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涵说不清是伤感,还是痛心的想到。
容陌:“他倒是重情义。”
他冷哼一声,意义不明地说道。
“招远城的住户少说也有二三千户,就是闹饥荒的情况,也有一两千户。五千担的粮食,顶多也就撑个两个月。也不知道,能否撑到来年初春。”
容陌还未开口,温涵就率先开口,为他们分析了形势。
容陌点点头,赞赏地看了温涵一眼。论了解招远城的状况,的确只有本地人温涵才会精通。
容陌:“不错。但是城主府中尚有余粮。”
他话音未落,魏衍就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搬空了’吗?”
容陌:“骗你的。”
他的表情极其无辜,就像是前几天那般狡黠的笑容从未出现在他脸上一般。
容陌:“何况,就像孤说的七天,不是指城主府撑七天,而是指全城。二月零一周,足够撑到积雪融化了吧?”
温涵双眼放光,连连点头:“足够了,绝对足够了。”
魏衍却仍未失去理智,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不对,太子殿下,你要如何做到让那些土匪心甘情愿地交出余粮。邹明那般个性,也不能,不可能交出粮食。”
容陌早已预料到这一点,神神秘秘地开口道:“这就是白辰的任务。走吧,时机到了。”
容陌起身,牵过一直默默无言的墨轩,就向外走去。
墨轩是他的计划中,唯一的定数,知晓他的布局,不曾干涉,甚至愿意陪他胡闹。
他不曾有任何意见 也没有批判只是无条件地支持,信任他。
这样,原本是挺好的。
但容陌却无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概是因为对方一直那般百依百顺,倒令他觉得对方不在意自己,自己与他人毫无区别了。
容陌这般赌气地想着,攥着墨轩的手也日渐松开。
墨轩皱眉,又迅速舒展,反倒越发用力地牵着他,反手拥过容陌,吻了吻他的额头:“做得很棒。”
容陌一腔的委屈就一扫而空了,拉着他,奋力向前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招远城城郊——
容陌眯着眼睛,推开黑山山寨的篱笆门。
容陌:“寨主在哪?出来见孤。”
☆、撼城(拾叁)
容陌话音未落,寨中就走出一人,面黄肌瘦,衣裳破旧,不大的脸上满是惊恐。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容陌面前,用手指着容陌,大喊道:“哪来的贼人,竟敢跑到黑山寨闹事?”
容陌不满皱眉,他一向不喜欢在办正事时多说废话,与太多无关之人周旋,特别是拎不清情况的小鬼。
他动动唇,正欲开口说话,一直在后面默默观察情况的单凡就急忙捂住了容陌的嘴,低声道:“殿下,失礼了。”
单凡说着,对温涵使了一个眼色。
温涵会意,急忙上前行礼道:“小兄弟,我们是从招远城而来的百姓。城内饥荒严重,城主从中渔利。我们实在无法继续生活,又恰巧听闻黑山寨寨主虽是土匪,却是盗亦有道的侠义之人,所以我们特意前来投奔。不知,寨主在哪?”
温涵一边说着,一边压制着自己即将无法抑制的感情。
既然这个小孩能活下来,他定也会没事的。
听他这么一解释,少年的脸色果然有所缓和。
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深沉的悲哀。
温涵见状,试探性的问道:“小兄弟,我见你脸色不太好,是否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才令山寨变得如此荒凉?”
