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心中窃喜,今日不仅医治好了陈尧叟的儿子得了一个人情,还发现了一个不世出的医学人才。
“真人哪里的话,想不到真人年纪轻轻竟懂得这么多,这施针手法稳重,便是赵医使在此怕也是吃惊的。”
“先前诸多怠慢真人,还请真人一定要留在府上,让我等设宴款待,以表歉意。”
东边的天渐渐亮起,水漏斟满溢出的流水声提醒着他们该去上早朝了。今年冬日来得早,三省事情本就多,如今要赶在年关前全部处理妥当,时间紧,容不得怠慢,处理好了琐事他们才好安心过年。
李少怀躬身,“诸位官人客气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仲言又是贫道挚友,理应施以援手。”
李少怀举止大方得体,又谦虚礼让,这让冯老夫人十分钟意,“真人即是陆阳义兄,那咱们便是一家人,又有恩于陆阳,老妇想着留真人在府中居住几日,好让我们一尽地主之宜。”
老夫人这言语的趋势,陈尧叟三兄弟看得明白,陈尧叟感激李少怀救了儿子,陈尧咨则看重李少怀的才华。
往陈府走一遭,即救了自己的义弟,还获得陈家满门的欢喜。对于老夫人的热情,李少怀笑着回应,“某是急着赶过来的,如今实在不能久留,不过仲言如今病情尚未好全,我会常来府上探望,到时候还要麻烦府中。”
“真人真是太客气了,不便留的话,用个早膳如何?”
陪老夫人用膳?李少怀瞅了瞅陈尧叟三人身上的朱色公服,于是点头。
从陈府用完膳出来,李少怀一刻也没有歇息,顺着小柔给她的地址找到城西京郊的宅子。
东京城流经四条河,皆是人工开凿的运河,其中城西北处的金水河,从西南处分京,索河水筑堤坝,在汴河上架木槽,使河水从西北水门进入京城,沿河有夹墙保护,河水流入大内后灌入后苑的池塘。
河水入城的西北角是京郊,因为城外的河水没有夹墙保护,于是有不少人在此买地建舍。
京城内城的房价寸土寸金,既拥挤狭小又昂贵,所以也有不少官员居住在京郊。
“解元是张安抚举荐的人,安抚说了要好好招待,老朽便想着,那状元楼人多不安生,恐打扰读书,于是挑了京郊这宅子,这儿屋前沿水,背后靠山,极适合读书。”他是张知白的远亲,在京城做生意,生意人最是会看人与奉承,“只是可惜,旁边那临水最佳的宅子被人买走了…”
“张员外费心了,此处已是极好,晏殊感激不尽。”
员外感叹少年的谈吐气量,笑在脸上,乐呵在心里。
晏殊受张知白举荐入京应试,张知白知道他在京无亲故,还替其张罗了住处。
“以后,你若是高中,可真要好好谢谢张安抚。”
“我省得,张安抚便是我的恩师。”
宅子不大,但所处地域好,书房侧窗正对河水,正窗临山丘,隐约可见旁边宅子的檐角。
“师姐!”李少怀比照着图纸上的建筑,寻到了此处,见院门开着,于是进来了。
等入院再次比对房舍时,似乎找错了地方,不过却阴差阳错的遇见了多年不见的人。
“这位道长是?”张员外转身,发现一个年轻的道长。
“少怀哥哥~”晏殊与晏颍同时开口道,晏颍迈着飞快的小步子跑到了李少怀身旁拉起了她的手。
“阿怀哥哥是不要阿颍了吗,阿颍都好久没有见过阿怀哥哥了~”
“阿颍!”晏璟走近,将她拉回。
“阿怀!” “师姐!”
二人相视一笑,晏璟笑的温柔,“快一年不见,阿怀越发的俊俏了。”
李少怀笑的爽朗,“师姐也是,越来越好看了。”
“师姐怎的…到东京来了。”李少怀记得刚下山的时候,师姐忙着替师父打理道观。
“阿姐是送我入京赶考的。”
李少怀一怔,“一年多不见,晏殊都这般高了呀。”
“还是没你高~”
李少怀又是一笑,“怎么着我也比你多吃几年饭吧!”
“几位不要站在院里了,去屋里叙旧吧,宅子里有小厮,解元有需要吩咐一声就是。”
“好,多谢张员外了。”
说罢,张员外知趣的带着自己的人坐上轿子走了。
西北京郊这一片,林立着几座小别院,以金水河穿插其中。
“现下没有外人了,你可以放心了。”
刚刚在厅堂叙旧一番,晏殊与晏颍在总归有些话是不便说的。
“师父她老人家还好吗?”
