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绍德不假思索的点头,“是。”
“我阿姐喜欢师兄,师兄也喜欢阿姐!”
赵静姝的话将丁绍德先前的猜测证实了,“榜眼,是公主的师兄么?”
赵静姝颤着一笑,“你不知道么,我有道号,志冲!”
丁绍德摇头,“臣,不知。”
时隔多年,三公主赵静姝入观出家一事宫中早已经不再提起。
“我师父也是扶摇子的徒弟,是太清真人的师弟鸿蒙子张无梦。”
怪不得,丁绍德见她第一眼时就觉得她是不同于世间的,果然,道家人都吸引着她。
公主充满阳光的眸子里突然多出了悲伤,牵动着丁绍德胸口下孤寂的恻隐之心,“公主您,对榜眼...”
如她猜测一般,“那臣就要替他默哀了。”丁绍德直起身子,“他失之你,是他的不幸,公主长居道观,能见到的人不多,这天下的好儿郎...”
“你不必安慰我!”赵静姝将眼眶中的热泪抹去,一脸认真的问道:“我问你。”
“嗯?”
“你敢不敢娶我?”
丁绍德愣在原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旋即合手躬下身,“公主莫要与臣开如此玩笑,公主是官家爱女,又是...”
见慌张而笑,赵静姝厉声道:“没和你开玩笑!”
丁绍德滚动着喉咙,望了一圈空旷的四周,“臣不敢。”
“若是,我要你娶呢!”
“不敢,不能!”唯独没有说不愿。
“丁季泓,你别忘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你就不怕我告诉爹爹,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丁绍德拱起眉头,“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我知道公主您,不会这般做!”
赵静姝善良,天真,对丁绍德来说许是她没有见过的,她处在无尽的深渊中,若再给自己上枷锁,她怕最后会真的身败名裂。
“你娶我,利用这驸马之位安居一方,也可替你掩护身份,我便也能逃出皇宫,今后我与你约定,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你想纳妾,想去什么楼我都不会过问,咱们互不干涉!”
丁绍德颤着朱唇,“公主,何苦!”
望着疼爱自己的母亲,丁绍德长叹一声,“阿娘,我答应您,等日后稳定下来,我向圣上请旨到地方做官,再寻个理由辞官,去到远离京城的地方买上一亩三分地,从此安心侍奉着您。”
琼林宴上榜眼与殿前副指挥使共争惠宁公主一事早已经传开,看似皇帝给二人一年的期限,实际不过是给丁家台阶下罢了。
琼林宴上惠宁公主之心人尽皆知,殿帅就算再有本事出身再好,也抵不过公主的心之所向。
不过此番事后,坤宁殿可闹开了。
“你果真是与那道士...”如今也不能称呼李少怀为道士了,“李若君,他是何出身,无父无母,日后你若真嫁过去,他没有靠山,在朝中寸步难行,你一个妇道人家要如何面对朝臣?”
“母亲,朝中如今的大臣中寒门出身居于高位的比比皆是,他中进士第二,写国策惹得爹爹大悦,可见其才,您难道不相信女儿的眼光吗?”
刘娥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不信你的眼光,而是如今的形势,反后宫之声太多,有世家为倚,日后也会轻松不少。”
“你何必去扶持一个刚中第的人。”
世家之婚姻,大多不讲究情爱,只要相貌过得去,门庭相当,两家都有意,一拍即合。
能遵循本心娶妻以及嫁夫的人实在太少,尤其是皇家,皇子公主婚嫁都由一张明晃晃的圣旨做主。
刘娥的担心不仅仅在于李若君的出身,在琼林宴求娶的事情发生后,特意去调查了她,“他可是寇准的学生。”
赵宛如点头,“我知道。”
寇准反对后宫干政,一直都是她们的对立面,“你如何能保证李若君日后会站在哪一面?”
“她...”赵宛如颤动着眸子,“她谁也不会站,她站的是本心,是天下的百姓。”
重来一世,她没有想到母亲的反对比上一世还要强烈,只是好在如今她掌握了局势,不会再任由人摆布与算计。
四月的风要暖和不少,宫内后苑的花相继而开,新官们在接受了数日的学习后开始正式上任。
“前阵子授官时,其他进士都是替补空缺,官家唯独派人询问了李若君,不过不知为何,他却只要了秘书郎这么一个管书籍的小官。”
“秘书郎...”赵宛如勾起嘴角浅笑,“还真是像极了她呢!”
