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又是一笑,可这笑,让苏雪音觉得心痛又心寒。
“苏雪音,”他说,“你别天真了。”
苏雪音一愣。
他看着秦枫,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他必定觉得,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因为他错信了自己。自己的手上亦是沾了秦家庄的血,他怎么可能再让自己帮他?
两人对立,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你走吧,”终是秦枫先开的口,“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了。”
苏雪音一怔。
以前,总是他主动去宝月阁看自己。可自己,总对他说,没什么事,你就别过来了。好像真的不愿见他似的。
他总说,每次都是我来看你,你什么时候去庄里看看我?
那么些年,自己去秦家庄找他的时候屈指可数。去了,也是因为有正事,总是劝他把庄里的事务放心上,别老是那么任性。
可是,那些年,他所有的任性妄为,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他对自己说,“没必要再见了。”
竟是锤心刺骨,痛彻心扉。
“怎么了?还不走?”
秦枫看他还不离开,不禁皱了眉。
你快走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看到你就会心软,我怕下一刻,就会原谅你。
今生今世,永不相见,这对我们是最好的结局。
他正暗自想着,头却突然有些发晕,身子不由地往后倾过去。眼看就要倒下去了,苏雪音一个飞身,扶住了他。
“公子,你没事吧?”
秦枫定了定神,起身推开了苏雪音,“这是我秦家的屋顶,不想给伏罗的人踩踏,你赶快离开!”
“公子……”
他竟不知说什么了,看着秦枫,心痛又无奈,眼睛却冷下来:“要走,也是你先走,你走了我再走。”
总要看着他先离开……
“好,希望玉罗刹说话算数。以后山河水阔,只愿再不相遇。”
秦枫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没有犹豫,说完后直接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苏雪音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里突然空空的。
“公子,保重。”
愣了很久,他对着枫院的那片夜色,沉重地吐了四个字。
随后,一身白袍消失在秦家庄。
作者有话要说:
花暻衣:秦枫,玉罗刹是用我对付秦家庄,转而又把我送给了你。既一举灭了秦家庄,又能讨得你开心,岂不是两全其美?你,也不过是个玩偶。
秦枫:这把剑,在武林兵器行中排行第三,和你的脖子,很配!
花暻衣:你,你羞辱我?!
随即被一剑封喉。
心灰意冷
苏雪音一路施展轻功,到了客栈,要了瓶罗碧吟露就踏马离开了那里。
夜晚的伏黛河,水波荡漾,映着天上微弱的星光,也映着旁边微微抖动的灯影,影影绰绰露出几点影子,月亮西斜,似在河面上撒了把细细碎碎的金银,浮光跃动,竟是万分美丽。
苏雪音一路骑马,竟是不知不觉地来到这儿。
他坐在河岸的草地上喝酒,看着水波荡漾的伏黛河,却愁眉苦脸。
这里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谁能想到,在几天前,这里曾发生了那样一场大战呢?
才几天过去,这儿就又恢复了安静平和。
可谁又能想到,原来对自己百般关照的公子,今日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了。”
“怎么了?还不走?”
“这是我秦家的屋顶,不想给伏罗的人踩踏,你赶快离开!”
山长水阔,再不相遇……
他低头苦笑,转头看着手里的罗碧吟露,独自沉吟道:“你是真的不想再和我见面了吗?”
夜里的微风吹过,没有人回答。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自问自答:“也许你是真的。秦家庄一夜之间就没了,今日看你那眼神,真的要把我杀了。我说,只要你能出气,要打要杀,我毫无怨言,可你还是没动手,一开口,就是要我离开。你说你信我,可这就是信吗?”
他似乎有些醉了,但又似乎很清醒。
罗碧吟露是他爱喝的酒,可如今,也只有这瓶酒能证明他们相识过。
“我知道,我知道,”他看着那酒瓶,“你是信我,不然以你的脾性,不会冲上来刺我一剑?可你今天,真还不如直接刺我一剑。”
他无奈笑着,抬头望望天空,又看看眼前的伏黛河。
心里的苦痛翻江倒海,席卷着仅剩的理智。
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的确,在重逢之前,我是很想吞并秦家庄,可那天自从在市集看到你,我就下定决心要帮你。就算你是秦家庄的公子,就算我知道没有结果,可我只想守着你,就这么守着,能看你多一分笑意,少一分忧愁,身受寒毒之苦,被人百般猜忌也值得。
可我换来的是什么?
想爱一人,真的那么难么?
想到这儿,他猛地摔碎酒瓶,捏紧腰间的惊羽扇,一把将它拽出,拿着扇子狂打向旁边的树,只听“霹雳”一声,树被拦腰截断,“咚”地落在另一侧。
“你说的!不见面就不见面!”
