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陌这才皱皱眉,低声道:“快放开他。孤问完之后,随便你处置。”
邵延这才不情不愿的放开他,却仍然狠狠地瞪着他。
容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问道:“王建山,清风寨寨主?”
王建山下意识的点头:“是。”
容陌:“粮食在哪?”
王建山陪着笑脸:“在地窖中。”
容陌点点头,向身后的单凡示意。单凡会意,走上前,对容陌低声说了几句话。
“嗯,”容陌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去吧。”
单凡领命,向王建山逼问了确切的位置,就向地窖走去。
邵延却有些等不及了,他对王建山,石安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生擒了仇人,却无法痛快的手刃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杀了黑山寨的人?”
王建山有了些得意:“那是因他们活该,惹了城中······”
“嗖!”
☆、撼城(拾伍)
王建山说到一半,一支箭矢就从侧面刺入了他的胸膛。
邵延一惊,急忙从他身上将那支木箭取出,不断摇晃他的肩:“因为什么?你快点说啊,究竟是为什么要杀我们?”
王建山本就因受伤而意识模糊,现在给他一晃,更是头晕,忍不住合上眼帘。但耐不住邵延逼迫得紧,他只得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容陌皱着眉,也俯身去听。
他说:“因为……城中的……那位大人……”
他还未说完,就因毒发身亡,而昏倒在地。
邵延眸子泛起了猩红的光,忍不住狠狠地捶了地面一拳。好不容易要逼问出父母死亡的真相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自己的仇人竟然被别人,还很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灭口了。
他抬头,看到了一道黑影从栅栏旁一闪而过,急得站起身,就要去追。
墨轩半俯身,察看王建山的伤势及死因。
容陌拦住邵延,淡淡的道了一句:“不必去追了,孤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邵延喜出望外:“真的吗?是什么?”
容陌缓缓地摇摇头:“孤还不确定,先去下一个山寨吧。”
邵延本是想追问的,听他这么一说,就只得憋屈地点点头:“好的。”
这时,单凡恰好确认了余粮数量,从地窖中走了上来。他一出房门,就见王建山躺在地上,难得有几分大惊失色,正欲询问。
容陌却对他摇摇头,不须他过问。
单凡会意,走到他身旁,低声地向他汇报情况:“山寨中的存货也不多了,短短一月不到,就是再家丁兴旺,也不可能消耗那么多粮食,其中必定存在疑点。”
容陌听了他一番评判,也不点头,也不反对,似乎陷入了沉思。
单凡就在一旁耐心的站着,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容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如梦初醒一般:“你怎么还在这?”
单凡无奈,却也由着他,懂事地与温涵退到一旁,等候容陌的指令。
墨轩扒开了王建山的里衣,取出了箭端,仔细地抚摸着,突然出声道:“八寸的木箭,箭矢长两寸。”
他又灵巧地转了一个圈,大致掂量了一下:“不是很重,三斤八两,弩用木箭,弩长约一尺八寸,应是妇孺和瘦弱的老人也可使用的武器。对于一般男子来说,未免太轻了。”
墨轩喃喃念着,嗅了嗅箭上所沾染的毒液混着些许血迹。铁锈味十分浓郁,他倒也不嫌弃,很用力地抽了抽鼻翼:“癞/蛤/蟆的胆汁及皮表上的粘液混合物,就在箭头和箭身前端涂抹了一圈。”
墨轩将箭矢丢出去,随手落在了一边。他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看向了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道:“大致就是这些,一支弓箭的信息量不大,顶多就是提供这么多线索了。至于材料,应是招远本地的杉木,易碎,应是匆匆打造的。”
