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天都在为自己的仇人做事,对他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杀了他,一了百了。
虽看着光鲜亮丽的,却是带着枷锁而活着。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渺远的号角声,惊醒了陷入沉思的墨轩。
他懵懂的抬起头,似乎早已遗忘自己前来此地的目的。
“子卿!”容陌气喘吁吁地唤了一声。
游念的军队正缓缓走来,容陌的心叔倏然收紧,向前奔去,将他护在身后。
游念站在队伍前方,制止了他们的步伐。
游念走出营帐,有些无奈的看着容陌的双眸,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
他笑嘻嘻的看了一眼容陌,又看向他身后的墨轩。
容陌敏感的挪动了一下步伐,将墨轩遮掩在身后,又抬起头,冷冷的盯着他。
游念收回自己的目光,状若惊恐地做了一个“缴械投降”的手势,做着口型:“殿下需要我效劳吗?”
显而易见。容陌挑了挑眉,轻轻地攥住了墨轩的手。
游念似不明白他的意思,夸张地一摊手,似乎对容陌会对他求救感到十分惊讶。
他看了看容陌的眼神,似乎是触电了一般,做出一副惊吓状,赶紧“说”道:“那需要我做什么呢?”
容陌垂下头,看了一眼墨轩,唇无声的快速念道:“把孤和子卿当做普通的敌人一般追杀。其余的,不必你费心了。”
游念笑了,装模作样的一鞠躬:“行,这可是您说的。”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士兵命令道:“大部队随我出列,活捉二名敌军,重重有赏。”
他们眼神一亮,刚才还懒洋洋的士兵如同眼馋肥肉的恶狼,盯着眼前的猎物,就差流口水了。
容陌在游念下令的一瞬间,牵过墨轩就往身后跑去。
出了山口,便是入城的小道。
墨轩突然扯了扯容陌的衣袖:“别去城中,以免令百姓惹上祸端。”
容陌“嗯”了一声,墨轩绕到另一条岔道上,准备借着四通八达的小路,将敌军甩丢,再趁机逃脱。
墨轩忽然问了一句:“你腿怎么样了?”
容陌脚步一顿,似乎刚刚想起这件事,故作若无其事道:“无事,暂且还能称得上是百毒不侵。”
疼啊,怎么不疼啊?钻心的疼啊!
容陌问诊时,太医一见他的腿伤,就直摇头,说是自己十年前也曾见过这般的伤,至今也未研究出治疗的方法。
所以,是束手无策。
但同时他也告诉容陌。这世上还是有药可医的,但可以医治此病的医生十年前就失踪了,不知具体的去向。
总而言之,还是毫无办法。
容陌没问他:十年前的那个病人,最后怎么样了。
他怕他一旦问出口,就拾不起那点希望了。
最起码,他现在还能抱着点碰运气的念想。
他不怕死,要是怕死,他早已经死上千百回了。
只是,他若是走了,墨轩这般好的人,给了谁,他都不放心;要是留他一人,他就更怕了。
容陌停下脚步,突然潜入一条长长的溪流中。
冰冷的河水流淌过身心,似乎也洗涤了灵魂。
墨轩扯过容陌的手,急不可耐的吻了下去。
容陌总觉得墨轩此时的情绪不对劲,只是,再这么由着他,他们可能会因这个吻溺死在这片湖中。
于是,他掐住了他的腰,迫使墨轩停下动作。
容陌贴着他的耳朵,轻笑道:“宝贝,别亲了,再不走,咱两可救死在这了。回去,再继续。”
墨轩转过头,不去看他,向上潜游,若真能死在这也不错。
容陌深吸一口气,缱绻地理着墨轩湿漉漉的长发。
他偏过头,微微笑了:“回去继续?”
“嗯,继续。”
☆、波澜(拾壹)
三天后,乾清宫中——温涵捧着腹户部一大堆账本,恭恭敬敬的站在容曙面前的木桌旁。
他看是似专心致志的在那等候着批示,实际上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今天已经是开战的第九日了,恍若隔世一般,援军依旧不见踪迹,派去探查的骑兵也不见回来的迹象。
似乎在这九天开外皆成为了一座空城,默默不语的死城,对主城的死活不闻不问,他们到底在顾忌着什么?
