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宛如将还俗的文书递给皇帝,皇帝见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你...”
俯身靠拢父女两说着悄悄话,“你这是何意啊?”
“心意。”
“此事你母亲知道吗?”
“不知道。”
赵恒的眉毛都扭成一片了,坐正后凝着李少怀,细细打量了他许久,“卿应试前,就已经还俗了?”
“是。”
“如此,便已不是出家之人,娶妻也...”
“陛下不可!”
“帝女婚事,尤为国事,只重不轻,天家婿,天下夫之表率,今二人同求,即便榜眼不为出家人,可要尚公主,怕是如今的能力还难以服众吧!”
反声是必然,但也引起一些别的寒门进士所不满,“说起能力,才干,还不是看中出身,就是因为皇室如此,所以下面的世家都跟风,争相如此。”
“嘘,小声点,被人听见是要掉脑袋的。”
大臣们之所力荐丁绍文,有一半原因还是因为赵宛如染指朝政,若是像李少怀这种人娶了公主,必然是为公主所控,但是丁绍文不同,丁绍文有诺大的丁家扶持,而他们多数人为丁氏一派。
有向丁氏的一派,自也有反丁氏的,紫色的公服从座上起身出来十分打眼,“士怀其才,何顾出身,臣以为李若君前为道家弟子,是扶摇子之传人,举世之才入朝,为国效力,陛下若招其为婿,可令天下有才之士见及陛下爱才之心。”
李若君救过陈尧叟的儿子这事翰林院众人皆知,“因其他恩与陈尚书家,尚书就要替其说话不顾皇家颜面了?”
因公主婚事而上升为党派之争,重臣们在这琼林宴上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的,毫不顾忌下面那些脸色发白的新士们。
“听说榜眼也文武双全,不如让他二人比试一番,以此定夺。”
“如此甚是公平!”此议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
赵宛如得皇帝的点头从座上端站起,缓缓走至正中间,俯视众人,争论声渐小,直到她开口说话。
丁绍文是上过战场拼杀的人,师从开国十大虎将之一的济阳郡王曹彬长子忠武节度使曹璨。真要打起来,李少怀太吃亏了,不过她并不是不信任李少怀的能力,只是丁绍文阴险狡诈,她又怎会让她冒险去比试呢。
既然天下人都说她跋扈,那么她的驸马,她看中的驸马,需要和她都不愿多瞧一眼的人去比试?
双目凌然骤视众人,将那股威严寒冷强逼近他们心中,令他们胆寒,“予之婚事,何时轮到尔等在此指点!!!”
公主的话,直让他们害怕的的低头发抖。
“比试?”赵宛如冷笑,让他们毛骨悚然。
冷的笑,笑众人,骤视的眼,眼里只有李少怀一人,又好像再对她说:阿怀只能被我一个人欺负呢!
天子怒而诸侯惧,如今赵宛如的话让他们生怯害怕,脚步往后挪了挪回到座上。
皇帝不发声,也无声可发,赵宛如所散发出的气势盖过皇帝,士子们震惊胆寒的同时也深思着,仗着皇帝的宠爱不怕引来忌讳吗。
皇帝或多或少都是会不满的吧,不过圣意是难猜的,皇帝的心思他们不得而知。但是赵宛如清楚的很。
赵恒沉着脸,思及自己,当初立后时若能有这般气势,也无须几经波折了。又十分惜及赵宛如不是皇子,不过也正因为赵宛如不是皇子,于皇权没有威胁,他才这般放纵着她。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清楚的。
“儿女之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说诸位相公,皆想做惠宁的爹爹?”
“臣等不敢!”哗啦啦,颔首跪了一地人,红红绿绿的。
“我的驸马,是天子之婿,而不是戏台上的伶人!”
