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锁金钗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世味煮茶

作者:世味煮茶  录入:11-17

  生死抉择!
  段烨霖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味了,他没有想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的许杭竟然会对性命做出这么草率的事情,语气不禁加重了:“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一定要这样。”
  “不必要做到这个份上,我说了‘两清’就是‘两清’。”段烨霖一拳捶在桌面上,杯子里的酒溅出来几滴,“我若是活着从战场回来,不会再来找你;我若是死在战场上,做鬼也不会到你许少棠梦里叨扰。我说到做到,倘若背弃此言,便黄沙盖面,尸骨不全!”
  铿锵有力的誓言撞在许杭心上,好像一阵穿堂风扫过屋檐下的铃铛,左右瑟瑟摇摆不停。
  许杭看着酒杯里倒映着自己的嘴角,扯出来的笑容还真是假得尴尬:“你倒是难得…会说这么狠的话。”
  段烨霖也自嘲:“在你身边,要是一分半点也没学到,不是白糟蹋了那么多年么?”
  两个人都缄默了。
  怎么如今回想或者交谈起来,就丝毫温馨也没有,不愉快的话题倒是一箩筐。
  许杭重新抬起头,加重了语调:“那你也该知道,我决定的事有我的坚持。你…选吧。”
  他故意不去看段烨霖震惊的眼神,指了指外门:“从这里走出去,到门口,正好五十步,我若喝到了死酒,你迈出金燕堂的那一刻,就是我闭气的时候。”
  段烨霖呼吸都变重了:“既然想要这样,那你…不是应该让我喝下那杯有毒的酒才对吗?”
  许杭笑出了声,听起来好像很轻松,但是仍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苍凉:“我已经不确定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了,当初我有的选,所以这条路走到现在,落成什么地步我都是认的。只是我很好奇,如果我没得选,而是听天由命的话,上天会不会觉得,我许少棠这个人,活到那个时候就够了?”
  段烨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爱了整整四年,总是逼他做一些锥心的事情:“我刚说完生死由你,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糟践自己的性命…早知道你想死,我就该由着你在金燕堂里,任你自生自灭!”
  许杭迎着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自愿走进来的。”
  “是,是我自愿的,”段烨霖承认,“你胆子真大,只靠这一个筹码,就赢了所有的局。”
  这个筹码,还是他亲手放在许杭的手上的。
  “你还没选,结果未知,怎么确定我是不是在糟践自己?”
  许杭抬起眸子,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这双眸子都没有什么色泽,今日终于又多了一点熠熠生辉:“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你总是那么自信,我希望你永远都能自信下去。来,选一杯吧,看看命运最后,是会眷顾自信的你,还是同情落魄的我?”
  说到这里,段烨霖明白了,结果不重要,许杭就是在逼他做这个抉择。
  这两杯酒,是许杭无声的回答,它在告诉段烨霖————他们两个之间如果真的要做到‘两清’,除非一死一活。只要他们活着,就永远不可能‘两清’。
  其实段烨霖何尝不知呢?说那样的话,不过是嘴头上骗骗自己罢了。
  他也明白许杭的心思,就像他当初隐瞒自己身染毒瘾,想要静悄悄死去的道理一样,他该报的仇已经报完了,剩下的人生一下子没了意义,怆痛太大难以愈合,活着不如死了好。
  真是没得选了。
  段烨霖闻着那带着微苦的酒香:“是不是我选了,你就会交出药来?”
  “是,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交出药的。”
  “那就够了。”段烨霖已经有了决断了。
  不带一点犹豫,他端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杯。
  见到段烨霖做了选择,许杭很自然地拿起剩下的那杯,可是面前的段烨霖竟然径直把杯子贴到唇边,一仰头全数喝下!
  “段烨霖!”
  中药酿的酒微微有点苦,酒很烈,是段烨霖爱喝的那种口味,烧灼过喉咙,一路烫到胃里去。
  看着段烨霖饮下,许杭惊讶万分,甚至来不及阻止,在他刚刚拿起另一杯还没来得及饮下的时候,段烨霖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那一杯,跟着也一起喝下了!
  见过渴水的时候抢水喝的人,但是真的没见过抢毒饮的人。
  “你……!”许杭微微瞪大眼睛,手指抠着桌沿,几乎要站起来。
  段烨霖将杯子倒置,以示喝尽,潇洒地一丢,白瓷酒杯应声而裂。他大掌一伸,抓着许杭的衣襟往自己面前一带,隔着桌子就死死吻了下去!
