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正!”前朝的鼓声敲响。
直到亥时,母女才从殿内出来。
开国至今随着商业的发展,经济逐渐繁荣,不仅青楼事业达到鼎盛,更将宵禁制度取消。原先东京城的城门是十二个时辰都开着的,直到景德初契丹人挥师北下,铁骑踏足中原,东京告急才使得东京城的城门恢复了关开城门的秩序。由于东京分新旧内外城,住在外城的大臣要赴内城上早朝,故而内城的城门要开的早些。外城门作为拱卫京城的第一道屏障,将开关门的制度规定在了国策的“守内”之中,因为城中除了皇城内的禁军,其他的军队都是驻扎在东京城外,其操练也都是在城东的金明池,军中的官员赴朝时天还没有亮,需要由监门使臣亲自监督开闭。待官员入内又关上,至此到天明之前都不得随意开门或是开锁。且这开锁的钥匙需要执铁牌人到大内钥匙库去请,守门将士只有守城之责并无开门之权,城门开启后钥匙需送还宫中,新旧门皆是如此。守门人,执铁牌人与大内钥匙库三方相互约制,以确保城门开启安全无误,杜绝隐患。
《监门式》定:宫城门及皇城门钥匙,每去夜八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京城门钥,每去夜十三刻出闭门,二更二点进入。宫城门及皇城门,四更二点出钥开门。京城门,四更一点出钥开门。
见她们出来,李少怀起身走近行礼,刘娥只是淡淡的瞧了她一眼,旋即对一旁的内侍道:“雷允恭。”
“在。”
“既然惠宁不愿留在大内,你带着驸马去找官家要鱼符吧。”
夜间宫门一旦关闭上锁后一律禁止开启,若有特殊需要开启,也有特定的程序与规矩的,其中一条便是,奉敕夜开宫殿门。
雷允恭听到主子的话,上前躬身道,“驸马,请随小底来。”
一直到赵恒处理政务的前朝,雷允恭拿着皇帝的墨敕与鱼符还有一本写了出行人名字的簿子交给李少怀,“驸马将这个拿着赶赴中书门下与那监门卫等官员一起复奏官家取出钥匙即可,虽过程简单,但也不能马虎,否则错了一步开城门时对不上,可是要受刑的。”
李少怀拿着鱼符与簿本轻皱起眉头,“夜里进出宫门这般繁琐吗!”
“可不是吗,如今虽天下太平,可还是难保有些除不尽的歹人,驾在大内,不能疏忽大意呀。”
“这倒也是!”
李少怀拿着钥匙与门符赶到了城门口。
“大将军。”
复奏领钥匙的是监门大将军,“惠宁公主与驸马要出宫回府,官家已下敕令。”
监门官司见及于是朝身后高声道:“肃队!”
城门内外的守城禁军听到命令后并立成队守在门口。
又点燃火把取出另外一半门符,“驸马,门符。”
他将李少怀递来的门符进行勘验合符,确定无误后才接过钥匙,唤道:“开城门!”
城内外并立的队伍调整方向,身上的铁甲咔咔咔的响着,庄重威严。
城门郎与监门大将军私下嘀咕了几句,在火把的火光的照耀下只见他们朝李少怀眯眼笑着一张脸,“驸马莫要怪罪下官们这般严格,禁中的城门关系到大内之中官家与圣人的安危,这规矩呀咱得守。”
“我明白。”
刘娥亲自送她到外朝,千叮万嘱,“记住我与你说的话,凡是多为自己考虑一些。”
“女儿知道了。”
马车驶离皇宫,宫门再次关上,钥匙被送还,城门郎问道:“将军这般眼神,是瞧见了什么?”
“朝中的新贵。”
“可驸马是皇族之外的外男,就算再怎么被器重,那宰执之位也是登不上去的。”
“你呀,也不想想,他是谁的驸马!”
第110章 唯想要一世长安
直到马车出了宫门李少怀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我今日算是亲身经历了,古往今来父母催婚与催子嗣的厉害!”
赵婉如攒着帕子捂嘴偷笑了起来。
“好啊,你还笑我。”她将偷笑的人一把揽过。
“阿怀这么可爱,突然就不自禁的就笑了,可不怨我。”
“子嗣是个麻烦事,官家逼的越是紧, 我这心里就越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赵婉如覆上右手,抚着她锁起的眉梢, “阿怀是怕欺君么?一切都有我呢。”
“我不怕欺君之罪丢了性命,我怕的是一旦被揭穿, 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受天下人的谴责, 纵是有官家护你,可那井巷中的流言能将人心说穿!”
