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自然没有来,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陈望的意思,季良在童公公的照拂下,好歹伤口没有恶化,只是愈合却是极慢的。童公公老眼昏花,许是总是瞧不见季良疼的脸冒冷汗的模样,可是四下无人时,他也会偷偷揩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好在季良略懂些医术,童公公无事便守在院子里,荒草便生中,也能寻到一两种没有用却也无害的草药,给季良敷上,像是用这种方法来安抚主仆两个的绝望。
童公公极少开口说话,好在季良的宫殿内尚有几本书,季良无事便把那几页书翻来覆去的看,童公公则像是一道影子一样,静悄悄的侍立在床侧。
有一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季良睡了又醒,童公公难得开口,问一句,公子,阿宁……
季良哑声道,我托付与人了。
童公公点点头,此后再未开口。
又过了不少日子,殿门突然开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溜了进来,偷偷扔下几幅中药和一些吃食,便又不见了。
童公公拿给季良看,季良点点头,细看了看药,便让童公公悄悄的想办法熬了。殿内湿冷,童公公每天夜里熬药时又必须开着后窗户通气,季良腿伤屡被风吹,有时便会酸疼入骨。
后来吃了几天,季良面上有了血色,再有人送药,便不再熬了,药味总是会残留那么一星半点,他不敢冒险,因为陈望快来了。
他和陈望的约定是,待到前朝亲眷到了南国,便从季良五哥手里要一信物,只要季良拿到信物了,便说会说出宝藏的下落。季良算着时间,应该是快了。
可是按照他预想的时间过去三日了,陈望依旧没来。季良面上不辩悲喜,他依旧等着陈望。
后一日陈望来了,面上也没有任何的挫败之感,依旧带着九五之尊的盛气凌人,大殿门开了又关,众人都被屏退了,陈望从近侍手里取过一物什,就让他们连带童公公都走了。
陈望等着季良下床给他行礼,季良挣扎的很痛苦,但是礼数丝毫未减,陈望在殿内和他说了半晌的话,而后便意气风发的离开了。
宫内外传遍了,皇上拿到宝藏的下落了。
☆、圣驾
陈望封梁肖为寻宝大将军,一跃成为武将之首,又被陈望带到御书房单独嘱咐了半日,梁肖便出发了。
如此平安过了半月有余,梁肖走了,陈望似乎更加依仗萧易生了,让他值守的时辰比往日多了一倍,左相府内各类门生来来往往愈发的密切了。
所有的一切都还在陈望的掌控之中,只是有一日,宫墙内另一个事情开始疯传,前朝季皇后,绝食多日了。
流言又起了,阴谋家们的头脑一个比一个清楚,只说是不是皇上没有取得宝藏图,毕竟前朝皇后好端端的绝食,总像是以此抗议什么,如果他身上没有皇上想要的东西了,这般不是变相作死吗?
陈望面相阴沉不定,有一日上朝,有言官提出,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宝藏的下落,不如直接赐死前朝皇后,免得节外生枝。不久,附议的朝臣越来越多。
陈望将一切压下暂且不表,奇怪的是,有一日,他竟让萧易生去了一趟熙园殿。
陈望瞧着端坐在窗边的季皇后,他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袍,明艳的耀眼,竟像是在等他前来。
萧易生屏退了左右,道:“前几日季皇后所托,我均已办妥。”
季皇后道:“我未曾听到其他流言,就知道是萧将军施以援手了,大恩大德,季良没齿难忘。”
萧易生看着季良,他面色依旧不好,神色却安生,不知道自己送来的药他吃了多少,如今宝藏也已经交托给了皇上,前朝又对他不怀好意,萧易生不知道他对自己有何打算。
季良未和他多说,只道:“萧将军次来,可还有旁事?”
萧易生这才想起来陈望的嘱托,道:“皇上让我来取两样物件。”
“何物?”
“一封季皇后你的亲笔信,一件你的贴身饰物。”
季良竟然不觉得唐突,倒像是早早猜到一样,将手边的信件交给萧易生,道:“正巧,我刚刚写好了一封信,便交给皇上吧。”
又则,便要动手取自己一直插在发冠上的青玉簪子。
萧易生一脸诧异:“你早知道皇上要这些东西?”
