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自到了这北疆驻地后沉默寡言林舒小将军开口说了句:“可否将虎符留下?”令在座之人颇为震惊,虽说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若是北疆战事吃紧,主帅调不了兵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众人惊讶的是这位林小将军是怎么知道的,林小将军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月以前,北黎就以陈兵清石江,皇帝陛下派遣监军前来,随行的还有金尊玉贵的长公主殿下,要说只是来巡查兵营,我是不信的。那可能就是长公主殿下带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能握在他人手里。”
王景知轻笑一声道:“不愧是林老教出来的孩子,心思缜密。虎符留下了,但须得善用啊,石将军。”随后王大人车辇就远离了北方边境,车驾路遇匪徒,王大人和韶阳殿下俱失踪。
此刻远在临安的皇帝陛下还不知道他的虎符已不在他手里了,皇帝陛下昏迷不醒,甚至都不知道北黎已向南梁下了战书。
说来此事,还有祁寒的手笔,当日的长公主殿下携幼帝拜谢祁相后,没几天长建帝就缠绵病榻,祁寒当日答了太子殿下“唯死战矣”,韶阳长公主就曾问道“不知祁相是何用意?”
这位名满天下褒贬不一的祁相端着一派恭敬持重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圣上不堪大任,太子殿下可做中兴之主,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韶阳殿下也不是几句话就能煽动的人,可她也知道,她的父皇守不住这南梁的山河,□□皇帝给他留下一堆烂摊子,他觉得自己将帝王制衡之术玩的得心应手,却不知道早已被人利用,如今这山河倾颓,可也绝不能拱手相让,这万里山河父皇守不住,萧家自然会有其他人来守。
祁相是个聪慧的人,他若是有意这皇位只怕就不会等到现在下手,况且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说乱就乱,也不见得人家就愿意坐这个朝不保夕的龙椅,所以长公主殿下才敢放心地把亲弟弟交到祁寒手里,如若这祁相当真有不臣之心,也得先将这天下治理好才能上位,韶阳殿下在边境手握虎符也是依仗,不怕祁寒反水。
长建帝缠绵病榻,其中还有他宠爱的女儿的手笔,说老实话,祁寒是比较敬佩萧子清这个天家恩宠于一身的公主的,在后宫中护着幼弟,前朝上仍占有一席之地,虽是仰仗她父皇的宠爱,想来手段也不会少。
但不得不说,此前,韶阳殿下自请前往边关确实让朝堂上颇为震动,皇帝陛下身体不堪重负,少年太子监国,韶阳殿下舌战群臣,将一众朝臣说得面红耳赤,暗中携虎符随王景知前往边关。
☆、第 13 章
秦淮河水百年悠悠流转,不知已历经了几番轮转,可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
韩谨自回来之后,整天就是跟着和彦来回瞎转悠,只不过偶尔也会干点正事儿,这日跟着和彦一起去拜访林老将军,本着是小辈来拜访长辈的心情,和彦也不指望着韩谨能有多欢喜,只是此番前去,为他准备了些惊喜,虽然这惊喜后来让他有些后悔。
这一日大清早的,和彦就将韩谨喊起来,韩谨正纳闷,这大少爷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愿意起床的,又仔细地看了看,今儿这太阳没有从西边升起来啊?倒是和彦见着还在犯迷糊的韩谨,拍了拍他脑袋道:“今儿个有事,你快些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韩谨抓紧熟梳洗了一番,就被和彦拉着走了,韩谨正奇怪这是要把他往哪拉,可被和彦略微有些凉的手牵着,他又问不出来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大早上的动手动脚的,却听得和彦略带笑意地道:“你说这林老也算你的半个师父了,你回来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去看看他?”
韩谨闻言,把手从和彦手里拽出来,神色认真,“我有师父了,不能拜林老为师,他虽教了我许多,但并未行拜师礼。”
和彦停下来,他怎么听着这话里对林老有诸多意味,好歹林老也算是教过他的,哪怕心里不认同,也该在表露出尊师重道来,“韩谨,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林老好歹教过你,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你,他也会想起来你的。”和彦尽量把对韩谨的不认同隐藏起来,但话语还是有几分生硬。
韩谨自然能从和彦的话里感觉出来他的不满,韩谨心道:只怕林老并不一定愿意见到我啊!但面上还是恭敬“是,我知道了。”
和彦见韩谨如此作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存疑,平日里这小子的礼数也还周到,怎地对林老的态度却如此奇怪呢?
