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可是秘书郎李若君?”
“正是。”
雷允恭见及李少怀,眉清目秀,美如冠玉,“真是一个干净漂亮的翩翩少年郎。”
雷允恭的话使得书阁里面传来些许动静,李少怀忙的接话,“下官平平之姿,得官家恩宠才得以在此,不知内侍因何?”
雷允恭往书阁深处瞧了一眼,也没有多想,眯着眼睛欣喜道:“小底是来替圣人传话的,圣人听闻李秘郎不仅文武双全,更兼医术,圣人也爱才,早想传召您的,先前后宫事务繁忙一直未有机会。”
李少怀笑了笑,她心里明白的很,自己这个未来的岳母恐怕在琼林宴之后就想会会她了吧。
后宫与外朝不好接触,她又刚中进士为官,今日赵宛如来了,连皇后都要召见她了。
“还请李秘郎随小底走一趟吧~”外朝臣子不便入内,所以雷允恭才亲自来接她。
李少怀点点头,“能否等我先收拾...”她思索着等见完皇后差不多要日落了,她也就到值班时间出宫了。
“哎呀,圣人还在坤宁殿等呢,这些个物事自有那些个宫人处理。”
李少怀轻点头,回身朝阁内深处瞧了一眼后跟着他们离去。
第67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雷允恭带着李少怀入了坤宁殿, 刚入到殿内的庭院, 就听见了孩童的声音。
一个几岁大的子从院子一角追逐着撞上了李少怀,李少怀蹲下将穿着朱色小袄的孩子抱起。
肉嘟嘟的小手蹭着李少怀的脸,旋即又扯了扯她幞头上的长翅,孩子在她怀中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点都不怕生。
“郡王...”
孩子身后跟跑着一堆内侍与宫人,停步下来松了一口气。李少怀将孩子放下, 谁知道小孩竟不愿意,抱着李少怀的腿不肯离去。
连几岁大的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人儿, 雷允恭笑眯着眼,“李秘郎, 这是六皇子寿春郡王, 惠宁公主的胞弟,许是见着您亲切。”
坤宁殿的左边是淑妃杨氏所住的殿堂, 透过庭院内樟树枝丫的缝隙,光影下的女子倚坐在栅栏旁瞧着人群。
“那位少年是谁?”
“是今年殿试的榜眼, 李若君。”
“好耳熟的名字。”
“淑妃娘子有所不知, 李若君原为道士,是太清真人的弟子,因治好了陈相公的次子眼疾而闻名东京。”
杨氏透着的目光变得炙热起来,“怪不得, 惠宁这般钟意他。”
宫人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孩子哄走,李少怀理了理衣服入殿见皇后。
坤宁殿的外正殿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香炉,春寒之际炉内点了除湿的熏香。
“臣李若君, 参见圣人。”依宋制,功名在身者非重要场合见帝后是无须行拜礼的。
李少怀拱手躬身,青色的大袖将她的脸遮掩住,刘娥端坐正位,以主母的气派威严道:“抬起头来。”
与先前道士长披发,鬓垂于胸的飘逸前不一样,官服官帽样式简单讲究干净整洁,所为正心先正衣冠。
李少怀将头抬起,座上正主的眸子微动,虽着官服,刘娥却仍旧感受到了眼前人的道骨仙风,印在眼里,干干净净的一个少年,令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确实是一个如玉般的少年,进士及第的功名娶个宗室之女为妻也得当,只不过,”眼里的赏心悦目终究是抵不过心中的考虑与盘算,刘娥冷下眼,“我未曾想到,你如此大胆,竟敢当众求娶予的女儿?”
她刚入殿就被赵宛如的母亲来了个下马威,不等她接话,刘娥接着厉声道:“予问你,你凭何求之?”
“凭,两情相悦。”
“荒唐!”刘娥拍着桌子,“谁知是不是你用了什么手段使得她鬼迷了心窍。”
“即便你中了进士又如何,若无人扶持,你以为凭你自己能在这朝中立足?想娶惠宁,痴心妄想!”
身前的人贵为皇后,一道旨意便可让她的仕途毁于此,李少怀没有想到刘皇后对她如此不喜,“天地无极,人事无穷。人生贵若王侯,此由出身决定,而今朝取士,白衣也可为卿相。”
“公主是您的爱女,您自是对其宠爱有加,臣自幼无双亲,不能体会,可也有师父,臣素来不信帝王家无情,谈无情者往往骨中渗深情。”
刘皇后之事,李少怀听闻的不少,于是壮着胆子道:“彼时圣人之难,此时圣人却以同难而难臣,是为何?”