赵宛如是在告诉他们,僭越了,君是君,臣只是臣,所谓士大夫共治的天下,其臣子终究不过是辅佐献策的,只有君王才是掌决策之人。
俯首的皆磕着头,只有李少怀抬着头凝视着赵宛如。
“好了,宴会的兴致都被你们打搅了!”皇帝沉着一口气,冷瞧了丁绍文这个挑事的人一眼。
“依惠宁的意思,是看上李若君了?”早在赵宛如呈给他李少怀还俗度牒时他就明白了。
开封府一案,李若君以谋杀之罪被判斩首,赵宛如跪求他下旨重审,如今细细想来,原来自己的女儿早在之前,心就已经不在大内了。
“但凭陛下做主!”赵宛如回转身子微福。
侍奉三朝的老臣,以及朝廷新贵,翰林院学士,御史台等诸多臣子无不瞪圆眼珠,而那些先前在心中幸灾乐祸的新科进士,如梦初醒。
榜眼只见惠宁公主一眼便敢与殿前指挥使这样的新贵争驸马,若不是两人事先就有什么,恐怕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吧。
赵恒从座上起身,走至台下,撑着腰,“惠宁乃朕之爱女,朕的女儿,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自要配这世间最好的儿郎,而你们...”朱袖内挥动的手一一指过,“别以为朕不知道,各怀鬼胎,私底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诸臣士子低着头面面相觑,至此,亲眼所见的李少怀才明白皇帝宠极惠宁公主之盛。今日她如此做,也正符合她的性子了。
“李若君!”皇帝唤她。
“臣在。”
“朕信你不是空有其表之人,但你想娶朕的女儿,没那么简单!”赵恒拿出皇帝的理智,“藏富于民,再富国家,天下不患无臣,患无君以使之,天下不患无财,患无以人分之,这是你的主张朕可一直都记得。”
皇帝是聪明的,“朕给你二人一年期限,各治其下,彼时,场上诸卿作证,看谁更适驸马之位。”
皇帝的话,无疑是要启用,重用李少怀了,这样一来金榜上新进的士子就不可能成为丁氏的党羽,相反还会成为丁氏的牵制。
皇帝此举,是利用这批刚中第的进士以牵制朝中的旧臣。
“这么快,朝中就要有新贵了。”
“看不出来,原来他是惠宁公主的小情郎。”
“哎呀,我也想被公主看上。”
“那也要你有人家哪个本事与相貌。”
“你们瞧,一眼望去,这榜眼能被惠宁公主看上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他们并没有在意,如今仔细看着李少怀,深深发叹,“就算是公主一眼钟情也不足为奇呀。”
“真是,十分登对的一双人儿。”
回到行宫之后赵宛如面对着从头至尾都很不解的长公主。
“宛如不是有意要瞒着小姑姑的。”
赵衿摇着头,“是我不曾问你,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与真人...”喊称谓时忽顿,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要如何称呼李少怀了,“开封府一事,还是我醒悟的太迟钝了。”
“还不算太晚。”赵宛如润了润眼眸,她知道姑姑心中定然有失落,“可是她,我无法。”
“他是为你入仕?”
赵宛如点头,如果李少怀心中没有她,若不是两情相悦,她不会强求。放手于长公主,因为她知道,能尚长公主的将会是幸人。
皇帝在行宫处休整一会儿便要起驾回宫了,赵静姝一直都呆在行宫内,中午时赵恒还去看了她。
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心中不适,不愿去罢了。
“三姑娘,适才殿前副指挥使向官家求娶大姑娘,这次的榜眼居然也向官家求娶!”千凝吃惊的说着。
“榜眼...是师兄啊!”
“听他们说大姑娘与榜眼是旧识,榜眼应试之前特去道观还了俗。”
“是吗!”赵静姝低垂着眼眸。
“官家许榜眼和殿帅一年之期...”
“琼林宴结束了吗?”
赵静姝突然的问话将千凝的话打断,“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千凝愣眨着眸子,猜着公主的心思道:“不过要等官家与大臣们先离去后进士们才能走。”
“姑娘是想去找丁季泓吗?”千凝心中泛着嘀咕,“姑娘该不会是...”
琼林苑时时刮着春风,春风时时拂入人眼,群英汇集之地,百花齐放。
第65章 尤是春风被人猜
三年春, 皇帝赐婚, 万寿长公主赵衿进封隋国长公主,下嫁神武大将军之子探花郎李遵勖,授李遵勖左龙武将军,驸马都尉,赐第永宁巷。
李迪举进士第一名授将作监丞,从八品。
榜眼李若君任秘书郎, 从八品,掌集贤院、史馆、昭文馆、秘阁图籍。
丁绍德以甲科第七得以进入御史台, 任御史台主簿,正九品。官阶虽不大, 可是所掌权力不小, 掌御史台名册文印,查抄失误。
四月初, 中第进士习满正式赴任,因长公主大婚, 停朝三日。
长房的书房频频传来画眉鸟的鸟叫声, 不知什么时候,长公子又养了一只鸟,府上的下人都知道他爱极了这只鸟,每日都有人来喂食照看。
“长公主一事得以解决, 可是如此官家也不愿将女儿嫁给我!”丁绍文拿起一封信放在烛火尖上点燃,旋即扔到了香炉内。
“突然横出来李若君,将来怕会是一个麻烦!”