季良摇摇头,“将军是觉得取的太容易了?也只是凑巧而已,我今日正好写了些东西,而这簪子,是因为是萧将军来取,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这个面子。”
季良一笑,萧易生正要走上前来,却见季良突然拿过簪子在自己脖颈处划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季皇后!”萧易生惊道。
季良划得很巧妙,脖颈上的红痕非常明显,他却没有流太多的血。季良随手取来帕子捂在伤口,苦笑道:“虽是给将军的面子,但是我的态度还是要有。”
萧易生沉默了下来,任人鱼肉的季良,总要这样通过自我伤害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饶是这般夹缝中求生,也不知道能保性命多久。
季良道:“我腿脚实在不便,不知能不能劳烦萧将军将我扛到床榻之上。”
萧易生瞧了瞧季良,如今的他与自己初见时,不知瘦弱了多少,初见时他一身素衣,却是遮不住的器宇轩昂,如今他一身红衣,竟然愈发的衬着人憔悴,萧易生还是没好意思扛他,而是异常尊敬的横抱起了季良,又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床榻上。
季良一笑道:“说来还有一事要多谢将军,前些日子我腿伤严重,多久了萧将军送药和吃食来。”
萧易生道:“你如何得知是我送的?”
季良笑道:“在这宫中,除了你,还有会看一眼我的死活。”言毕又道,“可是为何第二次送的药材就名贵了许多?”
萧易生一惊,骇道:“我也只托人送过一次。”
季良低下眼眸,似乎并不在意后面是谁送的,只道:“原来如此。”
萧易生拿着信物回去复命,陈望见了信,又见了簪子,面上竟没有露出喜色,他道:“季良没说什么吗?”
萧易生沉思片刻,还是如实道:“季皇后用簪子划了脖子,索性无大碍,臣将他拦下了。”
陈望面上依旧没有喜色,嘴上却道:“萧卿此次差事办的不错,恰好梁卿升为大将军,中郎将一职空缺,自今日起,朕提萧卿为中郎将,只是在梁卿未归朝之时,依旧由你兼任御前侍卫总领一职。”
萧易生诧异不已,还是连连谢恩。
前朝皇后托萧将军给皇上送了书信和传情信物,萧将军送信后又升一职,这两件事一时间在朝野中议论开来。
要完信件的第二天晚上,圣驾竟然到了熙园殿。
那是季良绝食的第四天了。
陈望留下了一桌酒菜,照例屏退了众人,季良望着陈望踏进寝殿,面色变的惨白,然而他紧握的双手还是缓缓放开了,只是眼神不再澄澈,多了一抹深刻进去的绝望——他早就该绝望了。
☆、侍寝
二人端坐着,陈望面色阴郁的开口道:“朕听闻季皇后已经绝食四日,挂心的很,过来瞧瞧。”
季良惨白着一张脸,嘶哑道:“我虽为男子,却是嫁过人的,又是前朝遗眷,皇帝陛下深夜来此,不合礼数。”
陈望道:“季皇后先送的信物,勾了朕前来,如今却算计起了礼数,不免可笑。”
季良气的笑了,陈望说起这般混账的话,依旧面色如旧,神色端庄。
他道:“皇上欠我的信物,已经迟了不少日子了,况且皇上也从未在我这取得什么东西,为何寻宝大将军都已经出征了?”
陈望的面色阴沉了下来,明显不悦了,他道:“你昨日在书信上已经将朕骂了一通,今夜还要再骂吗?”
季良凄然道:“我骂不骂的,皇上不都过来了。”
陈望道:“朕不与你浪费口舌,与你明说。你的那些亲眷,离京之后,在将要到达南国前两日便意外被劫——”
季良拍案而起,声嘶力竭道:“这般巧合?难道皇帝陛下就没有杀人灭口的嫌疑吗?”
陈望斜睨着季良,似乎要从他面色中辨别他这般激动是真是假,亲眷被劫,他第一个怀疑自然是季良,可是查来查去,竟然不得一丝头绪,亲眷被劫的地方是在龙城,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土匪常年出没,所以查到最后,也只能归结到土匪头上。
唯一一个能让陈望不怀疑季良的事情就是,亲眷被劫,季良得不到任何好处。而且季良自己本人还在他手上,要杀要剐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按常理来说,最先被怀疑的是季良,若不是陈望定下心来细想了许久,或许也会先失了耐心,严刑拷打问出宝藏图的下落,而后将季良杀了示众。陈望不相信,季良会为了一些并不怎么相干的人,赌上自己性命。
况且,陈望有更加值得怀疑的人选。
季良喊的声嘶力竭,终于体力不支瘫坐了下来。
陈望不与他辩解,道:“朕查到的结果是土匪作案,为了昭示诚意,朕会继续帮你派兵找他们,尽力保他们一命。”
季良筋疲力竭的倒在桌上:“条件呢?”
