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满点头说:“的确如此。”
二人正在说话,那边司马伯圭一身黑甲,已经从外面走进来,拱手说:“主公,刺史,兵马已经点起,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今日是出兵之日,魏满的兵马准备离开京城,来到鲁州与大军汇合,然后再与联军汇合,一起攻打陈继。
魏满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司马伯圭的肩膀,说:“伯圭,虽然如此说,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是与陈继一战,切记冷静,万勿意气用事。”
司马伯圭表情很是淡漠,一脸平静,仿佛并没有收到司马越的死讯一般,静静地看着魏满,抱拳说:“卑将知道。”
魏满看司马伯圭这个模样,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司马伯圭的性子他知道,之所以他待司马越如此之好,是因为司马越乃是他的“念想”。
人一旦失去了念想,便好像提线的木偶断了。
司马伯圭说完,转身准备离开,林让突然淡淡的说:“少将军也定不想看到司马将军如此。”
司马伯圭退出去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很快便走出了大堂。
魏满的大军浩浩荡荡出发,一路快速向鲁州行进。
就在要达到鲁州之时,巧的很了,竟然遇到了前来响应讨伐的武德。
武德率领着他的五千兵马,可谓是“倾巢出动”,正好儿与魏满碰在了一起。
按理来说,武德两次逃跑,再见到魏满,怎么也应该尴尬一下才是,但是武德并没有任何尴尬的模样,反而还一脸微笑,上前主动拱手,说:“骠骑将军!”
魏满自从听林让说过,武德是那个与自己三分天下,平起平坐之人,便不由多打量了武德两眼,总觉得这武德怎么看,也不像是成就大事之人。
但话又说回来了,武德此人,心机深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看起来没什么本事儿,一副儒雅老实人,好欺负的模样,其实呢?
内地里,只属他“贼坏”,算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十分藏得住之人。
如此一来,若说武德日后能有一番成就,大器晚成,又在情理之中。
武德上前与魏满“搭讪”,哪知道魏满的眼神有些诡异,上下的打量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一块待宰的肥肉一般,看的武德浑身发麻。
武德还以为是日前得罪过魏满,因此魏满对自己有所芥蒂,便十分诚恳的说:“魏公,昔日里德与魏公,似乎有些误会,不过今日魏公与德奉人主之命,讨伐陈继,还请魏公不计前嫌,不计前嫌。”
魏满“呵呵”一笑,说:“武将军,你误会了,孤今日见武将军容光焕发,好一副大将模样,怎么会有误会与罅隙呢?”
武德心中奇怪,魏满的眼神,分明要扒皮一般,哪有什么容光焕发,说出来谁也不信。
武德面上赶紧应承着,说:“是是,难得魏公也在此扎营,不若咱们的营帐并在一起,魏公您看可好?”
魏满一听,明白了,这武德真是有事儿没事儿的蹭自己便宜,武德只有五千人,还都是难民,而魏满的队伍,无论是人数还是辎重都非常丰厚,武德想要一起扎营,就是寻求魏满的庇护。
魏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日后还要一起讨伐陈继,这点子小便宜还是能亏的,免得叫人看到自己这个骠骑将军不够大气。
魏满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说:“这有什么?自是好的。”
武德得到了应允,受宠若惊,赶紧让士兵挨着魏满的营地扎营,将营地连成一片。
如今已经接近鲁州,但还未到鲁州,陈继听说联军要来讨伐他,已经撤离了鲁州,躲回自己的地盘子燕州去了。
不过魏满不放心,恐怕陈继会派人来偷袭营地,因此特意派司马伯圭在四周探寻一遍,不可放松警惕。
夜深人静。
营地里几乎没什么声音,只剩下四周巡逻的脚步声,已经过了盛夏,天气渐渐转凉,荒芜的秋色映照着壮阔的军营,显示出一片苍凉悲壮的气息。
魏满与林让都睡不着,就出了营帐,准备在四周走走,顺便督查一下巡逻与布防是否松懈。
魏满叹了口气,林让转头说:“魏公有心事?”
