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宁因为无法帮到商离行而感到惭愧,商离行却道:“掌门师妹不必苦恼,剑阵之事并未急在一时,我可以去其他门派寻找合适的出阵者。”
这时,从山脚下缓缓走上一名男弟子,他穿过弟子群,自人群中越众走出,对台上的几人道:“商师兄,掌门,让我试一下吧。”
向晚宁抬眼一望,见是方景林,她不太赞同地开口:“方师弟剑心不稳,多年来一直处于突破瓶颈,并不适合出阵。”
方景林这些年来因修为无法突破,心性变化甚大,门中弟子都知道此事,因而向晚宁一开始便没将他算入入围资格的弟子中,哪知这个人转头却自己上了正峰,主动请求出阵。
方景林脸色有些白,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对上向晚宁,缓缓道:“掌门师姐,我想试一试。”
“都说了你剑心不稳,不宜出阵,你坚持要加入,不是给别人拖后腿吗?”向晚宁说着,转头对着台上其余二人,“谢师弟,商师兄,你们帮我劝一劝他。”
谢留尘摇摇头,并没给出肯定回答。
商离行亦在沉思中。
出乎意料的,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却是站在弟子前排的贺七,他朝着向晚宁拱拱手,又道:“掌门,方师兄近些年来修为一直退步,现在已经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弟子也认为他不适合加入我们。”
听闻,方景林脸色更加白了些,他猛然转头,眼神发狠地瞪向贺七:“好……好你个贺七……你——”
眼见两名弟子又要拔剑相斗,向晚宁出言制止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向商离行低声询问:“商师兄,你怎么看?”
商离行沉默片刻,正眼看着台下的方景林:“嗯,可以一试。”
“师兄——”向晚宁有些不乐意地唤着。
商离行道:“没事,事情还没到最紧急的时候,到时再换人也来得及。”
他走下宣和峰正殿的高台,缓步走到众弟子面前,先是朝垂首不言的贺七投去一眼,而后几步走到方景林身前,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我设立五行剑阵用意何在?”
“知道,为了诛灭一个神秘却异常厉害的人物。”
“你有信心?”
方景林抬头,目光闪躲,干裂的嘴唇微颤道:“商师兄,我会尽力一试。”
“好。”商离行道,“我给你一次机会。”
参与出阵人选最后确定为贺七与方景林二人,如此一来,只差最后一个人选。商离行对二人吩咐几句,对着站在一旁的谢留尘道:“谢师弟,你先跟他们两人去秋水门。”
谢留尘不懂他还要留在云山剑宗做什么,但也没多问,点点头:“嗯,我等你。”
他带着贺七与方景林离开之后,向晚宁知道商离行有事问她,便下令众弟子退下,跟随他来到正殿中。
商离行背对着她,不解问道:“他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过去的方景林活泼好动,能言善道,与如今憔悴的剑修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向晚宁长叹一声:“商师兄,晚宁也不是很清楚,也不知是从哪一日开始,方师弟脾气便越来越古怪,修为也一直不见进步。方才师兄要他帮忙设立剑阵,我心中是一万个放心不下。”
商离行道:“不用担心,方师弟或许是因修为问题致使心性波动,他住秋水门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开导他。”
话毕,蓦地转了话题:“我将你叫到这里,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当年清阳掌门的死,我已经找到真相了。”
向晚宁诧异道:“什么?”
商离行道:“幕后操控之人便是此行要诛杀的对象——傅长宁。”接着,他将之前与谢留尘在周家村的经历简明扼要地阐述一遍。
向晚宁听完,沉默许久,愤恨道:“这个傅长宁到底是什么人?”
商离行道:“此人来历修为,修为却深不可测,若不是当年被我一击打中识海,安分隐遁五十年,恐怕如今更难应付,我设立剑阵是为诛灭此人,但老实说,我也没有必胜把握。”
“可是总该要一试的,”向晚宁沉声道,“商师兄,为了清阳师尊,剑阵之事云山剑宗上下必定全力相助!”