陈望突然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道:“我封你做妃子如何?”
季良呕的想动手,也实在没了力气,他冷笑道:“我以为你只要宝藏。”
陈望道:“我与你交手这三四个月,自然知道你这人难缠,要从你手中拿到遗诏,不知要磨多久,而你这人又是这般柴米不进,正好宝藏之事,我另有主意,只要从你这要个幌子,日后无论我得了多少财物,只说是你的宝藏,而后名正言顺的送进国库即可。”
季良道:“既然宝藏也有了,那你留着我作甚?一刀杀了,不是更没人会怀疑你是否从我这拿到了遗诏。”
陈望的神色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他道:“你总归还有些用处,况且你也是难得的尤物,杀了却是可惜。”
季良道:“若我不从呢?”
陈望轻轻的笑,牙齿细细的磨着,像是准备好了要杀人食肉般:“你觉得你有机会不从吗?”
季良周身打了一个寒颤,他不能不从,况且,他从与不从,结局不都一样吗?今夜陈望来了,也不打算走了,那么明日,前朝皇后侍寝的事情便一定会四散开来,除非他立时死了,否则,他的名声,坏定了。
季良早早的就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百般算计想让自己苟延残喘的体面一些,可是还是一步步踏入绝望的境地,他一死倒是解脱,大合王朝,便永远在这人世间消散了,皇族剩下的血脉,先帝死前的殷殷嘱托,都散去了。
他咬着嘴唇,鲜血都渗了出来。
陈望不急,他在等季良自己点头,季良俯趴了片刻,再抬头时,眼里虽有恨意,却没有蓄上眼泪,陈望不由得有些敬佩他了,此人虽然看着羸弱,心底却坚硬无比,受次奇耻大辱,竟也没有折了男儿志气。
季良不说话,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以他现在的身体,加上腿伤,如果不吃点东西,如若侍寝,明早定会是死尸一具,既然决定活下去,便要好好的活下去。
陈望笑了,他拿起酒壶给陈望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笑道:“朕虽有后宫佳丽,却从未宠幸过男妃,也不知一会子有没有兴致,所以提前备下了暖情的酒,季皇后,你我共饮,也让今夜更加快活些。”
季良并不推辞,陈望倒一杯他便喝一杯,连饮了三杯,又喝下了一碗粥后,艰难的站了起来。他道:“有两件事情,我需要你在侍寝前答应我。”
他说的这般绝望,陈望内心却嗤笑了一声,总感觉,就像是娼妓卖身前谈价钱一样,这种鄙薄着季良的感觉,让他觉得比什么酒都让他愉悦。
他平静道:“你说。”
“其一,我不封妃,侍寝也好,如何也好,只可以以这般身份。其二,从今日起,皇上不可再叫我季皇后,日后得见,请唤我姓名,季良。”
恩,如此,竟更有瞧着季良抵死挣扎的感觉了。陈望心道,登基这许多日,好似今日,是心情最舒畅的一天了。
季良之后便不再推脱,吃过酒菜,近侍入内撤了下去,季良由着几个侍女侍候他漱口更衣,然而宫女要带他去沐浴之时,陈望像是有些不悦,突然开口道:“你们几个下去,让太监来。”
说完,他故意朝季良道:“朕都忘记了,你是个男人,就算你喜欢雌伏在男人身下,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可是这男女总归有别,朕也不想你的身子先让宫女看了。”
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侮辱了,季良却像是习惯了一般,再没说话,甚至眼神也没有给陈望一个。
陈望受了些小挫折,所以在沐浴后故意面上挂着怒气,他到寝殿后,却发现季良盖了一场薄毯,早早的侧身躺下了,想来他是想趴下的,只是腿伤未曾痊愈,只得侧躺。
他呼吸有些急促,手亦开始乱摸,略略失了章法。
可是季良不回应他,只是微微的喘息,陈望觉得有些不对,挺起上半身捏着季良的下巴道:“你又喝酒了?”
季良轻轻的笑,神志异常不清的样子,甚至还伸出一只手去勾陈望的脖子。
陈望推开他,怒道:“给朕侍寝要靠喝酒喝的神志不清吗?”
季良还是一副嬉笑的模样,陈望从没见过他笑,也知道他往常笑起来不会是这般模样的,季良现在的笑,带着一股子谄媚,勾人,却非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