亦或者说他们到底在顾及着什么人的权势,才不敢开口,对这里的惨状视若无睹。
容曙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上面记载的满是这几天来战争造成的损失和开销。
这样仔细盘算下来就可以直观的发现这几天的纰漏,这几天的花费就可以抵得上普通边城一个月的开销了。
他揉了揉眉心,无声的叹了口气,怎么突然就打起仗了呢?
还刚好卡在太子殿下弱冠刚过不九,已经可以开始深层地接触内政这个节骨眼上,就开始打仗了。
虽说这只是形式上的略微交接而已,就只是为了走个流程而已。
毕竟太子殿下从十一二岁就开始接触内政了,但好歹还是遵从祖宗留下来的习俗,较有仪式感,也可以从名义上昭告天下,祉国后继有人了,百姓可以放心地继续安居乐业了。
但此时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这么多的士兵肯定是从几年前就开始筹备,训练的,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毫无迹象呢?
容曙想了想,下意识的回避了最有可能的原因:朝廷里有内鬼,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都在为这场蓄谋已久的内战作掩护。
“陛下,户部这几天早已入不缚出了,光是这个几日的月例,俸额就已经支出一大半了。”温涵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容曙的脸色。
今日确实是月中旬了,该向官员发放俸禄的时候了。
只是户部的存银早已发放出一大堆的经费,供将士使用。
以及还另外包括百姓在庇护所中的衣食住行的经费,所剩的银两,除去朝廷日常的开支用度,根本就无法再负担官员的工资了。
容曙皱眉,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国库的余银,忍痛道:“你们先将国库中的银子挪一些出来垫用,而那些与战争无关职务的官员的工资先放着,扣留着别发出去,暂且先发放边远山区的军饷,以及几位将军的将军费用。”
温涵为难的不敢开口,容曙注意到他的脸色,缓和了自己的语气,轻声道:“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
温涵嗫嚅着不敢开口,突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皇上,那些皇亲贵族也在讨要俸禄的行列中,微臣实在是不敢啊。”
容曙见他那般可怜相,实在是不忍责怪他,只得轻柔的揉着自己的眉心,轻声问道:“发出去了多少银子?”
温涵畏畏缩缩的开口:“大致花去了几百万的银子。”
容曙本以为也就不过一万两万的钱,还在心中庆幸的不算太多,结果一听到这个天文数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什么,怎么可能那么多?他们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就是不到一万的银子,怎么可能就一下子拿走这么多?”
温涵磕了一个头,慢慢道:“只不过先祖传下的规定中明确说过,皇亲贵族建房扩地的费用一半由自身承担,而另一半由国库的例银和税收承担,而正好敬王府,半月前就扩建翻修了一次旧王府,所以……”
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可不遵从。
容曙只得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那个外族亲王的铺张浪费,就只得作罢,忍着愈发明显的头疼,继续发问:“那国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
温涵用眼角的余光示意着叠在一大堆奏折之下的那本账簿,容曙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掀开了那张薄薄的纸,看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四百万两白银,以及一百万两黄金。
一个朝廷将近一百名的中央地区的官员,将俸禄发出去以后,也就剩个五六百万了,再拨去那些个杂七杂八的开销之后,也就所剩无几了。
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的运转,怎么可以缺少钱财的支撑,而将月例发出去之后,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谁也不知道,这个月撑过去了,那下个月呢?
容曙无奈的想起了最后一个解决方案,也是目前他最不想动用的方案:“温大人,你替朕代发下去:从今日开始,长安城及其附属城镇的税收临时上调一倍。无论如何,也得给朕撑过这段时期。”
“这……”温涵为难地皱起了眉,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敢出声反驳。
容陌恰好掐着点走了进来,一听到这句话,立即劝阻道:“父皇,这万万不可啊。”
容曙:“怎么不可了?难道太子殿下还有更为稳妥的解决方法?”