“早于你相识那一刻, 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连死都不怕, 还怕流言么?爹爹想求外孙, 确实是因膝下子嗣少,子嗣少,笼络大臣的棋子就少,阿怀, 你懂我意思吗?”
“我知道,就算有孩子,我也绝不会让他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那...阿怀喜欢孩子吗?”
“我能说不吗?”
“你...”赵婉如将轻攒着她衣领的手松开, “像是我强迫你说一样。”
“那倒不是,生命对我而言幼长皆一样可贵,没有什么喜爱之分,老实说孩子这个概念,我从未想过!”
她低头看向赵婉如,“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我记得去年你也说过。”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嗯?”
“那日师父离去之后给了我一个小瓶子,师父说将其让你服下后在...可以生子。”
连半刻都不曾思考,李少怀否决的态度异常坚定,“不要!”这是她们相处几年来的第一次大吼。
“为什么?”
“去年枢密院有个编修是我看重的,也是我一手提拔的,她妻子曾来探过班,之后难产只剩下了孩子,元贞,”李少怀拉起赵婉如的手,深忧道:“我不是男人,我也不需要传宗接代,更不乎别人说什么,子嗣什么的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现在唯一在乎,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平安安的你。”
死亡对于一个医者来说,太过平常了,她行医时见过太多人死去,妇人产子之难,不曾经历的人不会明白的,她虽也没有经历过,却看过太多,即便努力修习医术,可依旧有人从她手中死去。对于一个修道的人来说,太过残忍。
若是害怕老了无人送终,她们大可在宗室中选择一个过继。
“傻子!”这一声温柔,也伴着她回应的欢喜,“我不是平平安安的在你怀里吗。”
李少怀将她紧拥入怀,拼命的摇着头,“我要的平安,是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吗~”泪水从破碎的眸中流出,染湿了李少怀的衣襟。赵婉如掌握着棋盘,把控着时局,有着自己的打算,却对未来这个词从未去幻想过,因为上一世的结局,定格在了三十岁。
“先别担心,”她轻轻推开,伸出细白的手替她擦拭着泪水,“我去年寒疾病发,张则茂替我诊脉诊说我不易有孕,就算是你有那个能力,未必上天就眷顾呀。”
“我不需要上天的眷顾,于我而言,哪怕是让你受一丁点风险,我都不能接受,我来得太晚了,元贞受了太多苦,往后的苦,就让我替你承担!”
“你还真想等到归隐吗?”想到弟弟如今年幼,朝中内忧外患,“可等到能归隐的时候,我们怕都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到时候真的想要已经要不了了。”
她再次搂过,“那就不要!”
尽管有上一世的经历,知道她的情深,但她还是认为这一世偏爱的依旧是自己,直到李少怀将承诺付诸行动!
生在祸乱的皇家,夺权的朝堂,赵婉如深知,这绝非是要子嗣的时机。但对于李少怀来说,潜在的危险她都可以排除,她真正怕的是她无法预知的危险,谁会愿意让自己深爱的人游走鬼门关呢!
如今困在她们前面的已经不是不能的了,而是不敢,但在赵婉如心里,除了李少怀,没有不敢!
“府上有人来过?”
李少怀平安归来,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孙常流泪一整日,欣喜回道:“今儿下午您刚走的时候刑部员外郎吕简夷派人来送了请帖。”
“请帖?”
“是,吕简夷的次子降生办满月。”孙常将帖子递给她。
赵婉如站在一旁,看着她打开的帖子,“吕公弼。”
“这个字,还是我取的。”
“看得出来,这个字含义不简,别人家的孩子,官人还真是肯费一番功夫呢!”
李少怀忙的解释道:“这可不一样,我给这个孩子取名字全是看在坦夫兄的面子上,而且他与李迪都是不可多得的相才,将来的肱骨之臣,储君如今还年幼,单靠你我难以站稳脚跟,为保万全,还需要培养一批得力的能臣才是。”
许是几月不见,连李少紧张慌乱的样子她都觉得极为赏心,浅笑道:“好了,只是几句戏言,阿怀又何必这样认真呢。”
李少怀楞在原地,眼睛注视着前方不动,赵婉如见她望着前方呆滞不动,平常自己在的时候,她的视线极少会离开自己,“阿怀?”顺着她的视线转身望去。
“云烟来了怎不唤我?”