丁绍文骤视一眼年轻侍从, “既惠宁公主铁了心,那就看看他的福气能走多长!”
“官家虽不愿,可圣人哪儿还能走得通,官家一向听从圣人的意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历来皇家与世家联姻,后宫宠极丁氏,“有段日子未去向圣人请安了。”
忽然房外传来下人的呼喊声,侍从猜测道:“想必是四郎君回来了。”
丁绍文冷的发笑,“一阵子没有在意他,他竟然被官家看上了!”
自丁绍德中第后,上门提亲交草贴的世家每日都有,厚厚的帖子堆高在丁谓书房的案桌上。
丁绍德高中,气坏了一群原先看不起他而拒婚的世家,如今厚着脸又改了主意,尤其是内翰府钱氏。
“这下可好了吧,丁绍德中甲科第七名,官家尤为看重,提亲的人都将参政府的门槛踏破了。”钱怀演冷不丁的看着钱希芸。
“谁知道他是不是靠关系...”
“你住口!”钱怀演盛怒,“春闱之重,陈尧咨受贬,你爹爹我亲自督促阅的卷,岂能还有假?”
“那我师弟不是第二名的进士及第吗!”
钱怀演冷哼一声,“你就别在想你的师弟了,人家看上的是惠宁公主,官家以许一年之期给李若君,你知不知道,惠宁公主于琼林宴上公然护着他,便是向天下世家宣告,榜眼是她的人,你?”横视了钱希芸一眼后颤笑。
钱希芸倒退两步,颤抖着双眼,“惠宁公主?”
她想起了冬至那日在茶肆内李少怀对她说的话,入仕只为一人,但不是她,至此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钱希芸愣的坐下,“那我...该怎么办!”算来算去,竟是一场空,原先的夫婿没有了,一心要嫁的人心早跑了。
“李少怀之事难说,圣人宠极殿帅,丁家还是贵极的。”丁氏这棵大树,钱怀演似乎是抱定了,“如今还剩一个三郎丁绍仁。”
“我不嫁!”知道丁绍仁在省试中落榜的钱希芸扭着头。
“庶子你不愿意,如今嫡子你也不乐意吗?”
“进士都考不中,他又不是嫡长。”
“即便如此,他日后不靠贡举一样能凭父荫封,入朝为官。”
恩荫来得官终究没有进士的荣耀,也不如中第迁升的快。
丁家的荫补原本是要给丁绍德的,如今却给了丁绍仁。提亲的草贴子里有不少开国元勋之后,也不乏赵氏宗亲。
“这些各家的姑娘年龄都与你差不多,皆是待字闺中的贤良女子,你若有看中就告知我,若没有也无妨,你还年轻,不急。”
除了长子丁绍文当年以进士及第成为探花郎,他丁谓进士出身名次都没有进过前十,谁知继次子中第后最不看好的四子竟然也中了,名次还在前面。
东京城烟柳巷子内对丁绍德态度才是最直观的感受,刘娥为后丁谓成为新贵,他们对丁绍德由原先的鄙夷到害怕,害怕之后是耻笑与不屑,再到如今她成为天子门生,便一个个都转变态度,毕恭毕敬的上赶着巴结讨好。
对于丁绍德生母来说,她中第可并不是什么值得令人高兴的事情。
“答应娘亲,找个机会将官辞了,咱们存的钱够了,可以远离东京城...”
“娘!”母亲将事情想的太过简单,这一切并不是丁绍德自愿,是背后有人在推她,背后那人要拉她入局,她既已入局又怎能轻易脱身,“如今我做了官,府上的人便不敢再轻视咱们了,得这功名的庇佑,也能安稳许多。”
“可是,我听大郎说自开朝以来没有哪个人刚中进士就能入御史台的,独授予你说明官家看重你,你这般年轻,万一官家赐婚与你,可如何是好?”
若皇帝赐婚,便是她们想拒绝也不得拒绝了。
说到赐婚,丁绍德愣出了神,前阵子琼林宴结束时发生的事情仿佛就在昨日。
对于别人的攀附丁绍德虽不喜,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来者皆不拒,交谈甚欢,因此结识了不少人。
直到她身边的人都走开了千凝才敢上前去与她搭话,“我家三姑娘要见你!”
琼林东苑是一座小行宫,赵静姝趴在栅栏旁,将头搁在栏杆上呆呆看着琼林的春色。
“公主。”丁绍德合着袖子恭敬揖道。
“今日宴会上的事,你都亲眼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