的小球,放塞给了季夜行,“这个你拿好,如果丢了这个你就不能出去了。”
季夜行心思比较敏感,手触碰到那团普通的小球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抖着声问,“这是什么?”
季殃道:“元丹,能保护你避免外面戾气的伤害。”
“谁的元丹?”
“我……我刚才捡的,就在一个尸体旁。”
季殃从来学不会说谎,季夜行最了解他,一看到他这个表情,立刻怒道:“你胡说!”
季殃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将行动不便的季夜行往水里推了推,道:“记住,元丹绝对不能丢,这个水流能将你带出这个魔窟,到时候你带着人回来救我就好了。”
季夜行知道他已经存了死志,立刻挣扎着扑腾了起来:“不!我不要走!你不要碰我,我要和你一起走!”
但是方才他脖子上的魔气已经将他浑身的灵力吞噬尽了,他想要拼命挣扎,但是也不过只是手脚动了两下,之后便再也没力气了。
“哥,”季夜行看到季殃执意如此,只好哀声道,“哥,哥哥,你看看我,我一个人害怕,我不想一个人走,你和我一起好不好?哥?阿殃!”
季殃垂着眸,没接口,他之前很喜欢季夜行称呼他为“哥”,就好像季夜行叫他一声兄长,他都能将命给他,只不过现在,他却置若罔闻,固执地将季夜行往水里推了过去,那元丹立刻变成为了一个暖黄色的圈护住了季夜行。
季夜行怒道:“快点放开我,我们一起走!”
季殃定定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粲然一笑:“我等着你带人来救我。”
季夜行道:“你……你明明知道的!他们是不可能会因为你而来魔窟冒险的,如果我在这里他们还有可能会过来,你不能让我走。”
季殃没说话,按着季夜行的肩膀微微一推,季夜行的身体瞬间沉入了水中,缓慢地顺着河流朝着出口飘了出去。
“季殃!阿殃!要走一起走,你疯了吗?”
“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要我原谅你!季殃!季殃啊……”
“哥……哥哥,你……你不疼我了吗?你不是说想要保护我吗?我若是独自一人有个三长两短,你要如何?”
“哥……季殃……季殃――”
“我恨……我恨你……”
季夜行从原先的拼命乞求,到最后的厌弃,在坠落下去之前,季殃看到了他满是冷漠和仇恨的表情,接着,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了。
季殃一直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片刻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茫然地沿着河岸往前跑了几步。
很快,路到尽头,再无路可走,与此同时,背后也传来了一大批魔修朝他飞快跑来的脚步声。
季殃方才强装出来的冷静立刻消散个干净,他浑身发抖地靠在墙上,突然哽咽着开口:“别走……”
在没有完全绝望之前,人总是能靠着突如其来的热血不畏生死,但是当死到临头时,能完全不畏惧死亡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而季殃本身也不是什么勇敢的人,他喃喃说完之后,像是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唇,接着,一直盈在眼眶的泪水也缓慢落下。
当孤身一人时,那些强撑起来的无惧顿时消散个干干净净,因为无人在意,不用伪装给其他人看,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胆怯和恐惧一股脑涌了出来。
“别走……我害怕……”
“别让我一个人……”
“救救我……”
唯一一个会救你的人,被你亲手放开了,在这个世间,你还乞求着谁来救你呢?
没人会来救他,施怨很快便慢悠悠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倚在墙上的季殃,淡淡道:“你现在胆子倒是挺大的。”
季殃踉踉跄跄地扶着墙站起来,因为这几日往他经脉中强行送进去的魔气使他的双瞳泛着点猩红,冷淡看着人的时候竟然意外的令人浑身发憷。
施怨看着他的眼神,低低地笑了出来,漫步走了过来:“不愧是天选修魔之体,还没修魔便有这般骇人的戾气,重烟倒是没选错人。”
季殃一惊,立刻将心中的暴怒强行按压了下来。
“我听你父亲说,你是个不懂得何为修炼的废物,而且还是自小在抑灵树下长大的。”施怨慢悠悠道,“不过此时看来,倒是季敛他错把珍珠当鱼目了。年仅十八岁便结丹而且马上就要到破世的修道之人,我倒是第一次见到。”
季殃冷冷看着他。
施怨笑了起来:“不过你方才将元丹强行挖了出来给季殚护身,怕是要数百年修为止步,且不能使用灵力了。”
季殃咳了几声,捂住了自己血衣下腰腹的伤口,含糊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施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不来修魔呢?修魔的话,你便不用依附那已经不存在的元丹了,魔气能随时随地地提供给你的身体中,这没什么不好。”
季殃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是这个念头一旦泛起,他那个没见过多少次面的母亲总是会浮现在他眼前,冷着脸居高临下看着他,冷淡道:“你现在是修道呢,还是入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