“师父她,你还不晓得吗。”
“观中事多,师父一向不爱打理,她怎舍得让你下山?”
说及此,晏璟有些为难的皱起了眉头,“那日你走后,师父才想起给你的帕子,给错了。”
李少怀试着水温的手一颤,木桶内的热水轻荡,“帕子?”
晏璟点头,“就是师父平日里极为爱惜的梅花刺绣帕子。”
“下山时叮嘱我找到你,替她寻到帕子。”
李少怀按着自己的眉毛,脸上露着难堪,“师姐有所不知,帕子,现下不在我这儿。”
“不是你拿走了吗?”晏璟疑惑。
李少怀将手收回起身脱衣服,“不过也不打紧,你回江南时在告诉我,我将帕子给你。”帕子没丢,在元贞手里,可她要如何向师姐解释元贞一事呢,师姐一向乖张顺从师父,暂时还是不要说的好。
“好。”
说话间,李少怀浅色外袍脱下,接着白色的中衣也被褪下。
晏璟有些心疼师弟,“我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将你当男儿养?”
不仅晏璟不明白,就连十二岁前的李少怀也一直不懂。
直到后来前南唐太子李仲寓病故,南唐遗民父老皆躲在巷内哭泣。太清真人才将这一缘由告诉她。
李少怀侧望着屏风,墨画的山河上用草书提了一个极大的字。
李少怀还在娘胎的时候,华山的希夷先生曾下山到过郢州刺史李仲寓的府上。
“腹中子,命运多舛。”
李仲寓大惊,连忙问道:“先生何故这般言?”
陈抟摸着白胡眯眼道:“恕贫道直言,若为男孩,则早逝,岁不过三十。若为女孩,则早夭,不会超过两岁。”
听得这话的李夫人差点晕厥了过去。
“可有解救的法子,请真人指点!”李仲寓急切。
陈抟摇摇头,“希望是个女孩吧,若是男儿,无解!”
之后李夫人生下李少怀,李仲寓得知是个女儿时,如五雷轰顶。
扶摇子说过若是女儿两岁前便会夭折,于此,李夫人也是抱着孩子痛哭。
李仲寓不愿女儿未成人便早夭,“既为女儿会早夭,那她便是我儿!”
遂取名,李正言。李正言三岁时已经过了扶摇子说的早夭之龄,得知扶摇子被太宗放归华山后,李仲寓携妻儿前去华山拜访。
“没有想到,刺史爱女心切竟能想的此法。”陈抟看着怯生的李少怀时眼中充满着震惊。
挑着白眉喃喃,“大内的赵氏皇族偷梁换柱,没想到南唐宗室的后人也假凤虚凰,命啊,都是命。”
“先生!”李仲寓挑眉,轻声喊着。
陈抟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摇着头,“虽过了命劫,可命数难解!”
“命数,是指她活不过三十?”
李仲寓僵持着身子,“难道我李家人…若让她重新恢复为女子呢?”
陈抟摸胡须的手放下,深视着,“若是如此,她此生会遭夫家所害,不得安宁,终其一生。”
李夫人抱着李正言开始大哭了起来,李仲寓看着揪心,“先生,真的无法解?”
太宗赐号陈抟希夷先生,赐紫衣,多次想留他在东京都没能留住。陈抟一百多岁高龄,知人心,通人意,李仲寓见他如见仙人一般,深信不疑。
“只是难解,非不可解,此子虽命途坎坷,但自有她命定之人。但此人如药,药可以是良药,医人。也可以是毒药,害人。”
“叔章不懂先生的意思。”
陈抟点了点茶杯内的温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李仲寓的眉毛紧成一团,深深的凝视着木桌上的水迹。
比起李正言今后的多劫难,让李仲寓更为担心害怕的是太宗的疑心越来越重,“叔章这次来找先生,是还有一事请教。”
陈抟看着李仲寓的神情,“贫道不管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琐事,只是此子与我有缘,我才多言了几句罢。”
李仲寓心中暗惊,他还没开口,先生就已经知晓了,遂又低垂下了头,“即如此,那您能否替我保全正言。”
陈抟看着年幼的稚子长叹了一口气,“她不该涉入红尘,我写一封信你拿去江南长春观给太清真人,她会收留的。”
“身份一事我会交代清楚,让太清替其隐瞒。”
“多谢先生!”李仲寓携子鞠躬重谢。
他们走后,扶摇子深邃的望着墙壁上的无极图,无奈的摇着头,“可她此生,也注定不能断红尘。”
“但愿是良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才有往后的长久!”