容陌:“方法自然还是有的,只要是皇上敢做的,都不会有问题。”
容曙被他这话勾的有几分兴趣了,急忙追问道:“什么办法?当今这种局势哪有什么敢做不敢做的,只有必须做的和做无用功的差别。”
容陌见他已上钩,就笑弯了眉,轻声道:“让敬王把钱再吐出来,不就行了。”
一听是这个,容曙当即兴致缺缺,热情也大大减淡了:“皇儿这话说的可真轻巧,只是,难以实施啊。”
容陌:“这本身就很轻巧,只是父皇想太多了而已。他若是不愿意,我们就是踏平了他敬王府,也要把这些银子给抠出来。”
温涵与容陌两人相伴着走出了乾清殿,温涵抱着一大摞卷轴,突然发问:“听说殿下已经找到常樾了。”
“啊,”容陌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找到了。”
过了半晌,他又若有所思地添上一句:“他过的还算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温涵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话音逐渐有了几分哽咽。
他早已不奢求与他见面,知他安好,就已足够了。
这世上太多的悲欢离合,皆抵不过他人说的一句,现世安好,就足以引人动容。
次日——容陌眯着眼,骑着战时用马,等候着敬王府的人来接圣旨。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高度,已经升到了半空,而钦天监占卜的吉时是巳时三刻。
卫宪突然轻声提醒道:“殿下,微臣估摸着敬王爷是不会主动出来接圣旨了,要不还是……”
容陌低下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腿上缠着的绷带,利落的跃到王府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环,耐心的等待着府中的人来开门。
“圣旨到!”林生黎已经带着圣旨,从栖阳宫赶来。
岂料,过了半响功夫,竟还是无人来开门。
卫宪有些不耐烦了,甚至因为这个明显是藐视皇权的,无理的举动而涨红了脸,但还是尽量冷静的说道:“要不还是让微臣去向敬王府的人知会一声吧,误了传旨的吉时就不好了,殿下。”
容陌不曾理会他,仅是又轻轻敲了敲门,静静地等候了一会,竟还是不曾看出要来开门的迹象。
整个敬王府似一座寂静无声的荒冢,了无人烟,仅可以听到风轻抚草地的声音。
于是,容陌转过身,向特意从皇宫调遣而来的神机营的枪手命令道:“从现在开始,每隔两柱香时辰,就对敬王府内发射一次散弹。”
“是。”他们整齐而又响亮地回答道,沉默不语的装起了炮弹,并不对这一实在是称不上合理的命令,发出任何一声不应出现的质疑。
他们抬起炮口,将炮弹扛在肩上,对准了敬王府的大门,精准的按住了枪匣。
“哐当”一声,炮弹离开了径口,轰然飞向敬王府的大门。
用红漆刷着的木门,顿时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草地也开始发焦,已经燃烧起来。
但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
容陌借着屋中的星火,燃起了二柱香,插在了敬王府门前的香炉中。
“啪嗒。”一炷香燃尽了,香灰撒出了一些,落在了王府门口的地面上。
敬王府还是一片静悄悄。
过了一会,另一柱香也烧到了一半。
林生黎有几分不耐了,皱起了眉头。
城中其他的百姓见到这般大的架势,也渐渐聚拢了过来。
容陌神色悠闲的看着那支香灰,还在等待着。
“吧嗒”香上燃尽的香火又落下了,整炷香也快燃尽了。
容陌站直了腰杆,缓缓地走到王府门口,轻声命令道:“准备再次发射弹药……”
“等等,太子殿下。别急嘛,我们这不是出来了。”他的话还未说完,王府中就快步走出了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他们气喘吁吁的走到容陌面前,脸上堆着笑脸,心中指不定把容陌千刀万剐千百遍。
“叭嗒”最后的一段香也落下了。
“太子殿下,不要太过心急吧,你看,我们这不是出来了?”敬王爷语气柔和地笑着。
容陌全然不理睬他,只是意简言骇地示意林生黎:“宣圣旨。”
林生黎当即精神抖擞地展开了写着圣旨的卷轴,高声宣读道:“敬王爷接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京城战事频发,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国库为赈灾,早已亏空不少,官员俸禄拖欠,难免心怀不满,为此朕深感焦虑,又念及各位皇亲国戚,一向由国家恩养,而今国家受此磨难,正是他们回报之际,特此希望各位皇亲各播出三万两白银,以佑祉国渡过难关。”
“乙寅丰生十三年,四月廿十,万隆帝宣。”
这道圣旨并非是容曙拟的,而是由容陌代笔誊写的,所以传的方式很流氓,表达的意思是也很直白:之前我让你们白吃白喝了那么久,现在我穷了,你们也可以趁这个机会报答一下我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