有了这一段小风波,和彦也没有坚持“林老也是你师父的这一说法”,只是韩谨亦步亦趋地跟在和彦身后,也不吭声,二人一路无言。
随着和彦的一声“到了”,韩谨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哪,眼前又是什么。
差不多是两千人马,虽仍着布衣,但不难看出纪律严明,是□□练出来的精兵强将,韩谨心底是有些惊讶的。
和彦看着韩谨的表情心想:臭小子,被吓到了吧!
林老将军从旁走过来,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和家小子领着韩谨来了呀!”看起来并不热络。
倒是和彦热心地说道:“这里差不多有两千人,你走的这一年多是林老将军帮忙操练的,你看看林老对你的拳拳爱护之心。”林祝老将军罢了罢手,“别听这混小子扯,这两千人是他一手拢起来的,我呀就是起了个练兵的用处。”
韩谨转头看着和彦,看得和彦耳根子红了,他自己却神情莫名,半晌才道了句“谢谢”。
和彦不自在地用手指抹了一下鼻子,“都是自家人,道什么谢,我也就是出了点银子,也没干别的。”
林老将军让韩谨随意转转熟悉一下,他领着和彦找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开始闲聊“这会见着韩谨,总觉得他好似变了许多。”
和彦笑着说:“出去了一年半,哪能一点没变啊!何况他在和府四年也没吃过什么苦,想必出门在外,又是不大好的世道,应当是吃了许多亏的。”
林老将军说:“我以前总觉得这孩子太过沉默寡言,如今看着也好,不吃亏。你今天带他来此处,可是他答应了要去北边?”
和彦道:“自然是他答应了,身为韩家人,他不会不答应的。”
林老像是松了一口气,“这两千余将士都是给他去北边的时候准备的,韩氏子弟的身份瞒是瞒不住的,这些人是给他准备的保驾护航吗?和彦你就没有想过韩谨他姓‘韩’只是巧合吗?或者他也许根本就不是韩家人呢?”
和彦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林老忽生感慨,还是说他知道些什么关于韩谨的事,可当年一口认定韩谨是韩家人的也是林老啊!那此言又是何意呢?
和彦看着林老一副不欲往下说的样子,也不便再问,但心里到底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夜里和彦见韩谨还没睡觉,索性拉他出来喝酒了,回来这么长时间,二人夜里月下喝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就今晚和彦总觉得心里有愧,他说不上来哪里对不住韩谨,但光是看着韩谨的眼神他就有些像闪躲。
韩谨也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自他回来,他本想着就这样吧,单单看着他也是好的,所以二人之间谈话大多是插科打诨,要么就是正儿八经的分析时局,但瞧着今晚这架势,有些秉烛夜谈真情实意的意味,可今天和彦做的事儿啊,叫他怎么说才好啊!
他一年前对和彦的情意,一年后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也并没有丝毫减退,他以前总是想着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无条件对他好,事事以他为先,他知道不知道也不甚重要,但他总觉得要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哪个人或多或少总会感觉得到的,他如今还是相信的。
和彦现在颇有些怀疑以前是不是他看错了,或者是他会错意了,还是说这小子在外面跑了一年多,心意变了。
但在他看来,混小子不喜欢他是一件好事,他呀,可不敢耽搁这么一个人。
可今天晚上这架势又让和彦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以往不是他看错了,也不是他会错意了,更不是情义淡了,是韩谨他愿意藏一藏而已,今晚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不打算藏了还是藏不住了?
韩谨开口道:“和彦,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没遇到你之前的事情吧!”