  没有肆意舌吻,就只是贴着而已,但是贴得很重,力气很大,又用力又克制。
  因为这个人,这双唇,以后再也不能触碰了。
  许杭身子微微被提着,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段烨霖的脸庞。太近了以至于看不清,只有刚饮下的酒味萦绕在鼻尖。
  是酒气太醇厚了,还是药味太浓烈了,惹得眼睛酸酸麻麻,辣得视线有几分模糊。
  这是他们之间最蜻蜓点水的一个触碰了,只是稍瞬,段烨霖就松开手,眼睛里满是红红的血丝,压着嗓音道:“……你说你当年有的选,其实你错了。当初那两杯酒,都是生酒。锁着你四年,付出的一切代价,听起来很傻,但我都觉得很值得。许少棠,我既然给了你‘死生契阔’的承诺,便不会收回来,这条命就当我践行诺言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纵然我们相生相克,我依然庆幸…未负当年绮园一面。”
  说完,他退了两步,深深看了许杭一眼,拿起帽子戴上,遮住自己的眼眸,在许杭如风铃碰撞般微晃的眼神中,铁衣军靴哒哒有声地往外走,一步一步,昂首挺胸,披风摆动,从容地向那道门走去。
  金燕堂大门敞开。
  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是在赴死,在他的士兵的眼中,他们的司令气宇轩昂,永远都是战神的模样,自信满满地走出来。
  其实每往死亡的边界跨一步,段烨霖的心就往底下沉一分。
  他觉得自己是踏在自己碎裂的心脏肉块上离开的,他就像一节莲藕,许杭是他身上的一块,藕断丝连,走得越远,丝线扯得自己不就越疼吗?
  然而不能回头,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热泪盈眶吧。
  他就这么满怀心事地走到门前,一步踏出了大门,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不对劲。
  没有毒发、没有痛苦,他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稳妥得就像个没事人。
  没事?
  惊诧地一回头,许杭就倚在另一重门的边上,脸上已经不知道该摆什么神情才好,既无奈也怅然。
  倚门回望,也无风雨也无晴。
  许杭的脸上渡了一层被打败后的无力感,单薄的身子逆着风往前走了两步,说:“连这样的难题都被你解了…呵,段烨霖,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
  独活,这么哀凉的名字,其实是一味镇痛无毒的药。
  他用两杯生酒,还了段烨霖的两杯生酒。四年前、四年后,不约而同,不谋而合。
  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借口,证明段烨霖对自己已经没有情意了,可是到了如今,段烨霖的一腔热血竟也不曾凉过。
  反观自己,真是太难看了。
  许杭垂头,履行他的诺言:“我烧的那棵树,就是给阮小蝶的信号,她会在城外等你,告诉你藏药的地方,你…走吧。够了,一切都了结了。”
  他累了,他要回屋了。刚一转身,又被段烨霖叫住了。
  “许少棠!”几乎冲破云霄的一声叫唤,直直闯进许杭的耳廓中,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段烨霖最后一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话么……许杭僵在原地,从段烨霖的视角看过去,他单薄而瘦弱,清冷到难以触及。
  外头段战舟的马嘶鸣起来,左右踏步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催促段烨霖启程。
  然后,许杭转过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远远地掷给段烨霖,段烨霖的大掌在面前一挥,牢牢地抓住了。摊手一看,是他送给许杭的那个芍药香囊。
  再一抬头,许杭的唇动了动,嘴巴张了张,却只是吐了一口气出来,没有半个字。
  很好,无话可说的落幕,最后的一件礼物都物归原主了。
  看来是真的一点一滴都不留了。
  段烨霖捏紧了香囊,手搭在门上,拧着眉闭着眼,一咬牙转了身,将厚重的门合上了。
  啪嗒。门里门外,就此隔绝。
  乔松将马牵过来,段烨霖跃上马背,接过一个酒碗,二两烈在喉头,随即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掏出手枪对天空三声枪鸣。
  “走!”
  全军将士声势浩大,气沉丹田发出一阵整齐的吼叫声壮大士气。
  乔松一挥旗帜:“出发!”
