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本应前往南蛮的车却在一座山前停下,再往前,山路崎岖,几人必须下车步行。
“我来背,我来背,”夏冶很积极地抢在前头,将颜颐背上。
杙门郡往南,群山连绵,或高耸入云,或悬崖峭壁,而就在这样的地形中,散落着零星的小村庄。
而在其中一个村庄,村民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
“听说那孩子又回来了。”
“诶呦,我昨天看见了,那孩子半边脸生了疮,看着可吓人了。”
“这是遭报应了吧。”
“这么小的孩子,懂些什么,你们就别说了,”还有人心生怜悯。
有人讥讽道,“那是没挖到你家坟头上。”
原本的讨论演变成争论,又变成骂街,村中本就事少,一旦骂起来,无休无止,更无人能止住,只能等他们骂痛快了。
卫仪就是如此,几次想开口,都插不进话,只好等众人声音都低下来,人也散得差不多,才问道,“这里可有一个叫白晔的孩子。”
“哦,你找他啊,往前走,最后一间就是。”
那人刚说完不久,同样的问题又回答了一遍,只是来找白晔的人变了,从一个人变成三个人。
“真稀罕,”那人嘟囔一句,回家吃饭。
夏冶刚推开门,陌生的地点,熟悉的人,“你是不是跟踪我?”
卫仪无奈道,“我比你先到,要说跟踪,也是你跟踪我。”
“我出现在哪里,你也出现在哪里,不是跟踪,你倒是解释清楚。”
卫仪翻了个白眼,并不打算和这个智商欠费的家伙交谈。
“喂,你不解释就是默认了。”
卫仪高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定在白晔身上,“我刚才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如果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要把我掳走?”白晔反问。
卫仪并不想承认,然而事实正是如此,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答应这件事对你没坏处。”
“喂,你要对一个孩子做什么?”夏冶打断两人的谈话,这谈话进行方向很不对劲,在夏冶看来,完全就是拐卖儿童现场。
卫仪勉强回道,“此事当与夏兄无关。”
白晔却道,“不,此事与他有关。”
夏冶听了,面露得意之色。
“如何有关?”
“他救了我的命,现在我要做什么,应该先经过他的同意。”
“听见了吗?要经过我的同意。”
夏冶洋洋自得,以为占了便宜,枫阵却知,这小孩只是拿夏冶当挡箭牌,如此年纪,这等心思,倒是早慧。
也是,面对白家众人责难,只是争辩,而没有服软,也没有哭闹,怎会只如外表所见。
这样看来,他也许赌对了。
面对白家都不曾见过的疾病,他必须赌,赌注是生命,也许还有更多,而在他前方摆着的是医药世家白家,或者渺茫的点点星光。
单从几率上看,白家无疑是最可靠的,然而他选择相信直觉。
不,也许并不是直觉,遇到施渊,得知气的存在,遇见沅芷,隐约摸到法门,再遇黄虎,他才真切感受到气的存在,一路走来,他一直在追寻一种未知之物,而这种未知存在于天地间,只要用心去感受,就能发觉。
就像此刻,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年幼、丑陋,可剥开他那不成熟的年龄外壳,抛去他孤僻的外衣,还能看见什么?
一颗幼小稚嫩的心灵,也许如此,但不止如此。
他的眼里、鼻尖只有关于药草的记忆,一遍又一遍,跟着父母炼制药草,辨识毒虫,若论医术,他太过年幼,可论辨识蛊毒的本领,白家却无人能比。
“这是断情蛊,”年幼的白晔斩钉截铁道。
“断情蛊是何物?”枫阵问道。
“很简单的意思,中蛊者断情绝爱,会忘了心爱之人。”
他会忘了谁?无论他会忘记谁,现在都不重要了。
枫阵又问,“那孝正为何一直不醒?”
“因为他还中了一种蛊虫,傀儡虫。”
“怎会?”
孝正中了两种蛊,若是当时将解药给孝正,岂不是两人都无法得救。
不对,畎蠡既然能给孝正下两种蛊,那给陈筠宁下的又是什么?