和彦点点头,就听到韩谨接着说,“自我记事以来就跟我阿爹和师父待在一起,你生在江南烟雨里一定没见过那种奇景,冰川之上,终年的大雪不化,冰花永开不败。
我阿爹身体不大好,但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你们江南的烟柳一样,雾蒙蒙的,十分温柔。我并不是阿爹亲生的孩子,但阿爹待我很好。
据说在我到之前,雪山上只有师父和阿爹两人,最开始的时候,师父总是不喜欢我粘着阿爹,但还是收我为徒,悉心教导。
师父他十分严厉,一点点的课业都非得做到十全十美,倒是阿爹总是哄着我,师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阿爹私底下总会把那些没有完美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教我补回来。
这样的时光一直到我十一岁,我以前总以为我能和他们一直在一起。可阿爹要将我送下山来,说什么要让我来找找这凡尘俗世的牵挂,师父想拦也没拦住,这才有了你把我从大雪里捡到。”
和彦能想象出来韩谨以前的时光,与他最亲近的想必就是他口中的“阿爹”和“师父”了,想到韩谨刚到和府,哪怕不是很习惯,但一举一动也是有涵养的,再思及韩谨的武功谋略以及他似乎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想来,那两位长辈也不会是普通人,应当是哪两位隐士高人。
可这就有些不对劲儿了,韩谨六岁那年韩氏才灭了族,他怎么会被养在雪山深处?难不成当年韩谨的父母有先见之明率先为韩氏留下来这么个血脉
和彦还没想通,和彦就听到韩谨继续说道:“和彦,这些年多亏了有你,一直照顾着我,过几日我可能就会前往北边了,你也不必为我忧心,这回是自愿前去的,身为韩氏子弟该担负的责任,自愿前往边关,佑我百姓安宁。”
和彦也不知该说什么,但他突然想起今天林老问他有没有想过也许韩谨根本就不是韩家人呢?
如果韩谨根本就不是韩家人,那他这一年多以来练的精兵强将,今日带他去看的,会不会被认为是逼迫呢?逼迫他前往边关,逼迫他担起韩氏的责任。
和彦甚至都不敢把这个韩谨可能不是韩家人的假想完整的想下来,若韩谨真的不是韩家人,可他怎么会不是呢?
和彦只能当做自己是在胡思乱想,韩家的令牌都拿到手了,怎么可能不是韩家人呢!想到这里,和彦又稍稍放了放心,开口道:“如今战事在即,你前往边关,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你可想好了以什么身份去?这个身份还不能太低,最好是将领什么的,方便你把今天见到的那批人一同带过去。”
韩谨笑了笑道:“何必那么麻烦,就用韩谨的身份带着去。”
和彦略一思索,也可以,韩氏手里边的一支暗兵,反倒是能免于许多质疑,于韩谨无害。
想了这么多正事儿,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和彦刚倒了一杯酒,顺手就给韩谨满上,两人碰了一下便开始各喝各的。
美人月下饮酒确实颇具风采,和彦喝酒的样子颇像那些个流连于酒肆坊间的纨绔子弟,却较之多了些沉稳,韩谨的样子倒是像行走世间的侠客,洒脱不羁,却带着几分骄矜。
和彦自问,这样的自持和潇洒绝不是从自己这儿学来的,想来应当是他的“阿爹”和“师父”了。
且不说那两位,但这月下饮酒的这两位看起来就不像是平庸之人,和彦的醉态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眼神略微有些迷离,平素里白衣出尘的公子,眼神里也是带着温润的假笑的,此时看来倒像是被迷的失了心智;韩谨单看脸,往日里是倾国美人,冷若冰霜,配上一身青衣却生生将艳色压了下去,出去一年回来后,倒不是面若冰霜了,学着和彦惯爱笑,笑得简直如出一辙,平白多了几分清雅,沾了酒气,又有了几分不可说的韵味。
和彦就眯着眼睛问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出去一趟,也学会外面人那一套假笑了?”说完还打了一个酒嗝,酒香四溢。
韩谨用手撩了撩头发,突然把脸凑近,鼻尖之间仅有一指之隔,轻笑了一声,“有吗?我觉得现在很好啊!但假笑是从你那学的,虽然对你的不是假笑。”
和彦觉得今天的酒可能是劲太大了,这才喝了这么点怎么就有些醉了呢?
和彦就眼睁睁看着韩谨的鼻尖蹭了蹭自己的,他反应过来想了想:这小子的鼻梁挺高啊!
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比平常红了好多,心跳也快了许多。
倒是韩谨注意到了,笑了一声后,开口道:“今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和彦一个人在院子里,脑子糊了好长一段时间,一会是韩谨凑近的脸“啊!这小子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啊!”一会儿是“混账,和彦你要想清楚了,他比你小七岁,你不能毁了他!”可每每这么想的时候,总是感觉鼻子上有些酥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多亏了老管家夜里瞧见了在家大少爷一个人坐在院里发癔症,伸手拍了拍,才把大少爷的魂儿给叫回来,不出意外,和彦又失眠了。
韩谨倒是睡得很好,做了美梦,除了早上起来后身下有些不适,又想着昨夜梦里在他身下的人,嘴角噙着那人惯爱的假笑都变了味,不由得有些脸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