魏满笑了笑,不过不是往日里轻佻的笑容,倒是有些苦涩和无奈,说:“是啊,在想司马越的事情……”
魏满说罢了,又叹了口气,他想到了很多,这些年来司马越一直留在魏营,一方面是为了治病,当然一方面也是为了感激当年林让的恩德。
而他的兄长司马伯圭,也因着司马越的缘故,一直留在魏满营中。
如今司马越不在了,魏满说不心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大家相处一起五年,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一起经历的。
但魏满叹气,还有另外一方面,司马伯圭是一匹野狼,司马越身中流失而亡,那么司马伯圭还会是当年的那个司马伯圭么?失去了司马越这块软肋,司马伯圭的野性也行会重新回归,还会服从自己的管教么?
魏满想到了很多,就在此时,突听“杀——”的声音,还有人大喊戒备。
远处“踏踏踏”的马蹄声连成一片,紧跟着火把通明,司马伯圭一身黑甲,手提长槊,白马银鞍,在火把的照耀下锋芒毕露,指挥着白马军说:“有人偷袭!戒备!”
司马伯圭的白马义从十分精良,训练有素,立刻戒备,快速迎战。
魏满一看,“嗤——”一声抽出倚天宝剑,拦住林让,说:“快进帐。”
林让不会武艺,留在外面那也是徒劳,刚要转身进帐子,便听到有人高喊着:“将军!”
“司马将军!”
“主公!别过去!是陷阱!”
前来偷袭的刺客并不多,人数很少,也并不入营,只是在外面晃了一圈,很快撤离,显然是想要引蛇出洞。
按理来说司马伯圭肯定不会中计,毕竟林让的男神子云将军,当年选择投效,便看中了司马伯圭的才能和义气,司马伯圭在打仗方面,冷静睿智,有勇有谋。
而这一次,分明是陷阱,却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魏满和林让一看,暗道不好,赶紧跑上前去,魏满一把拧住司马伯圭的手臂,大喊着:“伯圭!你去何处!?疯了吗!”
司马伯圭眼目赤红,奋力甩开魏满的桎梏,声音沙哑的说:“是越儿!!是越儿!我看到了!”
司马越?
林让吃了一惊,看向身边的白马义从,那些士兵纷纷摇头,似乎并没有看到少将军。
林让拉住司马伯圭,说:“司马将军,你冷静一些。”
司马伯圭低吼着:“我看到了,是他!真的是他!放开我!”
他说着,发疯的一甩,林让没有他劲力大,差的有些远,被他一甩,差点摔在地上。
魏满连忙要去扶林让,林让却示意不让他松手。
魏满只得用力扭着发疯癫狂的司马伯圭,眼目尽裂的喝道:“司马伯圭!你清醒点,司马越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他说到这里,司马伯圭的长槊发出“当!!!”一声巨响,重重的掉在地上,一时间激起层层尘土,金鸣的激荡声不断的回荡在半空中,久久不能平息……
第395章他还活着!
司马伯圭听着魏满的话, 一时间都忘了挣扎,怔怔的站在原地, 仿佛方才那个发狂的人, 根本不是他一样。
魏满看到这里,便微微松开一些手来,见司马伯圭仍然没有反应,这才真的放开手来。
司马伯圭目光冷淡,带着一股浓浓的漠然, 凝望着远处无边无尽的黑暗。
他的眼神与林让的冷淡漠然一点子也不一样, 漠然之中还带着一股深沉的绝望,还有心如死灰的寂静。
林让觉得, 或许在他的心窍中, 无论现在深秋的夜风多么嘈杂,司马伯圭什么也不会听到, 只剩下一片安静的死寂。
林让淡淡的说:“扶司马将军回去。”
白马义从赶紧扶着司马伯圭往回走, 低声说:“将军,回去罢。”
“回营罢。”
“我们也想念少将军……”
众人扶着司马伯圭回了营帐, 司马伯圭一点子也不反抗,便木然的, 好像浑然一个木头人一般,走进了营帐,坐在榻上, 也不除掉自己的介胄, 目光盯着跳动的火焰, 眼睛一眨不眨。
林让与魏满从外面走进来,魏满叹了口气,低声说:“去查查偷袭的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白马义从低声说:“是。”
说着赶紧退出了营帐去。
魏满看着司马伯圭,一时没有过去打扰他,只是低声说:“林让,在你知道的轨迹里,司马伯圭和司马越……是什么样的收场?”