无怪乎畎蠡轻易给了他解药,无论他选择谁,终归是像小丑一般,徒劳无功,供人戏耍,而畎蠡或许还在暗笑他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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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先生刚刚为何发笑?”太子恭敬问道。
“我在想,那家伙得知真相的样子,是绝望呢?还是高兴。”
“能为先生所利用,当然该高兴。”
☆、第 72 章
白晔道,“傀儡虫又不是无解,你紧张什么?”
枫阵回过神,问道,“那该如何解?”
“首先,你要找到四个高手。”
“该去哪找这样的高手?”
“这是你的问题吧?”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夏冶突然窜了进来,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白晔道,“勉强可以。”
“我可是天下第一,怎么会是勉强可以,”夏冶握住白晔肩膀,小小的身躯被他晃来晃去,“你有没有弄错。”
卫仪从狼爪下夺走白晔,嘲讽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白晔道,“你也勉强可以。”
卫仪愣了一秒,刚才他是再说自己?
夏冶捧腹大笑,“哈哈哈……,勉强可以,哈哈哈,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吗?兄弟。”
两人互相置气,枫阵看着两人,却陷入深思,白晔说勉强可以,然而他们一个刀榜第三,一个第五,已经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另外两人也该不输他们,难道他要找刀榜第一和第二,可他又不认识这两人,他们如何会帮助自己?
对了,孝正曾说过,花琼的剑术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若是他,应该符合条件,还有那位墨前辈,孝正对他评价也相当高。
“我想到了,”枫阵击掌道。
“想到什么了?”夏冶条件反射地回头。
“我想到还有两个人找谁了,”说完,枫阵匆匆跑出。
“喂,那两个人是谁啊?”夏冶追了出去。
卫仪摊了摊手,无奈道,“我还没答应呢。”
从杙门山区到广泽郡,隔着千里之遥,书信传递,加上路上赶路,两人赶到之时,夏冶和卫仪已经打了几十场,每次两人打架之时,附近村民都会前来观看,以为他们在表演杂技百戏。
“没想到在这穷山僻壤,还有如此高手。”
折扇轻摇,广袖振玉,自是名士风流。
墨愠看着这两个年轻人比试,旁边这人却没理会他,兀自朝另一条路走。
“诶,子玥,他们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你不留下一起看。”
“你何时有看热闹的爱好?”
“那你何时又改掉了看热闹的爱好?”
“我何时有这样的爱好?”
墨愠淡淡一笑,道,“我家院里那只花狸就最爱看热闹,哪里有热闹可看,就出现在哪里。”
“逞口舌之快很有意思吗?”
“如果是你的话,是挺有意思的,”墨愠笑得越发温和,他期待着花琼变脸,可并没有,变的是他越发僵硬的笑容,这人不按剧本走,真没意思。
花琼道,“这样的比试根本没有意思。”
“确实,”墨愠收了扇子,“那人是叫卫仪吧,刀榜第三,雀屏双刀。”
见花琼走远,墨愠追上,边走边道,“我记得你也用刀,以你的实力,怎么也能在刀榜之上占有一席之地。”
花琼停住脚步,回头道,“你也用剑,为何没在剑榜之上看到你墨令素的名号?”
“可墨家祖传的功夫是扇功,我怎能算是剑客。”
“花家传下来的也不是刀谱。”
“那是什么?”
“令素天资聪颖,三岁能诗,四岁学礼,五岁能诵论语,七岁擅赋,十二岁作百花图,一定能猜出来。”
若只提前面一部分,墨愠还会以为花琼转性了,可后面那句,那妥妥的是他的黑历史,能不要再提么。
“我猜不出,子玥不如直接告诉我。”
“我小的时候,师父告诉我,这世间有三不问。”
“哪三不问?”
墨愠心中惊骇,他与花琼相识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听他提起师父之事。
“真情不能问,仁义不能问,天道不能问。”
“这未免太过悲观,”墨愠凝眉深思,“世间人情百态,总有有情人,恶鬼千般,总有为了道义,不怕死之人。”
墨愠又道,“子玥今日提起这些,与花家传承有何关系?”
“我说了,令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出来。”
不,他猜不出来,但他并不愿承认自己很笨,算了,既然花琼不愿说,还是自己回去琢磨一番。
两人穿过篱笆,来到一间竹屋,屋中坐着两人,一人是枫阵,还有一人是白晔,白晔面前,一个药罐‘咕咚咕咚’冒着泡。
忽然,白晔抬头道,“我见过你。”
墨愠小声道,“子玥,你到底欺负过多少孩子?”