云烟低垂着头,“见公主与驸马说的正开心,数月不曾见姑娘开怀,云烟不忍。”
“我今日回来的匆忙,也没去公主府与人交代,只匆匆回驸马府沐浴更衣又赶入了宫,不过我回来之事东京早已传开,想必云烟姑娘也一早知道了。”
“这最近半个月我都在东京,你去寻我的事我也知道,抱歉,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
“驸马平安归来就好,”从欢声笑语里,她见不到李少怀付出了什么,除了丁绍文被她设计停职,其他的,云烟丝毫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她对自己失踪而让深爱她的人伤心绝望一月多的愧疚,没变的还是那副献媚的笑脸。也许在旁人看来,李少怀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要的东西都清好了吗?”
“按照公主的吩咐都清点出来了。”
“好,你派人送去甜水巷的驸马府,送给三驸马。”
“是。”
李少怀不解赵婉如的用意,“志冲也是公主,不缺钱财宝物,元贞送这些东西?”
“她于你有恩,权当是我们长房的一点心意,更何况三驸马如今成为了众矢之的,难保不会有人生歪念,我如此做是让他公然表态,如此,也算是护着他们了。”
“他们同胞兄弟尚且血脉相残,更何况朝中的异性大臣呢!”
“阿怀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只要我还在,谁也别想从我手里伤害你。”
“今日,圣人的脸色不大好,你从坤宁殿出来时的脸色也不大好,元贞...”
她走近一步伸手堵住了她的嘴,“不要说话,”她见她不语了才将手指从她的朱唇上移开,“我不想忤逆母亲,但若伤害到你,绝对不行!”
景德四年春,安抚司事兼旌节官告使李少怀安全回京,以出使西夏,置办榷场有功,升任枢密都承旨,副使张崇贵拜内侍左右班都知,领诚州团练使,赐西平王李氏大宋国姓,于是宗室大婚被取消,改封西平王胞妹赵瑾玥为长泽县主。
四月末,吕宅。
吕简夷次子满月,家中只请了亲朋。
“这孩子面相极贵,将来也会是国之栋梁呀!”
“贤弟也抓紧时间生个,若是男孩儿让他们一同读书习武,若是女孩儿,定个姻亲如何?”吕简夷摸着一撮胡子。
“小叔叔的女儿那是日后的宗室出女,配的自是紫金鱼符的宗室,瞧把你笑的。”
“朝中事多,娘子体弱,子嗣于我而言,我本就是道士出身,若非入仕,怕是这一生都只是一人常伴三清。”
“那是你还俗之前,如今已入庙堂为凡人,总要给自己留个后的。”
“说来说去,小叔叔到底还是顾及着女儿家的不易,哪像你!”吕夫人抱着孩子横看了丈夫一眼,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叔叔忙前朝,女儿家在后宅,后宅中奴仆众多,孩子并不耽误什么的。”吕夫人还以李少怀看重门第但又不好折了兄长的面子故意用此推辞,“还是说小叔叔你...”
看着嫂嫂的顾及李少怀连忙解释道:“嫂嫂顾虑了,兄长之才乃许国公亲自推荐,紫金鱼符加身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的本心是,后辈的婚事自当由她们自己做主。”
“古来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叔叔虽通情达理,恐不太符合礼制吧?”
李少怀轻笑道:“怀想请问兄长嫂嫂,生儿育女为的是什么?”
“传续香火,后世有人而继?”
李少怀摇头,“这样的话,太寒心,子女于父母而言是什么?”
“自是心头的肉,故我们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他好。”
李少怀轻叹一口依旧摇着头道:“你可以决定他的成长,仕途,婚姻,可以替他做决定,可你却不能替他承担结果。”
“若是自己选的,苦也好,甜也罢,他都没有理由去埋怨别人,可若是别人代替他选的,最终只会导致怨念的产生,道常无为而无不为,这是我的理念!”
“小叔叔博学,见识与一般人不同。”
“非我博学,而是我在观中见到太多不幸之人前来诉苦。”
李少怀的话着实让人震惊,她所说,违背了他们所学之一切,“听贤弟一席话,为兄突然觉得阅藏书三千,不够用!”吕简夷朝妻子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