他大声喘着气,直接跳上马,飞一般地离开了伏黛河。
九月六日。清晨。
秦枫拖着花暻衣的尸体,来到众人坟前,他要用仇人的尸体,祭奠秦家庄的二百多条人命。
齐晨和秦霜自然是跟着,两人都好奇花暻衣是如何死在秦家庄的,但看着秦枫的脸色很差,不便相问,互视一眼,却也都是担心。
秦枫派人去请了花寒衣。不多时,花寒衣和泉雨露、六师父都到了。
“花罗刹,”秦枫看着父亲的墓碑,“我知道花暻衣是你弟弟,对此,我只能说句抱歉。”
花寒衣看着弟弟的死相,心里五味杂陈。一时的震惊,对弟弟的无奈,说不出的难过,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这必定是玉罗刹的手笔。他心里道。
“秦公子,”花寒衣道,“这也是我弟弟咎由自取,你不必道歉。”
“好,既然花罗刹如此说了,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会留他个全尸。只是他得葬在这柏树林的另一侧了。”
柏树林的另一侧,是低洼之处,死在秦家庄的永夜门的人,都葬在了那里。这是齐昀的安排。
“好,秦公子就把他葬在那里吧。”花寒衣说。
秦枫点了点头,随即就有几个小厮把花暻衣的尸体拉出去了。
花寒衣向他施了礼,跟着那几人,想看着弟弟下葬,泉雨露也跟了过去。
待他们走后,秦枫跪了下来。
秦霜他们,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霜儿齐晨,还有六师父,你们不必陪我,”秦枫道,“我想自己在这,和爹说说话。”
“哥哥,就让我陪着你吧,”秦霜说,“我想在这陪着你。”
她实在是担心哥哥,自他醒来,就没怎么吃东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醒来就如此悲痛,真怕他受不住。
“是啊,秦大哥,就让我们在这陪你吧。”
说话的是齐晨,他一直把秦枫当作哥哥,也一直担心秦霜,这个节骨眼,怎么能离开呢?
“枫儿,我没做好庄主给的任务,也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你就让我在这跪着吧!”
六师父如是说。
秦枫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发怒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爹才刚去世,我说话你们就不听了吗?!”
“哥哥……”
“霜儿,”秦枫缓下声来,“听话,你先起来。”
秦霜看着哥哥这般,只好站起来,“哥哥,你别太伤心了,也别跪太久,我,我在家里等你。”
“齐晨,”秦枫向齐晨道,“霜儿,我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哥哥!”
秦霜喊了一句。哥哥这是在说什么呢?
齐晨起身施礼,“放心吧秦大哥,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说完,把秦霜拉走了。
坟前只剩下秦枫和六师父。秦枫还未说话,六师父就先开了口,“你小子,不会也想赶我走吧?我可不走。”
“六师父和爹是一起患过难的兄弟,枫儿当然不敢。”
六师父叹了口气,“枫儿,你不要太自责。这件事情前因后果我也都搞明白了,错也不全在你。要怪,就怪这老天,是这老天想灭我们秦家庄。”
秦枫默然不语。
六师父看他不说话,接着道:“枫儿,现在整个庄子,就剩下你和霜儿两个,霜儿还小,这庄里的担子,都还在你身上,这时候你可得挺住,可别因为伤心误了大事。”
他说这话,当然是想让秦枫借着秦家庄过去相交的好友,借着齐家庄的帮扶,重建庄子。
秦枫苦笑,哪有这么容易?
秦家庄发生那么多事,可自始至终,都也只有齐家相帮,那些相交的故友,竟都成了缩头乌龟。而齐家庄,又怎么可能帮自己重建秦家庄?两个庄子在过去的关系,本来就不冷不热,现在虽是解开了怨结,可在江湖的地位面前,再大的感情恐怕也无济于事。
他管了这个庄子五年,深知江湖的残酷,人心的冷恶,也认识到如今的现实。最重要的,他知道齐家是怎么想的。
还是没说话,静默了好久。
“六师父,”他终于开口,“我累了。恐怕不能按照你的心意,重建这庄子了。”
“枫儿,”六师父看他如此,也是十分心疼,“我知道你现在伤心难过,等你休整一段时间,再想这事……”
“六师父,”秦枫打断他,“对不起。我是真的累了。”
他明白六师父的想法,却还是拒绝。
父亲的去世,庄子的毁灭,又和苏雪音的决绝,已经抽走了所有热忱和希望,此时他似乎成了行尸走肉,只想在父亲面前好好忏悔一番,完全没有心力去做别的了。
六师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他:“枫儿,我也失去了那几个老兄弟!我不伤心吗?我都那么老了,还愿意帮你,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如此灰心丧气?!”
“对不起,六师父,我让你失望了,”他苦笑,看着父亲的墓碑,接着道:“也让爹失望了。”
“你!”
六师父被他气得发抖,看着他消瘦的身影,也终只是叹口气,“你在这好好想想吧!”说完,转身就走。
秦枫闭上了眼睛,听着六师父离开。
一,二,三,四……
脚步突然停了。六师父折而复返。
“枫儿,”他在后面叹口气,“我知道这事对你打击太大了,要是你不想重建庄子,我也不强求。秦老哥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得好好活着,最重要的是活着,明白吗?”
刚才几步,他回想秦枫的表现,突然间害怕了。
“放心吧,六师父,我是不会轻生的。”
秦枫挣开眼,淡淡地回答。
“枫儿,你才刚醒一天,体内的毒究竟有没有完全清理,我们也不知道。你也别一直在这跪着,得注意身子。”
“六师父,枫儿还有事相求。”
“什么事?”
“六师父,以后,希望你能多多照顾霜儿,我虽把她托付给了齐晨,可两人难保没有闹矛盾的时候,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希望你多多开导她。”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我与泉姑娘的婚约,恐怕要作废了,庄里发生那么多事,我是真的无心娶妻,还请你帮着给师叔师姑说几句话。她和……”
话还没说完,六师父就急了,“枫儿,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还请六师父答应。”
“你可答应过,你不会轻生。”
秦枫微微一笑,“放心吧,六师父,我答应的一定做到。”
“可你……”六师父皱了眉。
“我想自己外出走走,好好想想,可能要一段时间不回来,”秦枫抬头看着他,“不过,等我想通了,就会回来的。”
“枫儿,你身子还弱,你……”
“六师父,我真的需要时间。”秦枫的声音充满倦怠。
六师父叹了口气,“好吧。记得家里还有个妹妹。”
秦枫点头,六师父看他样子,无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