商离行缓缓点头,顿了顿,道:“设立剑阵之事暂时需要秘密进行,魔族这边也受到人质挟制,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傅长宁会突然做些什么,”他微微皱起了眉,“现在,我放心不下的除了方景林,还有谢师弟。”
向晚宁疑惑道:“谢师弟,他怎么了?我看他好好的呀。”
商离行黯声道:“这傻小子害怕被我发觉了什么,最近一直在躲着我,我很担心,他是否曾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
而最后的一个人选也在曲空青来到秋水门之后,确定了下来。
曲空青来秋水门自是为了找纪清,他听闻商离行找他,一脸懵然地踏入他从未去过的议事厅,在听商离行道明找他出阵的事情后,爽快地拍拍胸口,道:“我可以加入。”
他一口答应下来之后,又腆着脸,不好意思道:“那商门主替我在纪清面前说些好话,让他见一见我?”
商离行闻言哑然,片刻摇头笑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管不着,纪清不愿见你,也没权干涉太多。”
曲空青心道我就这么一说,还真不敢劳动商门主为我说情,但念及只要答应出阵,便能有更多时间留在秋水门,之后与纪清还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很果决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五行剑阵的五名剑修确定下来,住在秋水门,整日里聚在一处,在商离行指导下演习剑阵。
因为担心傅长宁监控,提前布好后招,故而演练剑阵的消息没有传开,门中散修也是对此事不甚了解。
几人专门到后山僻开一处绿水青山的幽境,为练剑提供处所,商离行作为绘阵之人,全场掌控练剑进度,偶尔被门中事务绊住,便由赋阳生协助。
另一边,丹吾也经常来往秋水门与北陆荒谷。他铁了心要打败魔族的钟涟,又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因而来秋水门的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困锁钟涟的房间。
门中散修十分纳闷,这两人真是奇怪,明明是相见两相厌的仇敌,每次见面都要打得个头破血流,却老是呆在一处。
练剑的进度却屡屡停滞不前。谢留尘照例无法尽情挥出剑意,常常拖累众人进度。他提着修明剑,打得磕磕碰碰,好几次都被何所悟故意打落修明剑,又遭到余下几人怪异的眼神打量。
他满腹惆怅心思,压得提剑的手越发沉重,随着练剑时间流逝,越想不顾一切将真相吐露出来。但每每被商离行不冷不淡的视线扫一下,出口的话总被吞回肚子。
这日练完剑后,又是耽误进度,商离行脸色不虞地命令众人稍作休息,扫向谢留尘所在方向。
谢留尘触及他的眼神,便知他将自己的力不从心看在眼里。他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
谁知商离行却将审视的目光放在方景林身上:“方师弟,你怎么回事?”
谢留尘也望了过去。
只见方景林满头汗水,握着剑的手几乎将要脱臼般摇摇颤动。他被商离行叫得抖了一下,良久,低着头哑声道:“我没事。”
商离行目光沉沉地望了方景林一会儿,方道:“好了,今天大家先练到这里吧。明日我们再来练五行合一的剑招。”
何所悟几人四散退开,方景林也在偷眼瞄了四周后,垂首离开后山。
商离行待众人走后,径直来到眼神飘忽的谢留尘面前:“你跟我过来。”
说完,他略停顿下,而后转身,负手朝后山河边走去。谢留尘抬眼望着他挺直的背影,心中突然蔓延起一股害怕的情绪。
他收了剑,又惊又怕地跟了过去。
走到河边,商离行转过身,定定望着跟随在身后的他:“谢师弟,你在北陆见过谁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谢留尘下意识摇头:“没有,我没见过谁。”
商离行深深看了他好一会儿,方转过视线,望向水流平缓的泗海,道:“谢师弟,你知道由于你的失误,我们耽误了多少进度?”
谢留尘道:“我会尽量克服剑意上的不足,不会再拖你们的后退了,”他目光凄楚地望着商离行,又将头压得低低的,揪住商离行的袖子道,“你不要再逼我了,商师兄,好不好……”
“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商离行轻柔地抓住他的手,抚上自己胸口,温声道,“你听,我的心在说话,它想告诉你的,便是我现在说的话,谢师弟,你敢不敢让我倾听你的心声?”