那孩子闻言,撇了撇嘴,抽抽鼻子,眼泪就要下来了。
温涵也是一慌,急忙拿出手帕,塞到那个少年手中,温言道:“你先别哭啊,我也没哄过人。你这么一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总而言之,你先别哭啊。”
少年拿着手帕,擦了擦眼泪,响亮的擤了擤鼻涕。
容陌连眉都懒得皱了,转身护住墨轩,就准备远远地躲开了,将这件麻烦事丢给温涵。
结果,他刚一迈出步伐,单凡,温涵和墨轩就同时扯住他,迫使容陌停下脚步,乖乖留在原地。
容陌撇撇嘴,委屈兮兮地留在原地。
墨轩揉了揉他的发顶,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容陌展颜欢笑,耐心的站在不远处观察形式。
在温涵的细心安慰下,那个少年总算是开始抽抽噎噎地讲述:“十几天前,我们寨主率领我们弟兄们下山,抢劫了一伙商队,得了几千担粮食。
“几个弟兄们欢饮达旦,寨主人上了年纪,心慈手软了许多。念及其他两座山寨,就将我们的粮食分出了一半,送给了清风寨和朗晴寨。
“结果,呜哇···”他说到一半。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温涵又是一顿好哄,小少年才打着哭嗝,哭着说完下一句:“······他,他们竟然恩将仇报,趁着夜色,摸黑上了黑山,将我们整个寨子的兄弟都杀了。
“只有我,因为那天上山探看情况,才因此逃过一劫。”
温涵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苍白,却被他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少年说话时,容陌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
他说的倒是十分的情真意切,哭也不似逢场作戏一般,至于心中是如何思虑的,容陌就不得而知了,也无法拿出太多靠谱的判断。
他轻舒一口气,在心中迅速下了一个决策:暂且信任他的话,静观其变。
一个人,只要还是人。那么,他就无法,也不可能一直沉溺在所扮演的角色中,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应有的破绽。
这是容陌一直信奉的,直到他露出破绽,才是他身为一直冷眼观察的狩猎者,最佳入手的时机。
容陌走上前,轻轻扯了扯温涵的衣袖,道:“你先退后吧。孤会与他相商,直到得出满意的答复。”
“······就算他不满意,至少也会是一个令孤满意的答复。”
他将这最后一句说得极轻,温涵也没听清。
就只有墨轩在他话音刚落时,隐晦的挑了挑眉,又重又归为面无波澜的平静。
容陌扯过少年的衣袖,拽着他走到一旁,就开始盘问:“你姓甚名谁?”
少年:“邵延。”
容陌:“你是黑风寨的土匪?”
邵延慌乱摆手,却又迟疑地点头:“是,我阿爹和阿娘是土匪。我是在山寨中出生的,寨主虽无子,却待我与亲生儿女无异。可如今······”
他说着,又要开始抹眼泪。
容陌伸出手,作“制止”状。
邵延看见这熟悉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下了呜咽。
容陌对他的听话感到满意,不由点点头,又继续询问道:“你当日下山,是为了做什么?”
邵延毫不犹豫,条理清晰地回忆道:“当日寨主因寨中调味品渐少,又听闻招远城中的商铺重又开张,遂命我下山采购。
“我是那日中午,吃过午饭,趁着日头正高,我就走了。”
容陌:“黑山寨离招远城多远,你又是几时回来的?”
邵延:“脚程也不过三炷香时间。我在城中采购了必需品之后。又为阿娘和寨中阿嫂买了花布匹和木簪。还是我特意挑着梨木和丝锦做的,因天寒又加了一身皮外套。
“回去时,大抵是未时了。本想着阿娘会开心的,结果······”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汹涌澎湃的感情,却还是忍不住想哭。
他刚走时,爹娘还是那般充满生机活力的。
阿爹抽着旱烟,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贪玩,早些回来。
阿娘与几位阿嫂做着粗糙的针线活,细心地为他整理着皱褶,嘱咐他:“路上小心点,碰到别的山寨的土匪,千万别紧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爹娘会给你报仇的。”
寨主与其他几位关系较好的兄弟,还在那打趣他:“瓜娃子,第一次下山,可不要被那些花姑娘勾了魂,就忘了正经事。”
他一面答应着,被他们这番话臊红了脸,害羞的反驳他们:“才不会呢!”
他朝着他们做着鬼脸,就蹦蹦跳跳地下了山。
谁曾想,他一回来,看见就是一片荒芜和血海。
那些走时还老不正经的硬朗爷们,那些称不上婉约,却十分八卦热心的阿嫂们,就已经变成了血淋淋,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他的大脑完全就来不及反应,就只有一片空白。
短短一个下午,他就只有剩下一座不用查看,就知道已经被人搬空的山寨。
邵延他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土匪之间的明争暗斗,心狠手辣。
他唯一不曾想过,以德报怨这件事竟会来得这么快。
可就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怎么可能干得过那帮刀尖上舔血的老油条?