  整齐有力的脚步声从金燕堂前的路出发,一直绵延到巷子外头,从碎石子路的缝隙里一路渗透,让整个空荡荡的贺州城都多了一点悲壮的韵味。
  万里江山皆风火,
  十年胸中尽怒潮。
  拚将一腔义士血,
  直向云天逞英豪。
  或许没有人听得到,在这出阵曲的背后,被遗忘的金燕堂里,一声微弱的,九曲回肠般清泠的越剧戏腔,像钩子一样勾着从军人的脚后跟。
  它绵长纤细,稍瞬即逝,似哼似吟,将诉未诉。
  “送兄送到藕池东,荷花落瓣满池红;送兄送到小楼南,汝今日去何人安;送兄送到曲栏西,来时欢喜去悲惨;送兄送到画堂北,今日别后何时来——”
  唱到最后,许杭把自己陷在椅子里,望着紧闭的大门,终于是唱不动了。
  抹掉粉墨之后,他不是个真戏子,他的戏荒腔走板,是再也听不得了。


第167章
  你亲眼见过战争吗?若是没有,那你便没有资格以一脸轻松的神情去读那些战争史。
  除了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幸存者。
  在不过三百米的距离观察一颗炮弹爆炸,那种感觉不亚于太阳在你面前爆炸。一瞬间,乍然光芒和轰天巨响,弹片四分五裂,千千万万地冲击在身上,无形的暗波像海啸一样冲向你的体魄。
  死亡是真的近。
  段烨霖背靠在战壕的壁上,耳朵被震得有些听不清,黏热的血浆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和嘴巴里,他没空擦,因为他在用肩膀扛着炮弹。
  他的脚边,有死去多时的尸体,有断裂下来的四肢,甚至一些耳朵、鼻子、碎牙齿、头皮之类的零部件。
  战场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他让地狱成了青天白日下的常态。
  段战舟匍匐着爬过来,吼着在段烨霖耳边说:“哥!撑不下去了!往后撤!”
  这时候,战场安静下来了。双方都打得有点累,暂停了。
  段烨霖明白,这波炮击之后,日军就要前进了,他们已经连连往后退了三次,这次再退,离贺州城就只有十里的距离了。十里,意味着下一步就是失守。日军的数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听说连别的战场的日军都弃了自己所占的地方,集合在贺州城外。
  身边的士兵一个个面色凝重,这么多天过去了,援军没到,他们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英勇的段烨霖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集中火力对付这个战神,因此牵制了太多了兵力,让其他地方都得以喘一口气。援军不会来了,他们是一个被放弃的战场,唯一的作用就是尽量久得拖延时间。
  看着段战舟的目光,段烨霖把肩上的炮筒一推:“撤——!”
  往回撤的途中,看到一个日本俘虏,挣脱了镣铐,掐着一个士兵的脖子张牙舞爪的。那个小兵都翻起白眼、面色铁青,段烨霖拿起手榴弹就朝他头上砸!
  砸了一下,那个日本人没有撒手,于是他就不停地砸,一下一下,直到一些像豆腐脑一般的东西喷涌出来,这个蛮横的身体成了尸体。
  段烨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哀,生死在战场上给不了人太多刺激。l
  他低头,从那个死里逃生的士兵眼中看到了软弱和无助,他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很多人的结局。
  “乔松!乔松!”他突然大吼起来,过了会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脏兮兮的血人,一瘸一拐地跑来。
  “司令?”
  段烨霖一枪打死一个在远处颤颤巍巍站起来的日本兵,快速说道:“骑我的马,回城里,看看金燕堂的人走了没。”
  “这…全城的人都走光了,打着仗呢,许少爷怎么可能还留着?”
  “你去看一眼,我才放心。没走就让他们赶紧走!越远越好!”段烨霖手里的枪就没歇息过。
  乔松呆住了,不过很快他揉了揉眼睛,坚定地点头,又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段烨霖舔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又投身到热战之中。
  ————
  金燕堂中,蝉衣在收拾一些杂物和常用的东西,小沙弥在院子里抄写佛经。
  岁月太平的样子像是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
  许杭走出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突然说:“这仗打了快一个月了吧?”
  蝉衣晒衣服的手停了一下,手指头掐算一番:“都过了一个半月了呢,这炮仗声越来越近,听着就跟在门外似的,城里又没人,听着就更清楚了。昨儿个半夜的那一炮呀,可吓死我了!”
  说着她抖了抖衣服,细小的纤维在阳光下被抖落出来,半空飘舞。
  蝉衣原本以为许杭会喝令她带着小沙弥去避难,她做好打算,若是许杭开口,她就是跪死在金燕堂也绝对不会弃许杭而走的。可是没想到从头至尾,许杭根本就没有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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