“秘书郎一共两人,今日是李若君当差。”张庆见公主笑的开怀,脸上浮现的正是这暖人心神的春风,于是特意提醒道。
赵宛如回头凝望着张庆。
张庆低头,“臣是想着不日您就要离开大内开府,若招他至府恐惹人闲话,但禁中风声严谨,坤宁殿离各藏书馆不远,姑娘去也有理由。”
第66章 柔情一寸千万缕
“你告诉朕, 上次希夷先生的著作, 是不是你拿了李若君的,你们从那时...”赵恒语顿,抬眼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
“在江南时...”
赵恒深皱起眉毛,“这么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赵宛如点头。
赵恒从座上起身,“你母亲定然是不同意的。”
“是。”
赵宛如的点头应答让这个一国之君有些犯难,“论人品相貌才学, 李若君是不错的,可总归出身差了一些, 你不就不怕委屈了自己?”
赵宛如轻轻瞥笑,“女儿会不会委屈, 全凭爹爹您。”
“看他的表现吧。”赵恒没有发怒, 一来是对这个长女的喜爱,二来是李若君的才学与相貌他都看在眼里。
上任以来, 昭文馆和史馆是她呆的最多的地方,宫中藏书之多让她对于自己要来的这个官颇为满意。
除了打理图书, 校写修订外, 空闲的时间比较多,对于一个嗜学之人来说,考虑的原因有诸多。
皇帝只给了一年期限,李迪身为状元任命为将作监, 她为榜眼怎敢超过他,秘书郎隶属秘书省,最有机会进入翰林, 入了翰林院她就能一步步向朝中靠拢。
她要同已经身居高位的丁绍文比,谈何容易。
为官后李少怀才知道,省试时她考场中的副考官是兵部侍郎王钦若之子。
王从益在得知李少怀进士及第后更加仰慕,凭父荫入仕,任右谏议大夫,虽为寄禄官,但官阶要远大于李少怀,时刻谦逊的去史馆内向她讨教。
“恨未能早识李兄。”王从益亲切的喊着李少怀,仿佛忘记了父亲排挤李少怀老师之事
李少怀并不是计较之人,王从益与王钦若不一样,并不是那种奸诈之人。
“翰林院还有事,我先过去,改日再来请教李兄。”王从益抱着卷轴从阁内离去。
史馆位于各馆最深处,此处最为僻静,除了当值一般都很少有人来。
“公...”王从益睁大眼睛,卷轴从手里惊颤滑落。
“从益?”略带疑问的声音从阁内传来。
赵宛如抬手覆在唇边。
王从益于是回头应道:“没事,字画没拿稳。”
春日午后的暖阳照射进馆阁的藏书楼内,梁柱边的帐幔轻轻飘动着。
书从书架上被放回,放书的手与书一同静止,女子的脚步轻盈,伴随而来的还有萦绕鼻间的淡淡梅香。
骨节分明的手指颤动两下后轻轻将书推进到与柜中其它书齐平的位置。
李少怀转身,眸子微动,滚动着喉咙,青色的公服袖子合起,“微臣,参见公主。”
面对眼前削瘦之人的卑躬,赵宛如百感交集,哽塞道:“无人的时候,阿怀也要这么拘谨吗?”
李少怀放下双手,平舒一口气后,换了焦急的语气道:“那日,你为何不让我同他比,他虽是久经沙场,可我未必就会输给他,我亦可以为你赢此...”
赵宛如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忽然捂着嘴大笑,“阿怀!”
李少怀顿住凝神看着她笑。
她眸中有光,“就这么想娶我吗?”
李少怀面露急切,而赵宛如却在此大笑,还是笑由心出的那种,连眉眼处新施的粉黛都要笑落了。
这含春风的笑让对面的人两眼勾直,未拿书的右手抓住了她捂在嘴边的手。
只在一瞬间,李少怀用力将她拉了过来,使之红衣与青衣交合在一切,直至朱唇欺压上她的薄唇。
今日她当值,任密书郎也有些时日了,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相思入骨,加上她漫不经心的笑,使得李少怀大胆了几分。赵宛如始料未及,这是禁中的藏书阁,读书之地,这人竟在此对着她这般无礼。
不抗拒,即是接受,心底告诉她,忍耐了太久,稍稍放纵一下也不要紧。她不想失去,于是将往日宫内嬷嬷的教导通通抛之脑后。
意还未乱,情也没有迷失在城门大开之后,李少怀潇洒的从门中离去,嘴角轻勾起露出带有戏虐的一笑,将书拿稳后绕过她向前走着,走了几步后顿步回首,“想,无时无刻。”
温存尚未够,人却匆匆离去,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评价,这人有真够坏的!