谢留尘听及此言,身躯一颤,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商师兄,我……”
商离行又道:“现在四陆动荡不安,傅长宁何时会暗下杀手,你我都毫无把握。谢师弟,你不想诛杀傅长宁、让四陆恢复宁静、救回你的师尊吗?”
“我……”谢留尘嗫嚅道。
“说吧,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谢留尘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颤声道:“那……那我说了,你别恨我。”
商离行淡然道:“说吧。”
谢留尘猛吸口气,深深闭上眼睛,以几乎掩盖泗海流淌声的声音说道:“祁欢,祁欢是被我杀了……还有,我在北陆见过风归云,他,他也死了,是为救我而死……”
他鼓起勇气说起深藏心中多年的话,脱口而出后心中绝望一片,耳旁风声倏止,只闻身前泗海沙沙的流淌声音。
他眼皮颤颤睁开,望着身前之人。商离行表情却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淡漠,连悲悯的眼神都没有变过分毫。
谢留尘此时已是了然,他再度凄然闭上眼,连声音都在发着抖:“你其实早就猜到了……”
过了良久,冷不防听到商离行细不可闻的一声苦笑,谢留尘忐忑地睁眼,听得他道:“这就是你苦心瞒着我的真相?”
“是……”
“这就是你当年不敢回秋水门而是去了周家村的原因?”
“是……”
商离行带着复杂难言的神情,退后一步。
谢留尘惊慌失措道:“对不起,对不起,商师兄……一切都是我不好,你可以打我骂我,可是,可是不要恨我好不好?”
商离行看着他:“自当日你重回秋水门后,我便隐隐有种感觉,你身上藏着太多我看不透的秘密,可是我万万没料到,你竟然——”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激动,似乎是一口气没喘上来,低头猛咳几下,嗽声凄厉,仿佛要将心肝一齐咳出。
谢留尘惊了一刹,忙上前扶住他,不知所措道:“商师兄!”
商离行咳了几声之后,狠狠将他挣脱,自顾自地低笑起来,嘴角开始渗出鲜血。他却没有伸手去擦拭,也不准谢留尘近身。
谢留尘快被他吓哭了,他想过无数次商离行得知真相的反应,以为商离行是愤怒是伤心,或是欲杀他而后快,然而他没想到商离行竟会一时气血攻心,流出一抹心头血。
他有多恨?他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商离行微微躬着腰,低着头一言不发,静静等待体内那股翻涌之气慢慢回落,方慢慢拭去唇边鲜血,沉声道:“把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我说,一句话也不得隐瞒!”
谢留尘一阵心酸,再也不敢隐瞒,将当日误杀祁欢与后来坠落愁海、遇到风归云之事逐一告知。
说话全程,商离行没有看他一眼,听他谈及祁欢握住修明剑时,眼神微微闪动;又听他说到最后被风归云带出愁海、却遭到海兽袭击时,神情终于有所松动。
谢留尘说完,偷偷瞄了商离行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发憷一般缩起脖颈。
风过无声,一阵静默。
“你说祁欢是主动出手,让你杀了他?”过了许久,商离行哑声问道。
谢留尘沮丧道:“是,商师兄,我不敢再骗你了,当时祁欢好像中了邪一样,猛地往我剑锋上扎,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后来的日子,我想了许多可能,可是怎么样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商离行深缓口气,又问:“那风归云带着你遭到海兽袭击又是怎么回事?”
谢留尘低声道:“魔龙被海兽咬了一口,之后不辨方向,带着我们去了昔日漩涡丛生的海域,我们险险逃过海兽攻击,回到愁海,不想魔龙却在之后狂态大发,想要吃我,风归云为保护我,也为了保护它,受了重伤……”
商离行听到这里,神情一动,突然长袖一拂,转身就往回走。
谢留尘被他吓到:“商师兄!”
连叫几声,却不敢伸手拉住他衣袖,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往秋水门方向走去。
谢留尘顿时心如死灰。
他全身冰凉,傻了一般站在泗海边,脑中不停想道:“他要干什么?他突然走了,要打算找人过来处置我,还是他要赶我走?难道,”又忽而想道:“难道,他打算将我扔在这里,再也不理我了?”