花琼露出一个笑容,“可我没见过你。”
白晔没有再回答,而是将目光放回药罐,手中小扇有节奏地扇着。
“要是我那一招没有失手,刚刚赢的就是我,”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
“那再之前,我刺你那一刀,只要再偏一寸,仍是我赢,”卫仪反驳道。
“你那一刀根本刺不到我身上,我就已经躲开,”夏冶仍旧不服输。
“你再多说也无益,结果就是我赢了。”
“咦,有人,”夏冶冲进小屋,却发现屋子有些拥挤。
这屋子本就只供三人居住,花琼和墨愠一来,再加上原本几人,小屋顿时显得逼仄无比。
枫阵上前,帮双方互相介绍。
夏冶上上下下打量两人,“他们看上去都很弱,没问题吧?”
墨愠笑容还在,心里却将夏冶骂了一遍。
这也不怪夏冶会误会,他长期行走江湖,碰到的都是肌肉虬结的大汉,他本人也是身高体壮,远胜于一般人。
而墨愠和花琼完全一副士人打扮,身上还熏着香。
卫仪向两人作揖,“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君子扇和花前辈,听闻花前辈琴艺冠绝天下,没想到还擅长武艺,不知前辈使用何种兵器?”
“他们很有名?”夏冶偷偷问卫仪。
卫仪给了他一个白眼。
花琼道,“你知道了如何?”
“卫某不才,想向前辈请教一二。”
“你已经有了名师,何需我这个外行人指点。”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枫阵预料,两个本不相识的人,却因为奇怪的理由杠上了。
更糟糕的是,还有人火上浇油。
“要打架吗?加上我一份。”
最后还是白晔最霸气,一嗓子解决了所有人。
“你们还想不想治病了,不想治病的给我出去。”
☆、第 73 章
白晔将一张图展开,图上绘着正面的人形,并用墨色勾出经脉,其中有四条为赤色。
“傀儡虫最先寄存于四肢,吸收身体养分,逐步繁衍,”白晔指着那赤色经脉道,“这就是傀儡虫移动的方向,要想除掉傀儡虫,必须顺着这四条经脉。”
“那应该一个人就够了,”夏冶道,“一只一只除不就好了。”
卫仪道,“应该是有什么原因,需要四个人才能做到。”
“确实是这样,这四只虫能够互相感应,如果一只出了事,其它的虫就会爬入头部,控制中蛊者,”白晔解释道,“所以你们四个必须同时将蛊虫逼出。”
随后,白晔又给几人讲解逼出蛊虫的方法,让四人将四条经脉记下,并配合熟练。
这四人都是当世高手,早已将经脉运行记在脑中,逼出蛊虫的方法也不难,最难的反倒是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配合,尤其是卫仪和夏冶,两人总能在关键时刻差一瞬。
“这样下去不行啊,”墨愠颇为忧虑,“子玥,你那位小朋友呢?”
“什么小朋友?”
“你不是经常找他下棋。”
下棋的途中,就来他家捣乱。
“你是说姬望?”
“就是他,我看他功夫不低,协调性也比这小子好不少。”
墨愠前方,远远有两个人影,为了争出到底是谁的问题,两人一直在较劲,不过在外人看来,这较劲的方式有些好笑,两人互相做动作,看对方是否能跟上,就如同照镜子那般。
花琼道,“他未必不行。”
“不是我不相信他,只是救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也许误打误撞,会有成功之时,可病人经不起等待,也经不起反复试验,机会只有一次,时间也越来越紧迫。
出乎墨愠的意料,次日试验,夏冶完成了配合,几人又反复试验,确认没有问题,选定了治疗的时间。
治疗前一晚,夏冶早早睡下,卫仪被他的呼噜声吵醒,辗转难眠。
白晔是小孩,睡眠质量也很好,又没什么心理负担,也睡得很好,相比这两人,其他人就不同。
枫阵出门打水,碰到一人,惊讶道,“花前辈?你怎么站在屋外?山中夜冷,前辈还是回屋中休息。”
“不了,我想到处走走。”
“是担心明天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