赵恒为太子时刘皇后只是一个妾室,赵恒登基后本想立她为后,却因为出身遭群臣反对而作罢,立了继室郭氏为后。
她自知此话不该问,问了必触怒,许会遭来责罚,但是唯有此才能触及尊者的内心,一旦触及恻隐之心,她才可能有机会。
赵宛如仁孝,若说不动皇后,她们情投意合又有什么用呢。
刘娥听后果然震怒,触及最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也是丑事,“放肆!”
“来人!”刘娥起身,拉沉下脸,“将这出言不逊之人拖出去,杖责三十。”
坤宁殿当差太监闻声入殿,欲绑着李少怀。
李少怀瞪着他们道:“我自己去!”
傲骨之人被带下去后刘娥重新坐回,倒吸着气颤抖着,李少怀的话触及了她前半生的坎坷,这坎坷实在太令人心酸。
因改变不了的出身遭人鄙夷,如今外朝的大臣们虽对她毕恭毕敬,可她也明白他们背地里的看不起与鄙夷。
杨淑妃入殿时恰逢李少怀被带出殿。
“你们这是做什么?”
内侍们向她行礼,“淑妃娘子,此人忤逆圣人,被圣人罚杖责。”
于是杨氏快步入内,“姐姐。”
“他...不是元贞看上的人吗,宫内从不轻易用杖责,就是因其太伤,他又年纪轻轻的。”
刘娥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不知天高地厚,说话没有规矩,三十杖责还算是轻罚了他!”
“姐姐是因他的出身难以服众朝臣,恐他今后难以护住元贞,”杨氏坐到她对面,“可是元贞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能被她看上的人定不是一些平庸之辈。”
“先前官家与我提及,论及才华,状元当属李少怀,只因寇准为其师才故意降去了第二,官家本想让他入翰林,他却只要了秘书省一个小官。”
“姐姐,我还听说沈继宗想把独女嫁给他。”
杨淑妃后来之语让刘娥动摇的心愈发。
“三十杖责,可不轻呀。”杨氏继续说着,“虽无出身,可他毕竟是一个清白的读书之人,如今以进士及第为榜眼入朝为官,去衣受杖于一个读书人来说...”杨氏皱着眉头希望能劝解皇后。
杖刑不管男女,受刑之人皆要去衣受杖,于文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处罚不会在后妃居住的宫殿内实行,入内内侍省有专门的人管刑罚,也有专门执杖的内侍,与人肩宽的长凳摆上,李少怀被两个内侍按在凳子上趴着。
执杖都是练家子,是重是轻,是皮肉出血,还是伤筋动骨取人性命,都能把握在其棍下,他们只听上头授意。
雷允恭也不知圣人是什么意思,秘书郎是惠宁公主看上的人,原以为圣人召他只是想试探试探,谁知三两句话过后就要行杖责,可想而知圣人是有多不喜了。
雷允恭将这个难题扔给了内侍高品。他们都知道李少怀身后有惠宁公主,一边是圣人,一边是公主,两边都不好开罪。
上头没有交代杖刑是打脊杖还是臀杖,这让管处罚的内侍高品犯难了,就在为难发愁之时坤宁殿又派了人过来传话。
来人抵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后离去,内侍提着嗓子发话,“大内有大内的规矩,二圣为这大内的尊者,秘书郎怎敢出言不敬,圣人宅心仁厚,念你功名在身,遂免去你脱衣之辱,来人呀,行刑!”
朝执杖使了个眼色,臀杖,既不重打,也不轻责。
没有受过杖刑的人体会不到,即便是轻打,但那几十斤的木杖挥力打下之痛,足以让死人活起将压舌咬断。
重杖往往几杖就打死宫人的也有。
太.祖之初便制定严厉的律法,即便是奴仆也不能随便杀之,所以杖责不轻易动用,前后两省的内侍宦官若犯了错一般都是贬官或者罚去做杂役,清扫庭院之类的。
李少怀功名在身,执杖内侍也懂分寸,便把握着力道。
先是痛及鼓起腮帮子咬牙切齿,后带起了额头不明显的青筋,十几杖下来使得她都觉得下半身已经麻痹的没有知觉了。
赵宛如回到坤宁殿时,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母亲与淑妃娘子在说话聊天。
雷允恭侯在殿外,赵宛如出来见他神情慌张的不敢瞧她,“李...”一想到自己是偷偷去见的李少怀,雷允恭并不知到她当时也在,“发生什么事了?”
雷允恭面露为难,“公主,小底...”