他长叹一口气,寻思着这些个事情怎的常发生在他这个老头身边,“哎!太清一事,是我醒悟得晚!”
第27章 为谁归去为谁来
从文德殿出来, 紫色圆领公服的中年男子追赶上一并走着的三个朱色公服官员。
“唐夫的二郎如何了?”寇准关心的问着。
有惊无险, 陈尧叟恭敬回道:“多谢恩府挂念,犬子幸得贵人相助,已经无碍。”
“贵人?”
“是,是一个道士。”陈尧叟继续回着。
“恩府您或许认识,前些年上报江南水灾时曾提到过一个四处替人诊治的道士。”
听得陈尧佐的这句话,寇准摸着胡须大笑, “这般巧,原来是那小子救了唐夫家二郎。”
兄弟三人愣住, “小子?”
“恩府识得他?”
“李若君是老朽的学生。”
三人大惊,“玄虚真人竟是恩府的学生, 怪不得年纪轻轻见识如此之深。”
寇准笑眯着眼睛, 心中很是满意这个学生,“明年他也要参加贡举, 我虽写了荐书,不过想着还是来通知嘉谟一声的为好。”
几人不由得再次一惊, 尤其是翰林院的陈尧咨, “官家那旨意,莫不是为他开的,官家早就知晓钟意他?”
寇准摸着胡子淡淡一笑,“官家的心思, 谁晓得呢~”
晨时,刚从梦中惊醒,粉黛未上眉眼, 屋外就响起了两道扰声。
小柔端着小碎步,柔声道:“姑娘,工部派了人来请您过去。”
张庆迈着大步上阶梯,声音低沉,“姑娘,昨夜陈府的探子有消息了。”
片刻后,赵宛如穿戴整齐开门,低眉问道张庆,“探子说了什么?”
“李少怀昨夜去了陈府,将那翰林医官院都束手无策的陈陆阳给医治好了,此事传出了陈府,现下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而且冯老夫人似乎很是钟意他,留他用早膳他也没有拒绝。”
李少怀不喜与权贵等规矩繁多的人吃饭,这事张庆是知道的。
张庆本以为她会生气,“这个李少怀,行事这般招摇,也不怕别人惦记,还枉费了姑娘您的一番心思。”
赵宛如却反常一笑,浅浅的梨涡浮现,“这一世,她学聪明了。”
其实她最想说的是这一世,自己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人逼着走的人,学聪明的不仅仅是李少怀。
“…”张庆抬头呆愣。
“陈家这三根柱子,一般人可抱不上!”
陈家人自律克己,难得会欠别人人情,而且这样的人家一般都十分记恩。
前世陷入困境,就是因为孤立无援,李少怀一人面对着祸乱的朝堂,而她仅是个上不了堂的妇人。
有能力的人都想独善其身于是袖手旁观,而她,也算有能力的人,可她的能力只在后苑。
“姑娘的意思…”一语惊醒,张庆亮着眼睛。
“陈尧咨是明年的考官,李少怀若能得陈尧咨帮忙便能够顺遂不少,且举子多半入翰林,于此李少怀仕途也能得他相助,虽有寇准,但如今朝中形势偏向丁谓。”张庆拱手,自叹年长她却不如她,“公主高见。”
赵宛如深视着张庆,他倒是揣摩的仔细。不过张庆又如何知道算上上一世的三十几年,她已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
“您这般,还是为了他。”最近公主喜怒无常,皆是为了李少怀,张庆再次感叹。
可能新修的公主府住不了多久就要搬去驸马府了吧。
“姑娘,工部的人…”
“知道了,去转告他们,我一会儿就来。”
“姑娘,还有一事,李少怀是天亮回的京郊,陈尧咨在朝会散后在翰林院提及此事,恰逢翰林学士钱怀演的女儿病了,于是将李少怀请去了。”
“阿柔,回来!”
于是呼,刚走到院口的小柔又被叫回了。
“告诉工部的人,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去了,又对张庆道:“另外将此事提点给许国公。”
公主突然改了注意,张庆大概能猜到,“只怕许国公知道了后会惊动大内。”
“你想个法子,将李少怀之事也一并透露给他。”
张庆点头,“是。”
太阳初升,别苑刚安静没有多久,晏璟特意给李少怀收拾了一间房,而她替人诊治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沐浴完本想好好休息,谁知刚躺下没多久房门就被再次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