容陌怔怔的听着他的判断,紧接着,又是不可抑制地感到自豪。
他一直觉得子卿是身怀绝技,却又深藏不露的,至少也不可能像他表面那般温婉。所以,今天他露出獠牙时,容陌也不会像他人那般讶异。
只是,容陌真的不曾想过,他对武器也那般精通。
容陌又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将自己怀中的手帕取出,为墨轩仔细擦拭着本就无沾染多少的血迹。
墨轩将手迅速地收了回来,容陌只当他是羞怯,无奈耸肩,又开始盯着远方的那座山。
单凡不知自己是否应当回避,或者按照七王爷对凶手的描述,前去城中仔细搜查了符合条件的女性或老人,以加紧任务的进度。
幸亏,容陌此时也突然想到了单凡,转身,对他吩咐道:“你先回城中,与留在招远城,打探情报的魏衍报个准信。孤与子卿他们先行前往下一个山寨了。”
现在总算要让白辰的任务有一个完满的结果了,而他们在城中等待了近一个月的朝廷大臣也该放心了。
单凡:“是的,殿下。”他应了一句,便后退一步,向城镇飞奔而去。
容陌看了一眼懒倚天半的太阳,不觉眯了眯眼,挑起一抹轻蔑的笑,笑意不达眼底,年少轻狂。
“走吧。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容陌这一行人,从日中开始走走停停了二三个时辰,早已是疲惫不堪了。
单凡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又性格坚韧,忠心耿耿,回城后,也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自是不会叫苦连天,出声反对。
而出乎容陌意料的是,温涵一介文人,眼看着文弱不堪的,竟也是坚持了下来。但他的眉宇间已满是明显的疲色了。
那个少年也是这般。
容陌细算下来,才发现近四个时辰以来,他们皆未有食物果腹,仅是偶尔停下来,喝几口水而已。
墨轩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抿了抿唇。他虽不累,但也无法预估他人的身体状况。于是就主动提议道:“不如先停下来休息,过了申时再走也可以吧?”
温涵闻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邵延也是眼睛一亮,却不敢出声赞同,只得直勾勾地看向容陌。
容陌一听墨轩提议,早就开始有几分心软与动摇了 ,再一看邵延那双熟悉的眸子中的希冀,更是不肯强硬地逼一群不愿的人走,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
邵延顿时欢呼一声,温涵也忍不住赞许地点点头。
墨轩捡起之前的木箭,在手指间灵活的转着圈,难得有几分兴奋地道:“走,我们去打猎。”
容陌也随他去了,暗暗地勾了勾唇角。
他真的很庆幸自己将墨轩带出了鱼龙混杂,令人情郁其中的京城。即使打破了自己最初两年来一直保留的形象,却让他有些安心了。
因为他不再是印象中的体弱,却是难得的鲜活了起来。
日薄西山,容陌方才与墨轩满载而归。
容陌怀抱着附近打到的野味,也不嫌脏,更是不准墨轩接手。一个人轻轻松松地走着,一路说说笑笑的。
邵延早已捡来了山林中的柴火,正在准备燃起篝火了。一见他们回来,温涵赶紧起来,给太子殿下搭把手。
两人更为悠闲地将猎物放在火堆旁,邵延放下手中的活计,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娴熟地剥了皮,将猎物分割成小块,放到火堆上烤着。
容陌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又看向了墨轩。
墨轩注意到他的目光,慌乱的摇摇头。
容陌仔细回想了一番,二人外出狩猎时,墨轩的确只负责射箭。而拔箭,收拾现场的血迹皆是由容陌一人承担的。按理说,一般也不会沾上血迹。
容陌也不多问,直接将手帕丢入了火中。
邵延一惊,手忙脚乱地将肉块挪开,确定并没有被血迹斑斑的手帕碰到,才松了一口气。他又转头,恼怒地看着太子殿下。
容陌也由着他瞪着,十分轻松地向墨轩递了一碗水,盯着他饮尽半碗,才头也不回地解释道:“留下记号而已。”
邵延:“给谁?刚才走的那个侍卫?”