他只得忍耐着,等待合适的时机,再一刀毙命。
幸亏寨主在抢劫时,就想过别的山寨的人会不会因眼红,迫害他们。
因此,特地在地窖中储存了一部分粮食,钥匙只有他和阿爹才有。
于是,他忍着伤痛,找到了那堆粮食。
又耗费了两三天时间,将他们的遗体拼凑好,聚集在城外的一个土坑里,一把火烧了。
火势愈演愈烈,他将坑上的土填入坑内。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只得这般做了。
这是邵延唯一能做的事了。
但他没有将自己父母和寨主的尸体埋葬了,而是烧成了骨灰,在山寨旁播撒了一圈。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中,邵延养精蓄锐,加强了锻炼强度。
他本就是练武的好苗子,但寨主顾及他年纪小,所以不敢让他锻炼太多。
现在,寨主没了,他就没有那么多束缚了。
这样,也不是挺好的吗?
短短几天,他的武功精进不少。
虽然还是无法完全剿灭敌人,但也足够了。
“死一个便宜他们,杀了两个人,自己也还赚了一个,不亏。”这是阿爹经常念叨的话,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含义。
容陌对单凡使了一个眼色。
单凡会意,立刻向山下飞奔而去。
容陌听着少年的念叨,无端放柔了神色。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拍了拍少年的头,又有些不适应地抿紧双唇,重重捶了捶少年的肩膀。
邵延一怔,竟连之前对他的警惕都忘了,扑在他怀中失声痛哭。
七王爷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容陌面露嫌弃,却也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
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总会期盼着有一个肩膀,可以让自己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
无论是不是陌生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想要宣泄自己压抑已久的感情。
容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面露愠色的墨轩,弧度不大地弯了弯嘴角。
幸亏他早已经找到那人了。
那个人啊,不仅见过他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就是连那些显而易见的丑恶,他都见识过了。
而且啊,他愿意陪着自己笑,陪着他做那些临时兴起的荒唐事,也不干涉他的一切决定,只会默默在一旁保护他。
也许在外人看来,他总会显得很依赖自己,很受他的关照。
实际上,真正被溺爱的其实是自己。
他不怕人说,也不怕人笑。反正这辈子,自己就是认定他了。
得之我幸,失之不可。大抵就称得上情深隽永了。
邵延一停下抽噎,稍微平复了情绪。墨轩就走上前,借由,巧妙地分开了他们:“我与你有事相商。”
邵延也不是毫无眼力见儿,望着容陌的窃笑,立刻放开了他,听话的走到温涵的身旁。
容陌的手被墨轩紧紧攥着,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墨轩就是看不见,也知道他在笑,难得显得十分烦躁:“你笑什么?”
容陌仍是止不住的笑:“开心了,就笑了。”
墨轩更有了些火气,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眉心。
他早已不习惯皱眉,却是染上了这个习惯。
一有一些难以控制的情绪波动,就开始折腾自己的眉角。
容陌见状,轻轻附在他耳边道:“子卿这般在乎我,我自然是难免得意忘形。”
他说着,就扯过墨轩的手,放在唇边,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
墨轩的耳根子登时烧了起来,连话都说不来了。
容陌见状,自得意满的哼着小曲,又走了回来。
墨轩走在他身后,垂着头,脸上的神情也不再是羞怯。
相反的,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阴郁。
不行,还不是时候。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温婉。
邵延见他们那般亲密,忍不住讶异地瞪大双眼,张张嘴,就要说话。
但当他见到容陌那般嘚瑟的小模样,却也闭上了嘴。
祉国的人口一向稀少,称得上自给自足,却称不上枝繁叶茂,人丁兴旺。
在这般苛刻的条件下,男风,断袖自是不可盛行。
那个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虽也是与他一般的粗布素衣,但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
家中的人肯定也是不允许他沾染,这些在他们看来大逆不道的事。
那个蒙着眼的男人,从外表上看,也是与少年相差无几的出身。
他们这般的身份,就是如何相爱,也不像是能走的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