听到了回答后,赵宛如僵住原地,不由的又笑着,旋即转身走近她,“禁中是龙潭虎穴,丁绍文阴险狡诈,我不喜欢他,我不想他跟你有任何交集,更不愿他触碰你,即便是比试也不行。”
丁绍文因不愿尚长公主而设计让李遵勖在此次贡举中被皇帝格外看重,而后百官纷纷上书,于是李遵勖被选为长公主的驸马,任以无实权的虚职,不仅削弱了李家在朝的势力,也让赵宛如损失了一颗棋子。
手中最后一本书被她放回原来的位置后侧转身子正对着赵宛如,从省试到殿试再到入朝为官一步步走来,她看到了世家之争,党派之争。走近一步低头凝望道:“累吗?”
没有什么是能比柔情的眼神关怀的语气更入人心的。能轻易的将她架起的防线冲破,防线后是道不尽的心酸与委屈。
李少怀覆上手,抱紧扑入她怀中的人。
琼林宴上小心的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欲念,隔有数日未见,可理智始终占据着上风,琼林宴之后繁琐的事情压下,新进的士子忙于任前诸多事务,后又逢长公主大婚,至此过去了数日直到今日她们才得以再次相见。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稍稍用着力将人往身后推,李少怀后退着抵到了书柜前,金色的光洒在她脸上。
抵在她胸脯上的手上移,抓着青色的圆领,平整的外袍和内襟都变得褶皱。被人欺负了得欺负回来!
午后的光慢慢推移,从案上插花的瓶子处移到了书柜的一角,阳光同时洒在倚靠在书柜边两个相依的人身上,旁边放着长翅的帽子。放在躬起弧度的青色下裳处的十指紧扣。
“你怎和王从益认识了?”赵宛如从她肩膀处躺至怀中,玩弄着她的手。
“省试时,他是考场上的副考官。”
“他父亲是王钦若,虽不共事,可毕竟是父子,你该少与他来往。”
“他好书法与文章,在考场上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字,避开反而显得刻意。”
“你有自己的主张便好,人心各异,凡事多加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嗯。”
“你选择秘书郎一职...”赵宛如侧头望着青袍腰间束的黑色革带,“可是为了查后主的死因?”
李少怀一向不会撒谎,“不全是。”
“那就是了。”赵宛如对上李少怀的眸子,眸子里是深深的执着,只是这份执着里因为多出了一个“她”的缘故,才消减了许多,“世上哪有那么多阿斗,谁又知乐不思蜀究竟是真还是假。”
见她眸子中含有失落,李少怀张口欲言...
“姑娘姑娘,你快...”
——踏踏踏—— 小柔跑的极快,在拐了几道弯后看着书柜一角的斜阳下两眼发直,自家姑娘居然柔情万种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妈呀!”小柔忙的将自己的眼睛蒙住。
小柔的惊慌吓的书柜旁的两个人窜起,李少怀将幞头拾起戴正,突然脑门中一惊,思索着她们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坏事呀,慌张什么,自乱阵脚,害怕个什么劲。
赵宛如从容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庆刚刚说圣人派后省的雷允恭来传召李秘郎了。”
“已经...”
“李秘郎可在?”不辨男女之声传入阁内。
从容不过片刻,赵宛如张眸问道李少怀,“这里...”
还不等她说完,李少怀一把拉过她的手朝阁中柱子内的帐帘走去,里面有一张屏风,是较为隐蔽之处。
将人藏好后李少怀将地上枕的垫子收起,拍了拍袖子后迎了上去。
雷允恭与周怀政一样,是赵恒在东宫为太子时的宦臣,深受赵恒宠信,迁入内殿头,刘娥因其聪慧将她要到了坤宁殿为坤宁殿掌事太监。
禁中内外朝官员甚多,进士赴任之前都由礼部派专门的人教习礼仪,还教以衣服颜色花纹辨别官职官阶。
金紫为贵,外朝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也有因功皇帝会授紫袍。而入内内省的宦官是特例,最高的官职为都都知,不过品级较低,因为是内臣,专服侍帝后与公主,待遇十分优厚,帝后身边的太监也着紫衣。
宦官无论官职大小皆可称呼为内侍,李少怀不认识雷允恭,但见其身着紫衣,作揖故作不明所以道:“内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