容陌不置可否,也没有摇头,也没有肯定,就只是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说是为单凡留下记号,也不会有多大可能的是,单凡会找不到他。倒不如说是为那个杀|人|灭口的凶|手留下的。
邵延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可能性,并且发现他不是做不出来,脸色变得不安,正欲向容陌追问。
温涵见他们气氛愈发沉重,急忙岔开话题:“肉好像快熟了,而且肉丝已经变干,还发黑了。”
邵延转过头,看了一眼架在篝火旁的肉,惊呼道:“快把它们挪开啊,木炭都粘上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人急忙上前,慌慌张张地移开了烤肉。所幸也就是脏了一点,但就是几乎烤焦了。
他们互看了一眼,却都忍不住开怀大笑。
邵延慢慢地剔开肉上的焦黑处,尽量挑出最嫩的几块,放在干净的布上,一边半是无奈,半是打趣地调侃温涵:“你看着一副精通七十二变的酸儒样,结果就是这么简单的烤肉,都会被你烤焦了。”
本就只是一句玩笑之语,无非是一般武人对文人不带恶意的嘲讽而已,温涵却忍不住红了眼圈,记忆中也有一人是这般关心他,打趣他的。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不,基本就早已是不可能见到的朋友。
毕竟,生死是他唯一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也是前不久才从别人的口中听闻他的死讯的。明明两年前,两人就说好了,明明自己也才走了没多久。
他们约定好的,等温涵一回来,他就给那个人写信,然后他们两就抽一个时间,请上所有能请到的宾客。然后,就成亲了。
而等温涵结束了任务,他就回去向皇上辞归,留在招远城务农。
本是这般想好的,甚至两人在约定时,也都清楚这是一句戏言。就像是“待我衣锦还乡,你娶我可好 ?”
但,当温涵发现自己还是有机会实现时,他还是无法甘心地说服自己。
无论如何,再如何懦弱,再怎么贪图富贵与功名利禄,温涵也必须勇敢一回。
可现在,他才发现,如果那个人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皆是徒劳无用罢了。
邵延见他随口一说的闲话,竟招来如此大的反应,也是一惊,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
现在,邵延总算是有一些体会到温涵当时哄他的感受。一个人,对一个陌生人怎么就那么耐心?
温涵也不想听别人说什么,他刚要开口,就立刻打断了他:“我没事。”
话虽是这么说,但温涵脸色苍白,脸上的表情也不是这么写的。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
邵延平生最讨厌别人明明就很难过,还是故作坚强的模样,和某个人的个性一模一样。
他顿时就有了些火气,但一见温涵的神情竟与另一个人时常露出的神情重合,又无端放柔了眉眼。
邵延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您认识一个叫常樾的人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温涵脸色一变,急忙否认道:“不认识,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特意重复了两遍,却无异于画蛇添足。邵延心思单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好满怀失望地做回自己的位置,咬着烤肉。
容陌却忍不住眯了眯眼,一般人听到“常悦”这个名字,第一反应皆应是回答一句“你让我想想,似乎听过。”然后再问上一句“是哪一个‘yue’?我可能知道,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何况是温涵这般温柔的人,见邵延那般焦急的神色,定也知道常樾其人对他十分之重要,怎么可能想都不想就一口否决了。
而且,他还是招远本地人。就是容陌这个外乡人都知道,常樾的名号。堂堂的黑风寨主,怎么可能不被百姓熟知?更何况,他打响名号的那件事与自己的任务息息相关。温涵就没有可能会忘记这个名字。
这未免也太不符合温涵的性格了
于是,容陌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敢问公子,你口中的‘常樾’究竟是何许人也?”
邵延一听到他的名字,整个人的表情就亮了起来,自豪的回答道:“那可是我们寨主,名声振林樾!只可惜啊……”
他说这里,神情又变得暗淡起来:“寨主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到死也想再见到他一面。可是,即使这般情深隽永,寨主也没能等到他。
“要是有一天,我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我就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为什么不接受寨主,为什么明知道寨主在等他,还不舍得回来?外面世界再美好,也不是他抛下家人的理由。”
温涵在他说话期间,神情皆是平平淡淡的,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忍不住掩面,失声恸哭。
他不是为了戏中人美好的故事而哭,他只是在懊恼和悔恨。当初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选择遗留下常樾,听从他父亲的话,去京城谋取功名利禄。
明明说好,在那边稳定了根基,他就赶紧回来。
结果,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抛弃了那么多,才肯随他们回来?
温涵当时都想过了,若是他不回来,常樾就会像一个普通人一般洞房花烛,娶妻生子,过着正常的土匪生活。
当他回来后,才发现这个人就真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终究还是忍不住。
世界上最为伤人的字眼并非是“情”,只是“爱而不知”,方才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