“姑娘!”秋画是一路跑回来的,赶在雷允恭告知之前,“圣人罚李秘郎杖责,已在入内内侍省行刑了。”
秋画的声音不大,雷允恭听得了些许,惊慌失措的低下了头。
入内内侍省为后省,在后宫之中,赵宛如走得飞快,宫人们避让不及。
后宫内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惠宁公主,一向从容处变不惊的公主今日却一反常态。
连跑带走的到了入内内侍省处刑的地方,赵宛如来晚一步,三十杖一杖不差的刚刚好打完,此时雷允恭带着皇后的赦令也赶到,赵宛如还在他的步子之前。
三尺五寸长的官杖打到见血,执杖内侍习以为常。只是行完刑了,一转头就看见了带着一脸怒火奔来的公主。
行刑前还在担心惠宁公主会不会寻仇的内侍高品此时已经吓破了胆,在赵宛如到达后省刑院的第一刻时便跪下了双膝,颤抖着,“小底们也是奉命行事...”
圣上的宠后他不想惹,权势滔天的公主他更不敢惹,真是没天理,母女因为女儿选夫不和而让宫人们遭殃。
不过赵宛如心里很清楚,底下人不过都是听吩咐办事,她只怨自己没能快些赶到。
“阿怀!”
执杖看着自己颤抖不停的手,仿佛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它们一样。
内侍们全都跪在地上害怕的瑟瑟发抖,赵宛如却连一眼都没有瞧,径直奔向了李少怀。
李少怀才刚上任,并无过错,就横遭此祸,下令的还是她的母亲,她如何不愧疚心痛。
张庆经验老道的伸手叹了叹李少怀的人中,“姑娘,还活着。”
雷允恭见着那不忍直视的场面大惊,皇后的赦令下晚了,自己也来晚了,“你们...怎下手这般狠,在后省当差这么多年脑子哪儿去了?”
“不是殿头您...”
“糊涂事!”雷允恭紧张的大叫,“还不快去叫御医,李秘郎是圣上的门生,圣人也下了赦令,若出了差池,你们自行看着办!”边说着边瞧了瞧旁边赵宛如的脸色。
一干内侍想的是如何推托罪责保住小命,还有就是这个刚受完杖刑的人能否救治好。
小柔蒙着脸,惊恐状,“天啊!”
就算李少怀奄奄一息,她心中还是想的自家姑娘,心想着:这万一打残废了,落下什么隐疾,咱们姑娘后半生的幸福可怎么办呀!
人是不能留在后宫的,赵宛如心疼的握着李少怀因垂下而冰凉充血的手,问道张庆,“凌虚真人可还在东京?”
张庆躬身在她旁边,楞看着公主的手紧握着李少怀的手回道:“在的,凌虚真人与弟弟如今就居住在旧曹门西。”
赵宛如看向秋画,“给张则茂传话,说是杖责之伤,让他亲自配药,。”
“备车出宫,不要绕门了,直接从东宫出去!”
张庆由心感叹,姑娘处变不惊,处理的霸气,望及奄奄一息的李少怀,只觉此人真是福气不小,领命道:“喏!”
“不过他这个样子,臣将其扛...吗...”姑娘在意此人在意的紧,这是一个难题。
“殿下,后省有抬伤员的担架。”
高品宦官使着眼色让其手下人搬来一个抬人的架子,又小心再小心的将人抬起放上。
“等等!”
她将自己穿在外面的袄子脱下,赤黄的袄子盖在李少怀薄弱的身体上,衣服上的余温暖着冰冷的人。
若说刚刚握手的动作就让那些内侍们为之唏嘘,那么现在公主脱下自己的袍子盖在一个异性男子身上可以说是极为震惊了。
这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就是与某家郎站在一块都会有人说闲话。莫说是刚刚的拉手,如今更将这贴身的衣服…
赵宛如带着人盛怒而来,急切而走,入内内省一干内侍黄门吓得连话都不敢说话,顶多内心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惠宁公主这般,大概皇家很快就要有喜事了吧。
仰起脖子见着公主带人远离了,雷允恭才松了一口气,回身摆了个眼色,“今儿这事,你们记住喽,不许乱嚼舌根,我要是在大内听到了风声,有你们好看!”
就算雷允恭不说,他们也是不敢乱嚼舌根的,换成别的公主也没有这个胆子这般做,他们入宫之日就有人将后省内的厉害关系告知了他们,深知这大内最不能惹最不能议论的人就是惠宁公主。
他们低头面面相觑,公主这动静,火急火燎的带人出宫,还惊动了御医,想要不被人瞧见不传流言,恐怕难。
两个壮实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抬着人疾步走在去东宫的廊道,东宫无主,只有殿头与供奉领着一群宫人内侍每日清扫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