林让目光十分平静,淡淡的说:“司马越战死,司马伯圭为报弟仇,急功近利,最后败给陈继,火焚而死。”
魏满听罢了,更是想要叹气,没成想在林让所知道的轨迹中,原来司马越也是如此,这难道是一个不可打破的轨迹么?
魏满拍了拍林让的肩膀,低声说:“去看看司马伯圭,能不能开点清心静气的汤药吃吃?”
林荣点点头,抬步走过去,说:“司马将军。”
司马伯圭根本没有反应,林让便坐下来,给他把脉,司马伯圭的脉象很乱,一看心思就非诚沉重,思虑太多耗神,如此以往下去,司马伯圭就算是再健壮,他的身子也受不了。
林让当下开了一个药方,他一面写,就听司马伯圭突然开口说话了。
“伯圭……方才真的看到了,是越儿无错。”
林让看了一眼司马伯圭,说:“司马将军,你现在需要静养,其余的不要再想。”
司马伯圭却没有搭腔,而是自顾自的说:“我与他并非亲兄弟,只是同宗,从小便眼睁睁看着越儿锦衣玉食,而我自己,明明也出生在司马世家,却因为母亲卑贱,吃了上顿没有下顿,还要被本家的孩子毒打欺负……”
司马伯圭似乎想到了很多往事,目光仍旧盯着烛火,喃喃的说:“我当年被欺负怕了,因此见到司马越之后,就会想,他总是一个人,还那么弱小,欺负他,狠狠的欺负他,让他们说我娘亲卑贱……”
像小雪球一样的司马越没少被司马伯圭欺负,呜呜大哭,但是他从来不告状,还会傻兮兮的笑着跑来找好司马伯圭顽耍。
“后来……我离开了家里,出去闯荡,等我归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落魄了。”
司马伯圭成功的从一个卑贱女子的儿子,变成了司马世家的一家之主,又遇到了司马越,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傻雪球。
“……他嘿嘿的朝着我笑,一脸的落魄,还在不停的咳嗽,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司马伯圭当时就在想,永远也不会让他再落魄下去,只要有自己的活头,不管司马越得了什么病,都会让他活下去,和自己一样命大。
司马伯圭喃喃的说:“我曾经许诺过越儿,相信为兄,一定治好你的病,让你长命百岁……可为兄却根本没有做到,将你一个人扔在鲁州……”
司马伯圭说到这里,眼睛赤红,充斥着浓烈的血丝,双手紧紧攥拳,不停的发抖,整个人仿佛就在暴虐的边缘挣扎。
林让抬起手来,轻轻的拍了两下司马伯圭的肩膀,说:“司马将军,你与少将军感情甚笃,少将军也不可能想要见到你如此落魄,现在该做的事情,是如何攻进燕州,讨伐陈继,为少将军雪恨、正名。”
司马伯圭终于动了,抬起头来看着林让,说:“燕州……”
林让淡淡的说:“只有大仇得报,司马将军才对得起少将军,在大仇未报之前,请司马将军好生珍重,否则……少将军或也会看不起将军。”
林让说罢,站起身来,便扬长而去。
魏满赶紧追着他走出营帐,低声说:“林让,你不是安慰他么,怎么还刺激他,万一他单枪匹马去报仇怎么办?”
林让轻飘飘的说:“不会。”
他顿了顿,说:“在司马越心中,司马伯圭是一个高大兄长的形象,让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魏公觉得,他会毁坏自己这种兄长的形象么?”
魏满觉得有些道理,但……这只是一个形象的问题。
对于司马伯圭来说,这不只是一个形象的问题,而是执念……
司马伯圭养了几日,配合的喝了几日的药,前去探查的白马义从很快就回来了。
那日来偷袭的刺客,果然就是陈继的死士,只是来探查虚实的,还布了陷阱,如果当时司马伯圭追出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幸而最后被拦住了。
魏满冷声一笑,说:“好啊,好一个陈继!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敢挑衅于孤!”
他说着,“嘭!!”的拍了一下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